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發現傳說中無比美好的小學畢業暑假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一覺醒來,雖然不用事與願違地睜著睡眼惺忪的累眼,但卻像被地球引力吸引般地定在床上。好在是夏初,寒冷並不能成為制約我起床的因素,但卻有一團黑霧迷蓋著我的腦海:我難以分辯那是什麼,只知道它如一隻墨色章魚噴吐出的墨汁一樣,只能感知到無盡的暗淡,卻難以洞悉其中的內幕。我所做的抵抗也就是去解析它的內容,之後再按照不存在心理輔導員所說的,去「放下」或「忘記」它。反正我聽過的開解詞大多都是這麼說的
這團迷霧壓在我腦中,一直揮霍不去,令人生厭。它就是一個大保險箱,必須輸入正確的密碼,才能將其解鎖,再想辦法忘記。這套辦法是在我經過細緻的研究、分門別類,最終才發現的。在此之前,我一直被許多其他的干擾所迷惑,所以我只好暫時去做個兼職,做個打撈沉船寶藏的潛水員,去除淤泥,掃除黃沙,才最終發現黃金或是珍珠,倒霉一點,就是一口上鎖的寶箱了。事實證明,我還真不算是一個幸運的人。
嗯,不管怎樣,天不早了
我猛地從床上跳起,穿好地上的拖鞋,走出了我的小房間。母親已經出去買菜了,那就是說,現在一切由我支配了!包括電視、電腦等娛樂物品,還有廚房——我最重要的聖地。
我很快地刷好牙,用洗面奶洗臉,再把亂糟糟的頭髮梳理好。還好,在我做這些事時沒有受那團黑墨的干擾。
哎呦,今天是不錯的大晴天!雖然我喜歡雨天,不過郎朗晴天也很贊!我決定早上做麵包三明治和餛飩吃,中西結合,風味絕佳。我從冰箱里取出餛飩包裝袋,取了十五個放在準備好的碗里,然後在鍋里盛半鍋水,再放在燃氣灶上燒開,燒開后將餛飩嘩啦啦地倒下去。餛飩倒下去時濺起了一些水花,灑在了灶台上。我的技術還是比不上母親,但畢竟我還只不過是個准初中生,所以進步空間還不小吧。哈哈哈。
哈哈哈。
黑霧。
我預感到這一刻肯定會發生,也必定會在早中午某一時刻發生。所以我並不心驚。
鍋里的水汽漫過了餛飩。
喂,我說,你倒底要纏我多久哇。
沒有回答
該死的。
水汽瀰漫了四分之三的鍋壁。
請輸入了密碼。
什麼密碼...我哪裡知道
水汽沿著鍋縫升騰起來。
我這是也顧不得那團在腦海里的黑霧,忽地將鍋蓋揭起,水汽這才慢慢地縮回去。
餛燉煮好了。我將盛著餛燉的碗放在桌上,卻沒有立即開吃,而是坐在椅子上陷入痛苦沉思:那團霧到底是什麼,什麼密碼。
事實上我知道這毫無意義,但我就像是皮影戲中的紙人,始終受著未知的操縱,去不斷思索這些無用的問題。即使明白這是在浪費我的大好時光,但還是被迫受著幕後傀儡師的絲線,去想這個永遠無法解答的問題。到了最後關頭,也就是我的精神被欺壓地無法忍受之時,我便會用一個自製的調節方法:深呼吸,在眨眼,最後閉一閉眼睛。做完這些后,我似乎就得到了解脫,當然,也許只是我自欺欺人。久而久之,這就變成了我的儀式,無論發生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我就通過做這儀式來放下思路,尋求解脫,這估計也成了我的精神勝利法罷。非常傻,我這樣認為。但是,這卻是現在唯一能讓我暫時擺脫那令人窒息的黑霧的辦法。
整個暑假,我都在困迷黑霧和做儀式這兩種狀態中不斷徘徊。
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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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軍訓后的幾天,父母帶我去了BJ。
這是我第二次去帝都。與之前不同的是,我們是與媽媽的朋友一家一起去的行程也並不是像第一次一樣自由遊玩,而是由媽媽的朋友提前安排好了旅遊公司,定製了專門的行程。出了火車站,就立馬有一輛車來接我們,送到預訂好了的酒店。這時是下午十六時。
父母都在旁邊忙他們的事,而我正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
我總喜歡發獃,換個好聽的詞也就是神遊。大概是在兩年前,也就是再上四年級時,我開始喜歡在本該玩耍時發獃,這種新式「娛樂」逐漸取代原來的上網與畫畫,成為我一天中必做的事。
在我的書房裡,書桌靠著窗,坐在旁邊只需扭下頭便能看到窗外的居民樓,被它們擋在後面的便是兩條鐵軌,在樓房不遠處漫延出去,露出更在遠方的幾座高樓大廈,看似不遠,實際上中間隔了一個生態公園。其中一條鐵軌上總停著一輛充滿年代感的綠皮火車。我總是看到它定在鐵軌上。從未見過它走動,似乎向我訴說時代的變遷。
與之相反,另一條軌道總是通宵達旦地忙碌。總是有白藍相間的動車來來往往,用房屋坍塌般的長鳴來證明他們的存在和力量。當它們開到附近時,便能毫無防備的人心一震。我總感覺渾然一體的事物有著自已的生命,無論是書桌,或紙張。高鐵也不例外,我不知道當它驚擾人時,它到底是心裡為之自豪,還是有內疚之情?又或者駕使員是否明白他駕駛的是一隻龐然大物,他是否覺得這責任重大,要將如此之物控制在軌道之內,不讓它肆意妄為,而且要將它平穩停靠在站內。真是了不起的活兒。我聽到動車鳴聲時總會這樣想。
只是在它漸行漸遠之後,便感覺一種奇怪的情感油然而生,本來沒有什麼,但在車聲像電量耗盡一樣時,我竟感到了「孤獨」。我不知道用孤獨是否恰當,但我找不出任何替代詞
這種情感如同縷空的枕頭。我這樣判定。沒錯,正是這種空虛,心裡既無快樂,更無傷心這類亂七八糟的情緒。這種情感我只能感知,卻缺少鮮活的詞語來描述。所有想到詞都經不住推敲,只能一一丟去回收站。一定是我的語文素養太差,我相信古今中外的文學家肯定都能給出一針見血的準確辭彙。
想哭。
大腦給出的指令,令我猝不及防,我怎麼會像無緣無故地像小小孩一樣哭泣?
突然我明白了,那種情感只能用「哭」這個動詞來形容。
我並不傷心,也沒有任何煩惱。
真的嗎?
也許所謂沮喪的心情不知何時與我融為一體,成為我生活背景板上的一抹煙霞。又或者,那黑霧就是這心情的繁衍物。
朋友家的孩子敲了敲我們房間的門,喊我們一家去酒店餐廳吃飯。父母答應著,停下手上的事,喊我起來。
我慢慢地起身,無意間目光落在落地窗外。
此時正是黃昏,給BJ渡上一層金邊。金色的區域有多閃耀,未被夕陽眷顧的區域就有多落魄。高架上的車輛絡繹不絕,直上遠方。在遠處是一大片如同色塊的金耀。那就像是一隻維度崩壞的巨大章魚,向天邊無奈地伸展出它的無限觸手,長寬不一,且顏色各異,有如油畫的昏暗交替。由於視角的原因,開向遠處的車子一個個就像是衝進了章魚的腦袋,而顏色較深的雲彩有如同巨口,吞噬未知的歸路。而後面,是一群群反射著天光,車窗閃耀的汽車,不知有無自已的歸所和目的,傻乎乎地衝進鋸齒獠牙之間。
黑霧似乎不復存在。
剩下的只有對這個場景的震撼。
在完全透明的落地窗下,向位於十六層樓的我展示夕陽的末日。這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壯闊,是...毀滅的頌歌!
即使是死亡也如此美麗,真不像是塵世之物。我所了解的死亡,雖然很少,但都是極其痛苦的。正如此,文學作品多是求永生,現實也不在少數。應該都是恐懼死亡所帶來的折磨吧。
但震撼中又帶了一點傷感。
也許我的人生也將這樣。像這些車子,自以為在所謂正規、大眾的「正確」道路行駛,還自鳴得意,將自已打扮的光彩奪目,一個個你爭我趕,卻不思考為什麼要這樣。似乎將無意義的事物看作證明自已了不起的標誌,並為了得到而做一些可笑的事情。殊不知其他人也不差這些,只不過也是和自已一般想法,並且得到些自我感動罷了。最終都不過你追我趕地跌入章魚的獠牙中,再你方唱罷我登場,開展下一場追逐。
我如此感受。但在六年內我和我的同學還算是度過較為和好的時光。
如果人生真是一座高架,那我們現在應該還沒上橋?
不知道,但我只希望能平穩行駛,並在結束時能如夕陽般綻放出毀滅之光。
我希望自己是錯的,是自以為是的,是沒有邏輯的。這樣我的所有設想都是錯誤的,以後我就不會被捲入追逐中,不用以其他的標準為座右銘,不用像瘋牛一樣亂撞,被有心之人榨乾自身價值,更不用...
「柳方安,快起來,要去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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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里,我們逛了故宮等名勝古迹,還吃了好幾頓美食。BJ之行就那麼結束了。
回合肥后,自然就快開學了。
我所要上的初中是一所寄宿制私立初中,位於夕雲區。各曰「合肥金瑣夕雲中學」,屬於金瑣集團。
當初報這所初中是因為媽媽建議我嘗試下寄宿生活,培養獨立能力。我想了一下,覺得還不錯,於是去參加了考試。出人意料,金瑣的考試竟十分簡單,我自然是被錄取了。
在軍訓時也意外地發現寄宿生活的有趣,雖然只有兩天半。只不過晚上洗澡有些麻煩,其他的都還好吧。
在開學的前一天,我和父母把床墊、被子還有洗漱工具準備好了。我也放好相應的書本和文具。
明天要去新的戰場。
我這樣想,不一會就進入夢鄉,希望明天黑霧別來糾纏。
那是二零一九年八月三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