第5章 組長
周一早晨七點半,陳成急匆匆吃完早飯去上班。每周一早晨都要升旗,比平常到得要早一些。剛走到小區門口,看到教導處的張君主任。陳成和他打招呼,他說,今天下午找個時間,你和梁平老師兩個人,各自說說自己在教研組工作方面的想法。陳成覺得很奇怪,怎麼來了這麼句沒頭沒尾的話?於是他問道,說這個的目的是什麼?張君說,改選一下教研組長。陳成說,別的組也都要說嗎?張君說,別的組不用。陳成說,好,我知道了。
走在路上,陳成越想越覺得不對頭。這算個什麼事?怎麼感覺像是專門針對自己來的?這個梁平,上學期在初中部英語組,因為辦輔導班被家長告了,這學期被「貶」到小學部英語組來。小學這邊的老師們都是年輕人,就數陳成和李慧兩個人資歷最老。梁平比陳成和李慧大幾歲,她一來,陳成就覺得以後肯定多事。本來嘛,陳成是個直爽人,和本組的老師們在一個辦公室,大家處得都很好,可以說是全校最和諧的一個辦公室。這個梁平來的第一天,從她的言談舉止就可以看出,不是個善茬子,好像有那麼點挑撥離間的手段。陳成忙得很,也沒功夫搭理她,心想你還能翻了天不成?但從今天早晨張君的安排來看,這熊娘們兒肯定是使了招了。什麼招?不用問,肯定是送了點禮給張君,連價碼陳成都想到了:不超過一千塊錢。
張君就是這麼個人,時不時就會暗示他們這些教研組長們給他送點禮,家裡窮得叮噹響,真不知道他這些年都是怎麼混的。再說了,就那麼仨瓜倆棗,就值得賣上一輩子的老臉?
到了班裡,孩子們來了一半,陳成讓體育班長組織同學們站隊,邊往外走,另一半同學陸陸續續也都到了。這周的升旗儀式有點長,陳成站在隊伍後面,思考怎樣處理張君說的這件事。上周張一帆的事情,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張君是知道的,當時就是他通知陳成去校長辦公室的。這是對自己很不利的。那怎麼辦?就看著梁平和張君小人得志?
陳成突然想到,上周學校領導層換屆,其實更多的是個形式,走個流程,絕大部分領導都繼續留任。當時也讓教研組長們提交申請,而且特彆強調了一點:截止到周四下午放學時間,也就是下午六點。負責收申請的,是教導處的副主任趙思同。陳成和趙思同比較熟,去交申請的時候他還和趙思同開了個玩笑,交上后簽字,陳成留心看了一眼,上面根本沒有英語組其他老師的名字。本來嘛,陳成資歷最老,又一直擔任這個職務,別的老師根本不可能來搶。他記得很清楚,自己當時交申請的時間是下午五點五十。想到這裡,他走到趙思同旁邊,兩個人小聲閑聊起來。
扯了幾句天氣,說了幾句閑話,陳成低聲問趙思同,我們組的梁平老師,有沒有提交擔任教研組長的申請?趙思同看了看四周,小聲說,她是周五下午放學時交的。陳成看了他一眼,很知己地點點頭,走了。張君站在廣場的另一邊,和領導們在一起,隔著初中部的孩子們,他看不見這邊的情形。當然,趙思同也明白這一點。
升旗完成,陳成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打開本學期全校的課程表,找到張君的,看他第一節沒有課。陳成定了定心,決定直接到他辦公室去找他。
張君自己單獨用一間小辦公室,在四樓樓梯口處。陳成到了門前,透過門上玻璃看到他在,敲了敲門,也不等他說請進,直接打開門走了進去,
又關上門。張君對面雖然沒人,但是有辦公桌和辦公椅,陳成一屁股坐下,打過招呼,陳成說,「張主任,有個事我需要提醒你,教研組長的任職申請,上交的截止時間是上周四下午六點。我交申請的時間,是五點五十九,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下午很忙,我交得有點晚,但還是趕在截止時間前交上了。我交的時候看得很清楚,梁平根本沒有提交申請。所以,她現在要來爭這個教研組長,是不符合規矩的,因為她沒有在截止時間內提交申請。」
陳成平常話不多,說話也不是那麼流利,偶爾興緻高了會流利一些,喝了酒會流利一些,今天這麼流利且犀利,是因為他憋著一口氣,不吐不快。
張君看了看他說,「這個不重要。只要交上就行。」
陳成有點無語,你說不重要就不重要?陳成看著張君那泛著油光的臉,心裡一陣厭惡。他沒有讓張君久等,接著說道:「張主任,您應該比我清楚,設定截止時間,這是組織紀律,說不重要是假的。別的組都不需要搞這個所謂的競選,就我們組搞,到底什麼意思?」他故意用了個「您」,不是為了討好,而是為了加強諷刺語氣。怎麼說,自己也有九年的工作資歷了,用不著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張君說:「你的工作做得不夠好,這是老師們公認的。」
陳成「哈」地一聲,差點笑出來。他說:「我不知道您所說的大家公認,是哪個老師公認?我聽老師們說起來,公認我的工作是各教研組長裡面最好的一個,您說我做得不好,您這個公認是怎麼得出來的,我很奇怪。論搞活動,論搞教研,論教學成績,論辦公室人際關係,哪個方面不好,請您指出來。」
張君從鼻子里噴出一股氣,有點有氣無力地說:「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回去準備一下吧。」
陳成聽出了他的無奈和無法反駁,更加理直氣壯,他說:「張主任,您也知道,我是一直很支持您的工作的。去年競選副校長,張玉問我投票選誰,我說不管選誰,張君主任我們是一定要投一票的,他畢竟是我們小學部的教導主任,再說關係都這麼熟。我這麼支持您的工作,你和我玩這個?」
張君明顯有點坐不住,「去年的事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你去吧,我要安排幾項工作。」
陳成說:「張主任,那要不我和沈校長反映一下這個問題?」
張君說:「你反映吧。」
陳成立即站起來,離開了張君的辦公室。回到自己辦公室坐下,陳成想這他媽什麼事啊?事到如今,只有去找校長反映,別無他途。陳成略想了想見到校長該怎麼說,就去了沈校長辦公室,結果沈校長不在。
往回走的路上,陳成想事不宜遲,他當即決定,給沈校長打電話。電話通了,打過招呼,他把今天的事情擇要說了,重點落在張君讓他競選、梁平沒有按時提交申請上面。
沈校長一直聽著,陳成說完,他說:「我知道了,我問問。」接著就把電話掛斷了。
陳成回到辦公室,看見老師們大部分都在,有幾個去上課了。梁平也在。這一刻,陳成覺得她好醜。
陳成覺得渾身輕鬆。今天的事情,他認為自己處理得很好。不管成敗如何,反正他已經做了自己該做的,即便失敗,也無怨無悔。
第一節課快下課時,電話響了。陳成一看是張君,於是走出辦公室,接起電話,張君說下午不用競選了,就這樣吧。
陳成問,不用了?
張君說,不用了。但是你要好好表現,要像別的教研組長一樣,努力把工作做好。
陳成說,好的張主任。
電話掛斷,陳成想,狗屁,什麼好好表現,不就是暗示我給你送禮嗎?這都成了你的經典話術了。
新學年的第二周依舊在忙碌中度過。陳成感覺周末剛剛喘了口氣,接著又投入到了工作的汪洋大海中。
社會上大多數人都以為,中小學教師這個工作很輕鬆很簡單,不就是上兩節課嗎,上完批批作業,喝點茶水,一年兩個假期,周末休息,太輕鬆了吧?政府不能這麼便宜這幫龜孫,你看我天天又忙又累才拿這麼點錢,這不公平,巴拉巴拉一大堆……其實真相是這樣嗎?原來陳成也認為,公務員們多輕鬆啊,人家不是有段子嗎,一杯茶來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就是說公務員的。其實哪有那麼輕鬆的公務員?聽當公務員的親戚朋友們說起來,公務員晚上加班那是家常便飯,一些要害部門比如組織部,更是天天晚上加班,按時按點回家是從來沒有的事情。「一杯茶來一支煙」那樣的也有,不過都是些馬上要退休的老同志,晉陞無望,可不就混一混日子等退休算完?每當有人在陳成耳邊說教師輕鬆的時候,他都會認真地糾正對方:我們輕鬆?我們天天上班一溜小跑好不好?別說喝茶水,白開水都沒時間喝,經常是邊上課邊狂灌一氣,上廁所都急匆匆的。對方肯定會繼續質疑,陳成就繼續解釋。現在想起來,他2005年參加工作時反而是比較輕鬆的,後來的日子,感覺是一年比一年更忙。
陳成和張玉溝通,結果毫無懸念。張玉堅決反對陳成做股票,理由是他根本不是那塊料,即便投資也只會賠錢,再說,不能用借來的錢炒股是常識,陳成借錢炒股,從一開始就做了違反規律的事情,註定不能成功。陳成持反對意見,他認為有了齊大士的引領,賠錢是不可能的事情,牛市嘛,傻瓜都賺錢的市場,自己為什麼就不行?兩個人多次溝通,總是不歡而散。每次談話,最後張玉都說,你如果堅持要做,可以,咱們的婚姻,到此為止。我可不想跟著你破產。
陳成好不容易抓到的機會,怎能任由它白白失去?他不禁悲哀地認識到,他們的婚姻,或許真的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