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駐軍和邊城百姓們忙著盤火炕的時候,鐘意在了解這座城。
整個邊城就一家賣米面醬鹽,賣種子的雜貨店;一家酒樓;一家專門賣炭的,然後就沒了。
說是城,其實就是圍了個牆的村,方便程度還不如村,因為村子的地就在村裡面。而邊城百姓的地都在城外,還得走老遠的路去種。
而跟朝廷打仗的烏蠻**隊最喜歡的就是在秋天百姓豐收的時候入侵搶糧。
很多時候,百姓剛把糧食收好,甚至來不及運回家,烏蠻軍就來了,殺人搶糧,搶完就跑。
等城內的駐軍反應過來去追,人早就跑遠了。
邊城前方是一望無際的空地,挨著邊城這邊是沙,入了烏蠻國是草原,烏蠻大軍早早便在草原上等著,駐軍若敢追過去,必定有去無回。
正是因為這個弊端,所以本朝開國后,駐軍便另設軍營,從邊城搬了出去,擋在了邊城百姓土地的前方。若烏蠻軍再敢來,需得從駐軍的屍體上踏過才行。
這樣對邊城百姓倒是好了許多,可對駐軍卻非常不利,前方無城牆抵擋,烏蠻軍便經常搞偷襲。再加上烏蠻軍兇殘善騎,身材高大強壯,兩軍正面交鋒,非常吃虧。
蕭家有兩代人都因此喪命,駐軍也因此潰敗多次。
朝廷不在乎邊城的百姓,卻很在乎這塊地,因為丟一座城,那就等於往宮裡那位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天子如何允許。
天子怕蕭家人死太多,或直接死絕了無人守城,終於狠心撥款讓在軍營前方修起了城牆,駐軍便全住在城內。
不過修的也僅僅是城牆,將士們住的依舊是帳篷。
好在有個牆擋著,駐軍日子也好過了許多。
只不過這邊氣候惡劣,加上朝廷征不夠兵時都是靠邊城的青壯去填,是以就算烏蠻軍不能來搶糧了,這裡也未發展起來過。
這個時代,不收百姓賦稅已然是天大的君恩,哪還能妄想朝廷會撥銀子建設地方。
邊城整座城,連個正經官員都沒有,就安排了個裡長,一個不入流的書吏。其他事直接交給了統領駐軍的大將軍管。
穿來的這些時日,鐘意對這個地方又多了許多了解,跟書吏聊過天,書吏說,朝中原還有人想截斷軍餉,說讓邊城的賦稅來供應駐軍。
書吏就對著鐘意大罵那官員,「你聽聽,你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簡直就是個畜生,豬狗不如的畜生,邊城有多少人,能種多少地,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幾滴水的地方,讓我們拿賦稅來供十萬大軍的吃喝?」
「天打雷劈的狗雜碎,他娘生他的時候定是往他腦袋裡塞了坨屎,沒人性王八羔子,老天爺怎麼就沒劈死他呢!」
書吏當時喝了些酒,罵得非常大聲,那是一點不怕那位官員。
不只他罵,當時同在的其他百姓也在罵,都罵狗官不做人,想要亡國。
又說還好天子英明,識破了那狗官的奸計才沒讓狗官的計劃得逞。
罵罵咧咧說了好多話,一半是說天子英明,一半是說多虧了蕭家的大將軍們願意抵禦外敵,沒有放棄他們。
從百姓們的言談中,鐘意便拼湊出了許多關於這個時代的事。
天子忌憚蕭家又離不開蕭家,所以多有試探。
下面的官員最會揣摩聖心,自然也就想方設法地為難蕭家的武將們。
偏偏他們跟天子一樣,離不得蕭家,因為他們需要個能守城的人,不然這大梁就得改名換姓了。
看不慣還離不開,怎麼辦,就只能耍各種花招,玩一些能針對駐軍的手段了。
比如拖軍餉,延遲送糧時間,不給換兵器,戰甲之類的,就存心把人往反路上逼。
反正鐘意聽完,回頭再看蕭慎行的時候那叫一個同情。
既要給人家流血流汗地賣命,還要被人提防針對,連飯都不讓吃飽,慘,太慘了。
他還不能反,因為他家還有好多人被扣在國都,一旦造反,家裡人肯定會被全部滅口。
蕭慎行也猜到鐘意對他的同情從何而來,畢竟城中百姓為蕭家不平的人挺多。
鐘意的住處有火炕,加上他一個外來者,大家都對他挺好奇的,冬天沒事做,是以經常有人跑來找他聊天。
鐘意想學方言,也想對這個時代多一些了解,便很樂意有人來找他閑聊。
在蕭慎行看來,一個能做出神仙白玉羹,一個能在冬日種出蔬菜的人必不簡單,且很聰慧。憑著從百姓口中聽到的那些事,從而分析出自己處境艱難這事再正常不過。
既然被同情了,蕭慎行便也順桿爬,問起鐘意可有法子幫他改變困局。
哪怕不改困局,只讓這邊城的百姓好過些也行。
鐘意能有什麼好辦法,他想,自己這個腦子哪裡玩得轉權謀啊。
他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邊城百姓冬天再多吃點蔬菜吧。
鐘意讓蕭慎行給他找了些容器,從軍營里淘汰下來的陶罐,鐘意就拿著陶罐裝土,在屋裡種起了大蒜和蔥。
他一邊種一邊想,真是艱難,這地方窮到找個裝東西的盆都難得很。
那些陶罐都是爛了一半,還剩下半邊肚子的那種。
這些爛陶罐也是不會輕易扔的,經常是存一批,便宜換給邊城的百姓接著用,直到徹底成了碎片才會丟棄。
他要是不找蕭慎行幫忙,連這樣的破陶罐都拿不到,更別說找其他什麼容器了。
邊城有山,可山上的樹不能輕易砍,要防風沙,要留著山林長野菜,不然冬天就沒幹菜吃了。
邊城沒有竹子,不能做拿竹子做這樣那樣的東西,想要買個蒸籠都得去後面的固陽城。
反正就是很慘。
像種蒜這事兒鐘意想了很久了,冬天不能只緊著黃豆芽吃啊,總得再加點別的蔬菜吧。
首選就是蔥蒜了,把葉子當蔬菜炒,加上香味兒重,配上什麼都好吃。
蔥蒜的種子都是從火頭營拿的,種下去沒多久就開始發了芽,一天天見著綠。
等長了半個月,鐘意就掐了蔥葉子,做到了一道香蔥豆腐吃,他才學的。
請了蕭慎行來做客吃飯,蕭慎行既嘗到了鍾廚神的手藝又感受到了冬天吃嫩蔥葉的美好,心甘情願地稱呼鐘意為廚神。
然後請鍾廚神賜教這冬日變蔬菜的法子。
蕭慎行答應了年後帶他去固陽城採買東西,鐘意教百姓們種大蒜種蔥。
現在的便利是,家家戶戶都在修火炕,有條件了,所以才能種得活。
可是在家種蔥蒜是需要容器的。
於是,整個邊城便又忙了起來,忙著燒泥做成的容器。
只是拿來裝土種菜,所以不需要精緻,土也不需要像磚塊一樣這樣曬那樣陰乾的,就和好捏成形,然後燒成形就可以了。
湊齊了柴火一起燒,這樣能省點。
燒好冷卻一晚,然後就可以用了。
不僅城中的百姓們忙,軍營中也一樣,弄了不少陶罐,專門弄了兩個帳篷盤了火炕,把陶罐放在上頭種滿蔥蒜。
這時,家家戶戶都想著,今年有火炕不冷了,豆子能換豆腐吃,換了個口味不說,味道還香得很。自家能發黃豆芽,不用頓頓是乾菜。再等炕上的蔥蒜種出來,今年這個年肯定會過得很舒坦。
不少人都盼著,那些去往固陽城的將士們能早些回來,他們還想換點其他東西,給這個年再添一點喜氣。
……
在所有人的日夜期盼中,在整個邊城百姓的家裡都用上火炕的時候,蕭慎行派出去的商隊返程了。
幾十輛運糧車,隊伍有邊城到軍營那麼長,沿途都是歡呼的將士和百姓。
鐘意跟著城中百姓去湊熱鬧,看到糧車上不僅有糧食,還有豬肉,有雞鴨有魚,其中還有幾輛車拉著各種針線布匹絹花撥浪鼓之類的,甚至還有鹽糖和點心。
這些東西一大半都是為軍營的將士們準備的,一小半會拿出來跟邊城百姓做交換,過年哪能沒有魚和肉吃。
像絹花針線撥浪鼓這些還是為雜貨店帶的貨,苦了一整年,總得給家中妻小準備點什麼,再配上一頓有菜有肉的飯,也算一年沒有白過。
給將士們的東西拉回軍營,最後面的幾輛車,百姓在城門口就換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雜貨鋪老闆自己拉回去慢慢賣。
鐘意也混在人群中去買了肉和魚,本來還想買雞鴨的,但沒搶到,讓酒樓的掌柜給買走了。
提著兩條魚和一大塊豬肉,想著家裡還有從百姓手裡買的雞蛋,也夠了。
他跟百姓們一塊兒往回走,聽著好些人說家裡的蒜苗跟蔥的長勢如何,過年的時候做哪些菜吃,所有人臉上都透著喜氣,連颳起的寒風都擋不住。哪怕生活帶給了他們很多苦悶,但大家依舊在努力地向上而活。
鐘意想,這個地方苦是苦了些,但人卻是挺好的。
等聊完過年吃喝的事,大家的視線統一落在了鐘意身上。可以說,他們今年能過得這般舒坦,家中老人孩子都好好的,多半是因為鐘意。
蕭慎行沒說豆腐是鐘意做出來的,怕給他惹麻煩。但豆芽、火炕,還有後面的蔥蒜都是鐘意想出來的法子,這是城內百姓全都知道的,大家對他也十分感激。
這些人三五成群的湊一塊兒,小聲商量起要為鐘意做點什麼。他們能給的不多,頂多就是拿幾個雞蛋,或者抓兩把乾菜,又或者湊點布匹,給他做兩身衣裳一雙鞋什麼的。
這些事鐘意是不知道的,他只覺得這風越來越大,冷得刺骨,只想儘快回自己的炕上窩著。
這個時候顯然也沒人把這突然颳起的風當回事,快過年了,本來就要下雪的。
可當雪真正下下來的,才是真的讓人怕了。
鐘意晚上進系統學習炒菜,學了做包子,他買了豬肉回來,打算做豬肉乾菜包跟豆腐乾菜包,多做一些凍著,以後早上燒點熱水,蒸兩個包子,早餐就有了。
早上,他起床后照常想開門去取雪拿來煮水喝,卻發現門推不開。
他租的這個房子有一個窗,窗戶釘上了木板,還掛著一塊布。白天要想見光時,就把布收起來,光就透過木板的縫隙進屋裡了。
那縫隙不僅能照亮光,還能給屋裡通風,除了有點冷,沒什麼毛病。
鐘意取下布,看到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很大的雪,大到堆得比門還高,這便是他推不開門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這雪還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往下落。
鐘意依稀能聽到周圍有人在喊話,但具體說了什麼卻不知道。
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第一次見雪可以這麼堆得這麼厚,心中也帶了些無措和茫然。
比較慶幸的是,邊城這些房子修的廚房都是在屋裡頭,裡面有炕還有炭,他不會冷死在屋裡。
家裡唯一的木桶里裝著他昨天裝進來的雪,屋裡暖和,一晚上過去已經全化成水了,還能支撐兩三天的吃喝。
兩三天後,應該就能出門了吧,鐘意想。
他這邊情況還好,只是不知這城中其他人如何了。
城內可是有許多破舊房子的。
鐘意往茶壺裡加了水放在灶上燒著,又坐回了炕上,他摸著還很熱的炕想,希望這個炕能讓大家再撐得久一些,等駐軍脫了困過來救援。
鐘意多煮了幾個雞蛋,煮好后就放在炕上,又燒了一壺水備著,然後去和面做包子。
這樣的狀態他是沒辦法去安心學廚的,得做點其他什麼來轉移注意力才行。
剁肉餡兒,擀麵皮,捏包子就挺合適的。
鐘意一開始想的是做白麵包子,但現在這種情況,讓他有些害怕,白麵包子也變成了帶糠的糙麵包子,裡面混上一半白面,使其沒那麼難吃。
雪一直沒停,外面也漸漸沒了聲音,鐘意做了一上午的包子。
直到系統告訴他時間,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餓了。
於是他撿了幾個包子上鍋蒸,鐘意沒有專門蒸包子的籠屜,只有自己用木棍加線綁成的格子架,架到陶鍋中間位置,鋪上一層紗布,上面就可以放包子了。
包子剛放上,鐘意就聽到外面有動靜,他趕緊跑去窗戶那兒看。
正好看到了蕭慎行在指揮人鏟雪,而蕭慎行拿著兵器站在路中間敲他的門。
鐘意從窗戶這邊跟他說話,「我沒事,都好好的,你先去別家看看,不用管我。」
蕭慎行今天沒穿盔甲,穿的是他自己的厚棉衣,肩上跟頭上都落滿了雪,而臉和手都凍得通紅,看樣子應該在外面待挺久了。
也是,軍營和邊城還有挺長一段距離的,這麼厚的雪,要過來並不容易。
蕭慎行見他確實挺精神的,便點了點頭,「那你照顧好自己,我晚些再過來給你開門。」
鐘意應了聲,看他要走,連忙把人叫住,「你等一下。」
鐘意去炕上把自己多煮的雞蛋拿了出來,讓蕭慎行將他的方天畫戟伸到窗戶的小孔這兒來,把雞蛋卡在刀刃前的縫隙中,「你先拿去吃,我還蒸了饅頭,一會兒你們餓了就來找我拿。」這時候的饅頭就是包子。
鐘意原本還想送點熱水的,不過窗戶的孔太小了,茶壺遞不出去。
蕭慎行道了謝,帶著人繼續往前走。
這麼大的雪是沒辦法騎馬的,只能一邊鏟雪一邊前行。
窗戶孔就那麼大點,蕭慎行往他左邊的方向走,沒多會兒就從鐘意的視野里消失了。
鐘意從窗邊離開,去廚房看他的包子。
他之前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多煮了幾個雞蛋,原來是覺得下意識覺得能用上啊。
不過想到救援的人已經進城了,鐘意心情瞬間好了很多。
等第一鍋包子蒸好,又開始蒸第二鍋,人來了,他就不怕沒水吃了。
這個時代的豬還沒煽,就算經過處理,味道也沒能完全掩蓋住。再加上調料少,處理也只能簡單處理。
唯一好的是,好歹是肉,有油水,味道差點就差點,肚子里能添油水就成。
相比之下,豆腐乾菜包就好吃得多。
乾菜用熱水泡發后,跟捏碎的豆腐一塊兒放鍋里炒,炒菜的油就是前面炒豬肉乾菜包時剩下的豬油,黃豆醬是必須要放的,因為也就這一種醬可以放,然後就是鹽和香葉磨成的粉,和蔥葉泡過的水。
炒乾菜時鍋內剩下的豬油不少,全□□菜吸收了,油汪汪的,很像鹹菜,看著就很下飯。
配上捏碎的豆腐,撒上蔥花,看著就更誘人了,非常適合來一碗大米飯配。
不過大米飯沒有,只能包進麵皮里。
包好醒半個小時,再上鍋蒸熟。
等鍋蓋揭開,熱氣升騰,裡頭的包子個個又胖又大的,雖說還能看見麥殼,顏色也不夠白。可包子一戳一個窩窩,過會兒還能自己起來,宣軟得很,一看就很好吃。
鐘意掰開一個豆腐乾菜包,香味瞬間就出來了,他聞了聞,當真特別香。
再嘗一口,包子皮鬆軟中帶著些許鹹味,沒有糖,他就在和面的時候加了一點鹽進去,所以吃著有鹹味兒。除此外,還有股濃濃的麥香,就覺得特別的幸福。
鐘意不知道這些乾菜沒晒乾之前是什麼菜,晒乾后味道也各不相同,有的脆,有的綿,有的很有嚼勁還塞牙,可就是這樣的乾菜,吃起來讓鐘意覺得幸福到冒泡。他坐在炕上吃的,吃時沒忍住晃了晃懸空的腿,還把腿磕在了實心的磚頭上。
鐘意對系統說:「系統,這個真的好吃,我感覺等天氣暖和后我賣包子肯定能大賺。」
系統:【經系統分析,宿主你去固陽城生意會更好。】
鐘意當然知道,這個地方,除了軍營的將士外,百姓都沒錢買包子的。
鐘意道:「可是我沒路引,去不了。」
系統不說話了,因為它覺得自己有錯。
鐘意還安慰它:「好了好了,不怪你,我們都是新手,總有犯錯的時候。」
系統覺得宿主真好,說要給他多發點任務,可以多拿一些積分獎勵。
鐘意道:「我也會好好學廚,完成任務的。」
鐘意吃了兩個包子,跑去窗戶口看了會兒,沒看到有人路過,就繼續蒸包子。
蒸包子的時候也沒閑著,自己紮起了馬步,順便複習蕭慎行傳授給他的一些拳法。
從鐘意種出蔥蒜后,他的武師傅就變成了蕭慎行。
蕭慎行不來的時候他就自己去跑步,自己扎馬步。
一個多月,他身體確實好了些,沒那麼虛了。
不過想學到點真本事,路就還長遠得很。
……
蕭慎行是在快天黑的時候再來敲鐘意的門的,他帶著幾個親兵,臉都凍青了。
鐘意門口的雪被鏟走,他趕緊給開了門讓蕭慎行他們進來。
鐘意一直備著熱水,先給他們一人倒了一碗熱水,又每人拿了一個包子給他們吃。
他自己去門外裝雪進來繼續燒水,太冷了,只有一壺水不夠喝的。
喝了熱水,每人吃完兩個包子,又喝了一碗熱水后,蕭慎行他們才覺得回了神。
鐘意便問起外面的情況,「大家如何?」
去裝雪時,鐘意看了眼外面的情況,他想到了句豪邁的詞,「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惟余莽莽。」
若是看風光,當真是壯麗至極。
可對邊城的百姓來說,這不是景這是災。
鐘意記得,這一場雪災過後,蕭慎行對他說,若是沒有他,邊城會變成一座死城。
而鐘意問起情況時,蕭慎行也說的是慶幸有他。
然後對著鐘意鄭重一拜,「先生大恩,我與邊城百姓和將士們,銘記於心。」
然後鐘意從蕭慎行口中得知,城內塌了十幾處房子,但因為有火炕,百姓們都擠在火炕上睡覺,雖被壓在了下面,卻氣息尚存,已讓軍醫救治了。
滿城內只有兩位老人沒能抗過去。
這樣的傷亡還不及軍營中,軍營塌的帳篷還凍死了十多個將士,凍傷者更多。
如果沒有火炕,後果真的難以預料,蕭慎行更不敢想。
鐘意覺得自己算有功,不過蕭慎行和那些盤火炕的將士功勞同樣很大,如果不是蕭慎行下令快,大家動作迅速,趕在這場雪災之前把炕給城內百姓盤好了,他只提供個盤炕的主意也是改變不了什麼的。
不過現在也不是討論功勞輕重的時候,外頭雪還在下,今晚又是一個難以預料的夜晚。
鐘意問蕭慎行接下來如何安排。
「幸好昨日運糧的車回來了,如今不缺吃的,唯有炭火比較緊張,接下來得安排城內百姓同住,減少使用炭火,撐過這一劫。」天太冷了,炭火消耗比平常還快。
冬日炭火價高,蕭慎行派出去的人也買了些炭,但因為要把銅錢花在買糧食上,所以並未帶回多少炭,不足以供軍營和邊城所有人使用。
這種事蕭慎行比鐘意有經驗,他也提供不了什麼更有用的辦法,只道:「你把孩子們放我這兒吧,我管他們吃喝。」
「如果明天還在下雪,你就安排人去砍些樹吧,現在屋裡是暖和的,也能烘一下,可以把樹榦燒成木炭,應該能多支撐一段時間。」
蕭慎行點頭,向鐘意道謝。
鐘意擺擺手,「我也沒做什麼。」
蕭慎行沒再多說,起身告辭。
鐘意:「要不你們就在這兒住一晚,至少我這兒還算暖和。」
這種時候就不在意擠著舒不舒服的事了,有地兒睡,睡著了明早還能醒來就不錯了。
蕭慎行拒絕了,軍中離不開他。
鐘意從陶鍋里拿出幾個雞蛋遞給他們,「那拿著路上暖手,回去小心些。」
看著鐘意滿臉操心的樣子,蕭慎行一直綳著的神經鬆了那麼一小會兒,說不出緣由,不過感覺不錯。
鐘意看著他們行遠,伸手接了幾片雪花,向老天爺許願,別繼續下了。
但老天爺沒聽他的,這場雪下了整整七天。
城內被雪垮的房子越來做多,都是擠著依靠屋裡那個火炕抱團取暖。
鐘意也帶了六天孩子,城內的孩子並不多,一是因為人口不多,二是能養活的孩子不多。
五歲以上十二歲以下的孩子都在鐘意這兒,總共就二十三個孩子。
可能來時都被交待過,所以來到鐘意這兒挺拘束的。好在鐘意一個穿越者,有一肚子他們沒聽過的故事可以講,鐘意只要講一講故事就能帶好所有人。
不講故事的時候就在做吃的,主要是蒸饅頭,大梁的饅頭還叫炊餅。
鐘意想辦法用糙麥粉蒸出了足夠軟和的饅頭,供自己和這群小孩兒吃,蕭慎行他們過來的時候也有他們的份兒。
除了饅頭,剩下的就是乾菜湯豆芽湯了,蒜苗跟蔥花輪流下鍋當調味品,吃著也還行。
雪下這麼大,還要省著柴火跟木炭用,自然也就沒做豆腐了。
其實哪怕人擠著住,炭還是不夠用。火燒小了屋內不夠暖,屋內也有火炕也不夠,至少還得加一個火盆。幸好蕭慎行聽了鐘意的話,派人去山上砍了一些樹回來,分開劈成四瓣,然後砍成手臂那麼長,每家每戶分一些,就放在灶上,用餘熱把濕氣烘乾。
待濕氣沒那麼重了,就能燒成木炭,再用這木炭來做飯取暖。
就這麼熬著,終於等到了雪停。
可雪停了還不夠,還得等雪化,不然一腳下去能過膝蓋的厚度,想做什麼都難。
這樣的天,除了自救,他們也指望不了任何人。
不過雪一停就給了人希望,這次的災他們算熬過去一半了。
雪停后,又出了兩天太陽,所有能動的青壯都拿著工具出去清理雪,可能覺得動一動,就能讓雪化得更快一些。
這場雪真正化到不影響出行是在半月後,也就是說從下雪到化雪,一共經歷了二十多天時間。
年也在這中間悄然而過。
大家都挺不高興的,他們什麼都準備好了卻因為一場雪災破壞了極壞。
可又無比地慶幸,那麼厚的雪啊,那麼冷的天,他們熬過來了。
這場雪使得邊城又死了三個老人,和兩個才過周歲的孩子。
營中將士也凍傷不少。
可所有人都說,已經很好,非常好了。
在後固陽城的傷亡人數傳到邊城后,邊城所有百姓都視鐘意為神仙。
固陽城初步估算,凍死餓死被砸死者有三萬人,三萬人跟三十人比,任誰都明白相差有多大。
更別提傷者數不勝數。
所以鐘意當得那一聲神仙。
鐘意也在想,系統把他空投到邊境,也許並不是它操作不熟練,而是這些人真的需要他吧。
他做的事救了那麼多條性命,吃的那點苦也值了。
大雪過後迎來了晴天,朝廷命人送來了賑災糧,不過不是給邊城的。
因為邊城上報的死傷人數太少,上面的人覺得邊城不需要賑災糧。固陽城的官員甚至參了蕭慎行一本,說如果不是蕭慎行在災前買走了固陽城內大批糧食,固陽城也不會損失那般慘重,要天子重重治蕭慎行的罪。
鐘意得知這件事時,朝廷罰蕭慎行俸祿的聖旨都已經到了軍營。
前腳宣旨的人走後,後腳鐘意就跑進了蕭慎行的帳篷里,他現在到底是個神仙,所以多少有了點特權,能隨便去找蕭慎行了。
鐘意進入大帳時,營中所有的副將,包括蕭慎行的軍師和一些親兵都在,一群人氣得恨不得立馬去砍了固陽城的狗官。
唯獨蕭慎行無動於衷。
看到鐘意出現,他們還想拉鐘意一起罵狗官,甚至有人問鐘意能不能降個雷把那狗官劈死。
蕭慎行覺得他們說得不像話,把人趕出去了,整個大帳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蕭慎行的大帳內連個多餘的凳子都沒有,坐在地上又冷,鐘意十分嫌棄,讓他以後找人做幾個凳子,太不方便了。
然後又同情地看著蕭慎行,覺得他當真可憐。
沒人看到他做了什麼,也沒人來問一句真假,只因為上報的死傷人數太少,因為隔壁城一道奏本,他就被斥責罰俸。
鐘意趴在蕭慎行的書桌上跟他說話,「你在想什麼?」
蕭慎行說:「在想如何去把固陽城的老頭砍了。」
鐘意聽樂了,「看你這面無表情的樣子,還以為你不生氣呢?」
蕭慎行答道:「我非聖賢,為何不氣。」
鐘意總結:「可能是天天在外面鏟雪巡邏,臉被凍僵了吧,像個面癱,所以看不出來生氣。」
鐘意趴了一會兒,覺得累,凝視著蕭慎行,幾個月下來,他們也算熟識了,蕭慎行對鐘意多了幾分了解,知道他惦記自己的椅子。
但這位置卻是不能給鐘意坐的,中軍主賬的位置,坐了是要被治罪的。
蕭慎行就乾脆起身,跟鐘意一樣站著,免得他眼饞。
不能坐就不坐吧,鐘意非常講理,就繼續站著跟蕭慎行聊天。
蕭慎行倒是喊人去搬了兩個椅子來,還喊人送了熱茶。
這下鐘意舒坦了,問起蕭慎行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蕭慎行不問反答,「若換成是你,當如何?」
鐘意想了想說:「如果有選擇的話,我想換個地方幹活。」
「如果實在沒選擇,那就忍忍,總有他們來求的時候,你只要保證自己無可取代就行。」
蕭慎行卻說:「這世上沒有無可取代的存在,」連江山都能易主,何況他一個小小的武將。
鐘意道:「當然有,你現在就是啊。」
這場雪災不僅讓大梁的幾座城民損失慘重,在草原上的烏蠻國同樣如此,或許更甚。
開春過後,烏蠻國面臨兩個選擇,要麼修生養息一兩年再捲土重來,要麼背水一戰,連破大梁幾城,以敵供幾。
依照蕭慎行如今的局面,兩個選擇對他都不是很有利。
修養兩年,無仗可打,只會讓朝廷那些傢伙越髮針對蕭慎行,怕是軍餉都會拖著不給,讓蕭慎行自己想辦法養兵。
若是背水一戰,那就是一場硬仗,輸了,蕭慎行大概會永遠留在這裡,贏了,也一定會損失慘重。
鐘意跟蕭慎行分析完情況,「背後那些針對你的人是不是已經算到了這一步,所以敢在這種時候朝你下手啊?」
蕭慎行又給鐘意倒了杯茶,張口便誇,「神仙大人真聰明。」
鐘意喝著大將軍斟的茶,表示:「要不怎麼是神仙呢。」
然後追問道:「那你,打算怎麼破這個局?」
蕭慎行:「不知你可知曉官員們不想去上朝時一般會用什麼法子?」
這個鐘意了解,「裝病。」
蕭慎行勾了勾嘴角,又誇起了鐘意,「不愧是神仙。」
鐘意十分好奇,他要用什麼理由來裝病。
蕭慎行左顧右盼看了看,最後拍拍自己的腿,說:「就老寒腿吧。」
一聽就想得很臨時。
鐘意問:「會有傻子信嗎?」
蕭慎行說:「傻子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聰明人信就行。」
蕭慎行說做就做,直接上書請求天子降職,請朝廷另派主將來接管駐軍。
而他蕭慎行的摺子前腳到國都,後腳就有六百里加急的軍報抵達國都,烏蠻大軍集結,意圖進攻邊城。
駐軍主將蕭慎行先前帶兵賑災凍傷了腿,此刻難以下床,請朝廷立刻派遣主將到邊城迎敵。
聰明人都心知肚明,這是蕭慎行的反擊。
可能怎麼辦,敵軍都到家門口了,別說只是一封奏摺了,就是蕭慎行站在他們面前當面抽他們兩巴掌他們都得咬牙咽了,否則就自己提刀上戰場去吧。
才慫恿天子下旨斥責蕭慎行,讓他被罰俸的官員轉頭就被天子遷怒,固陽城上摺子的官員因其無能,害百姓死傷慘重,直接賜了死罪。
新派遣到固陽城的官員是蕭家的姻親。
等於說,邊關兩座城都交到了蕭慎行手裡。
而軍餉糧草絲毫沒有耽誤,如期到了邊城,連數目都多了不少。
多了很多仇人,也得了很多好處。
不過那些仇人本也看蕭慎行不順眼,不然也不會摻和進這次的事情里。
剛得了老寒腿在床上沒躺兩天的蕭將軍只能爬起來繼續領兵打仗。
跟朝廷那些猜測烏蠻國短期內不會出兵的官員相比,蕭慎行賭的是後者,因為烏蠻國損失的不僅是牲口,還有人。
他們此次進攻大梁是為了掠奪女人和奴隸。
烏蠻國會在搶回去的大梁女人生下孩子後去母留子,然後交由本國血脈的女人一同撫養長大,而後強者參軍,弱者去養牲口。
這是烏蠻國從立國以來便愛用的增加人口的法子。
雪災讓他們死了太多女人和孩子,這一仗就必須要打!
一開戰,便沒有真正的贏家。
打仗的事,鐘意便真的幫不上忙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火頭營的火頭軍們一塊兒做做飯,盡量讓將士們吃好點。
給他們多一些惦記,活著回來就能吃到更多好吃的了。
開戰前,蕭慎行來找鐘意,跟他提了一個要求,說:「如果這一仗我贏了,你就在邊城多留兩年,幫幫這裡的百姓,讓他們過好些,可行?」
鐘意有些難受,好半響才點了點頭,說:「那你們都要活著。」
蕭慎行沒敢答應,只道:「我會讓你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