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什麼三日之內?
牢內三人,一個百思不得其解,一個惶然得疾言厲色,只有沐言一人站在原地,面容有些空白,彷彿一堆無序的線交雜在頭頂。
林總管呵斥完面前已經成為階下囚的國師,立刻躬身湊到沐言面前;
「陛下,暗牢潮冷,對龍體有損,咱們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想問的話還沒問,沐言自然不想走。更何況林總管這樣遮遮掩掩的態度,還有國師那些不明所以的話,讓人覺得蹊蹺。
想起那日應琛來找自己辭官,沐言覺得自己似乎拽住了這團迷雲中的線頭。
許是見小皇帝不願意走,林總管又賣起慘。
「陛下,咱還是先回沐陽殿吧,傅統領若是知道奴才帶您來這裡,肯定不會放過奴才的……」
小皇帝面上乖戾,但親近的人都知道他心思純善得很,林總管自然不敢拿這些小心思拿捏當今聖上。但這句話也沒錯,傅統領對小皇帝千依百順,對這些下人卻絕不會手軟。
沐言聞言頓了頓。
「你差人給傅辰帶話,就說朕……」
他這會兒腦子亂糟糟的,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能在傅辰面前矇混過去的借口,櫻粉的唇不自覺抿起;
「就說朕有事,晚點會回去。」
林總管一臉難色,顯然不認同這句話能說服影衛統領。他還要勸阻,瞥見沐言掃過去的一眼,瞬間閉上了嘴。
沐言冷白色調的膚色在昏暗的地牢中如同浮著細膩的光暈,破敗逼仄的環境將矜貴的氣質凸顯得更為明顯。
此時精緻的眉眼捨棄了平日的柔和,異常冷淡,微微狹起,如同一片冷薄的劍刃。
地牢里的空氣一時有些冷凝。
沐言往前走了兩步,語氣里有著清晰可見的急切。
「你說的卦象和石碑是什麼?」
「三日之內又是什麼意思?」
他有預感,國師說的這些,說不定與要辭官的應琛有著什麼關係。
林總管還想阻攔,沐言卻早已覺察他的意圖;
「你出去候著。」
出了暗牢,驟然對上室外明亮的光線,沐言茫然地眨了眨眼,細密的刺疼將眼眶處激出一點細潤的水色,臉龐也是雪色的白。
林總管瞧了瞧,摸不清這會兒陛下心緒好壞,語氣格外斟酌小心;
「陛下,咱們該回去了。」
沐言腦子裡還回想著國師的話,一時沒聽到林總管的聲音,等到林總管喊第二聲,才如同回神一般,看向林總管;
「讓人看住這裡,今日不得行刑。朕要去趟長信殿,你回沐陽殿,替朕攔住傅辰。」
「陛下,這……這……」
林總管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來話。
他哪裡能攔住傅統領呀!他連傅統領手下半個影衛都攔不住!
沐言已經起身往長信殿走了,步伐頗為匆忙。
國師說,應琛將他關入牢里,是不信他所言,也不信長生塔傾倒下的石碑。
沐言卻並不這樣認為。
應琛也許並未全信,但卻也非全然不信。
否則,也不會特意前去沐陽殿,將兵符與禁軍全都交還給自己,還特意囑託自己不要出宮。
也許國師說的對他來說是天方夜譚,他卻仍舊在自己的安危這一環做好了應對之策。
只是應琛沒有猜到,國師所說的危及國本的異世之人就在他身邊,而所說的天子之危,說的也根本不是沐言有危險,而是他自己。
長信殿的殿門一開,濃重的中藥味就悶頭壓了過來,讓人心口發窒。
幾位太醫正從寢殿出
來,個個臉上都愁眉不展,見到沐言,似乎有些驚異,連忙湊近行禮。
沐言甚至忘記了叫他們起身;
「應琛怎麼樣?」
太醫們面面相覷,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又由誰來說。
眾人一字未表,但又似道盡了一切。
沐言揮開人,繼續往寢殿內走。
即便是白日,殿內帘子拉著,顯得十分昏暗,燃著得燭台也照得不是十分明朗。湯藥的苦味和暖爐的熱氣蒸在一起,混著這光影,融出一股腐朽的死氣。
床榻的不遠處還放著書案,上面堆滿了摺子,想必是應琛病中還不忘處理國務。
沐言掃了一眼,垂著的長睫顫了顫,心口更加窒悶。
「端出去吧。」
床榻里傳來略顯沉悶的聲音,彷彿極度疲乏。
沐言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應琛許是把自己誤會成送湯藥的宮人。
但都病成這樣了,為什麼還不喝葯?堂堂攝政王,連生病就該喝葯的道理都不懂嗎?
想到國師說的若是屬實,明天說不定就是應琛的死期,沐言心底莫名憋了一股氣;
「為什麼不喝葯?」
床榻上的人聽到聲音,沉默了一陣,才傳來窸窣的輕響,似乎是在竭力起身。
帷帳被掛起,沐言才再次見到應琛的臉。
這個身體對應琛的熟悉十分深刻,但見到了此刻眼前的人,也不禁覺得陌生。
向來衣衫齊整的人,此刻就穿著鬆散的中衣,髮絲散亂,身形較往日消瘦不少,渾身散著病中的頹氣,生機乏匱。
「陛下?」
應琛似乎很驚訝沐言出現在這裡。
沐言唇瓣張了張,腦中思緒繁雜,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難不成要和應琛說,國師說的都是真的,你才是那個沐國天子,要是不當皇帝,明天你就會死?
好像並不比國師說的更有說服力。
應琛牽唇,輕拍了下床榻,示意沐言坐過去。似乎對沐言來看他這件事情十分愉悅。
見到沐言臉上沉重的神色,他卻好似渾然不知自己將死一般;
「我以為陛下應該會很高興。」
指的是他重病的事。
沐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應琛好似沒看到,「陛下不用擔心,臣許久之前便該死了,不過是僥倖活到如今而已。」
他僥倖從滿門抄斬的死局中出逃,隱姓埋名進了朝廷,又借小皇帝的手手刃仇人,為應家翻案。他原本以為自己需要傾其一生才能做到。
卻不想,不過略施小計,自己就在天真的小皇帝面前露了頭,甚至允與允求,不過幾年,便成為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順利得令他自己都驚嘆。
沐言沒聽出其他,只聽出應琛彷彿甘心赴死的意思,心下一慌,拉住了應琛的袖子;
「你不相信國師說的話?」
應琛看向沐言,卻是問他;
「陛下相信這種荒謬之言?」
國師的話確實荒謬,但有一部分又十分真切。
系統現在變成傅辰陪在自己身邊,他們沒有選擇手動脫離,此刻已經與主系統斷聯許久,沐言也無法找主系統辨別國師的話是真是假;
但異世之人存世,影響沐國天子之氣,甚至危及天子及沐國這種事,顯然不應該是一個普通N,PC能隨意知曉或杜撰的事。
應琛若是真的死了,是最壞的結局,這個世界會徹底崩潰,他和系統也會死在這裡。
沐言想到這裡,一臉鄭重。
「你不能死,我很早就寫好了詔書,皇帝之位是你的,你才是更適合做沐朝天子的人。」
只是他沒想到,應琛似乎一點都不驚訝,也沒有很高興,反倒臉色有些冷;
「臣沒有想到,陛下喜愛到為了他,真的願意放棄帝位。」
沐言臉有些紅,不知是羞還是氣的。
但他沒辦法解釋的太清楚,只能模稜兩可的說道;
「皇位本來就應該是你的。」
「你只要登基,你就會好了。」
「原來是這樣。」
應琛輕聲應了一句,眸光始終停在沐言的臉上。
沐言從應琛的表情看不出他相信了沒有,但應琛沒有多少時間了,他也沒有。
他彷彿自說自話一般;
「詔書傅辰應該已經給你了,你現在就去安排,明日就登基。」
「或是還有什麼需要朕做的,你告訴朕,朕這就去安排……」
應琛:「詔書?」
沐言點點頭,「有了這個,你就是沐朝名正言順的皇帝,明日……」
說到一半,沐言好似突然驚醒;
「他沒有將朕的詔書給你?」
應琛沒有回答沐言的問題,彷彿毫不在意所謂的皇位與詔書。
「陛下,臣在想,假若是國師說的是真的,這異世人會是什麼,天上的神?」
沐言:「……」
自己當然不能算作神,應該也不會有活得這麼狼狽的神吧。
應琛看著面前人細顫的眼睫,幅度很小,像淋了雨,翅膀上絨毛濕噠噠的山雀。
「若是神,也會死嗎?還是離開這裡,去別的地方?」
應琛越說越沒邊,沐言沒忍住打斷了他,「你從前不是不信這些?」
應琛:「那傅辰呢?」
沐言愣了一下。
傅辰算是神么?
若是這個世界崩壞,自己會死,那傅辰呢?系統應該不存在消失吧?
輕咳的兩聲,拉回了沐言飛遠的思緒。
應琛此刻眼眸黑沉,不知是否是心情好些,這會兒眼中看著沒什麼病氣了,反倒帶著些許笑意。
「不過,就算是神,也會有弱點的。」
沐言白皙的臉上神色空白,看著有些茫然,對應琛談論的話語似乎不知道如何反應。
應琛不像是會好奇這些怪力亂神事情的人,更不會分神在無謂的事情上。
「你先將禮部的官員召來吧。」
沐言準備把跑偏了的話題再拉回讓應琛登基這件事上。按照國師算的時間,留給應琛的時間,實在過於緊迫。
「應大人,不好了!」
沐言接下來的話被驟然打斷。
「暗牢起火了!」
殿門被推開,一個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小太監喊完,見到面前的沐言,惶急地行禮,下跪磕到地毯上聲音十分清脆。
「陛、陛下……」
沐言沒說完的話瞬間拋到腦後,眼睛都瞪大了,長袍下的膝蓋發軟;
「暗牢起火?那國師呢?」
自己還有事沒來得及問他呢!
「回、回陛下,暗牢的火似乎是從裡頭燒起的,入口處燒得厲害,沒見人跑出來……」
想起不久前國師說的話,沐言更加慌亂不安。總覺得莫名的危險,似乎一切都混亂地不受掌控。
腦海里第一時間想到了傅辰。
可傅辰沒有像答應自己的那樣,把詔書交給應琛。
若是早些按自己說的交給了應琛,是不是這個世界就結束了,說不定還會被主系統判定為成功。
沐言不認為傅辰會害自己,可他也不認為,現在的傅辰,真的和他一樣,想要完成這個世界的任務。
傅辰好像……一直有事情瞞著自己……
「我現在就寫傳位詔書給你。」
沐言從床畔起身,匆忙地往書案處走,昳麗的眉尾緊垂著,臉色白得幾近透明。
應琛沒有出聲阻攔,倒是跪在殿內的小太監,似乎還有話沒稟完;
「陛下、應大人,暗牢起火,還有人進去了。」
「此前影衛統領在火勢剛上來時進了暗牢,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才執起的筆猝然滾落,在明艷的衣袍上染出污糟的墨痕。
沐言的聲線不自知地發抖,泛白的指節摁在棗紅色的書案上,隱隱透出骨質的青色。
「傅辰……他在裡面?」
「他怎麼會……會去暗牢?」
唇肉幾乎要被咬破,沐言也忘了自己方才還急著要寫詔書,眼眶暈出深粉,眼中的水意幾乎晃出水紋。
「帶我、帶我去暗牢。」
沐言甚至還沒走出桌案,就被應琛扣住手腕。
應琛還是一身鬆散的中衣,臉上的病容並未消解多少,卻與方才榻上的蕭瑟之態,相去甚遠。眸光揚了揚,面上的溫潤溢出些許雍容倨傲,竟比此刻的沐言更具帝王之氣。
「傅統領去暗牢,自然是去尋陛下的。」
「找我?」
沐言好似已經不能思考,濕潤的眼睛獃獃地望嚮應琛。
鼻尖粉透,細白的脖頸發顫,單薄的身子彷彿被抽去了脊骨,彷彿能被一陣風吹散,狼狽又可憐。
林總管的話,國師的話,甚至是傅辰的臉,此刻都像高速旋轉的經綸,將紛雜的思緒絞得更加破碎。
是哪裡出了問題?
沐言被扣住的手還在不住掙扎,纖細的腕骨上印著鮮紅的指痕,彷彿要拓進去脆弱的骨頭裡,將骨頭都按碎。
尖銳的疼痛刺得沐言發暈,攪得面色又蒼白了幾分,他卻仍不肯放棄。
應琛將人拖進懷裡,長臂圈住,強制地鎮下沐言所有的反抗;
「陛下不用急。」
「臣也在找他,不論是死是活,陛下都會再見到他的。」
應琛唇中吐露的死活兩個字,彷彿如杯碟交疊的自然聲響,沒有絲毫波瀾。
沐言揚起下巴看著應琛。
被咬得微微泛腫的唇瓣被抿開,輕軟的聲線斷斷續續,彷彿說的極其費力。
「你想殺傅辰?」
應琛欣長的手指磨了磨沐言嫣紅的唇瓣,阻止了他下意識咬唇的動作。
「如果陛下沒有所謂的任務目的,陛下覺得,傅辰會不會殺掉微臣?」
「傅辰他……」
沐言下意識要替傅辰辯駁,瑩白的臉上卻陡然浮現出驚異的裂痕,彷彿面前站在一個可怕的怪物。
「你說什麼?」
「什麼任務目的?」
這也是國師算到的內容?
應琛怎麼會知道這些?
沐言眼眸中含著的水珠劇烈地震顫,如同零碎的碎玻璃在眼眶內滾動,下一秒便會跌落。
「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知道?」
應琛接住了沐言的話茬,臉上浮現沒有溫度的笑意。
自然是因為陛下不像是印象中的陛下,甚至是,傅辰也不再像是印象中的傅辰。
而後,傅辰為了杜絕自己再糾纏陛下,毫不顧忌地在自己面前展現常人無法做到的能力。
好似自己在他眼中,不過是隨意捏死的螻蟻。
但這些,無非都是些猜想,暗牢中的國師,不過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
而小皇帝的表現,一步一步,替自己證實,並補全了所有的猜測
。
只是,應琛從應家的血海中走來,到如今,最擅長的事,就是蚍蜉撼樹,螻蟻潰提。
略顯粗糙的指腹擦去沐言眼下的淚痕,薄繭在過分嬌嫩的肌膚上刮出粉痕。
「陛下的眼淚不必流得這樣快。」
「或是,陛下覺得,臣一場火就能留下傅統領的性命?」
沐言決堤一般的淚水驟然止住了一半,嗓音還帶著霧蒙蒙的水汽,「什麼意思?傅辰沒事?」
濕潤的臉上都是淚痕,但僅是有了傅辰可能沒事的猜想,漂亮的眉眼、唇鼻便都生動起來,如同掛著雨露的嬌花,生機盡顯。
可這花不是為自己而開。
粗糲指腹緩緩下移,捻住沐言單薄的下巴,應琛的聲音透著寒氣;
「也許吧。」
「能從火海中走出,也不一定代表能走出長信殿。」
應琛後面的聲音很低,在殿外驀然響起的嘈雜聲中隱匿不見。
跪著的小太監得到指示,將寢殿的殿門一扇一扇打開,冬日的寒風如同剪翎,呼嘯著湧進,將殿中的藥味與暖意瞬間吹散。
大殿外的殿門也重重打開,顯出層層清亮的天光。
沐言和應琛站在寢殿內,眸光能一路暢通無阻,窺見長信宮硃紅色的宮門。
一列宮人緩緩往金幣的宮門處走,似乎是要去開門。
然而手還未能觸到門栓,厚重的宮門便發出一聲震耳的悶響,至少需要兩人合抬的宮門栓重重一顫。
彷彿宮門外有外力在暴力破門。
那一列宮人被嚇退了幾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再靠近宮門。
又是一聲重響,棗紅的宮門栓上裂開一指寬的裂痕,這樣大的蠻力,讓那一列宮人受驚地徹底退遠,長信宮內四處湧出手持兵械的禁軍,劍鋒齊齊指向宮門。
應琛的手落在沐言的腰上,摟抱的動作略顯親昵。
「陛下不用落淚了。」
「傅辰看來無礙,已經找到這裡來了。」
話音才落,厚重的宮門被硬生生破開,玄色衣袍的影衛如墨一般湧入。
最後的身影衣袍污亂,臉上還有焦碳擦過的烏痕,步入宮門的步伐沉穩中透著濃郁的戾氣。
是傅辰。
沐言才喊了一聲「傅辰」,就被應琛拖著,齊齊落入書案后的主座。
傅辰似乎也往這個方向看了一眼,但緊接著,就被一眾熟人攔住去路,連身影也被遮掩完全。
是領著一眾將□□毅。
沐言自然也看到了。
「寧毅他、他被你……說服了?」
明明年宴那晚,寧毅和應琛還兩相敵對,甚至被應琛以行刺之名關押。
「說服?」
應琛撫著沐言肩畔的墨發,「陛下怎會認為臣能說服寧毅?」
「無論是寧毅、還是蘇和玉,都對陛下忠心耿耿,視臣為豺狼虎豹。」
沐言實在不習慣應琛這樣涼薄又惡劣的語氣,伸手去推應琛落在自己肩上的手,言語中也帶了怒氣,紅著臉反駁;
「要是真是你所說的,他為什麼現在又幫你對付傅辰?」
應琛:「陛下,寧毅幫的不是臣。」
「他只是要替這天下,留住陛下。」
沐言心遽然一跳,「我、我不懂你說的什麼意思……」
為什麼眼前的應琛,彷彿對自己的任務十分熟悉,甚至知道自己和傅辰的身份。
冷風將沐言粉白的臉吹出雪色,眼眸朝著殿外顧盼許久,也沒能再瞥見傅辰清晰的身影。反倒是刀劍相擊的聲音,不斷隨著冷風從殿外飄進來。
腦海中的40%世界穩定度在傅辰進入長信
宮之前已經下降到10%,顯然是在失火的暗牢時,發生了什麼事情。
袖中的手指焦躁地握緊,沐言扭過頭看應琛,眼眶的紅瞧著十分可憐;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可以給你傳位詔書……」
應琛將一旁的狐裘圍上,將沐言也一齊裹了進去。
「臣和陛下說過,陛下永遠是臣的陛下。」
他甚至在沐言因為緊張而略顯乾燥的櫻唇上碰了一下;
「傅辰能將陛下留在這裡,臣為什麼不能也試一試,將陛下留在身邊?」
傅辰他什麼時候要把自己留在這裡了?!
沐言蘊著怒意張口,急切的話語涌到嘴邊,又驀地停了下來,懵懵地眨著眼睛;
信息量極大的一句話,讓沐言的腦袋都卡了殼。
傅辰他……
他要把自己留在這裡……
所以他從系統變成了如今的傅辰;
所以他不讓自己選擇手動脫離;
所以他私藏了自己的傳位詔書,沒有拿給應琛;
所以他這麼多次對任務結束避而不談……
他為什麼……沒和自己說?
沐言的呼吸有些亂,指尖攥住袖擺的衣料,顫抖的唇瓣抵住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疼的指尖,甚至下意識狠咬著,讓尖銳的疼痛勉強維持腦袋的清醒。
他拋棄系統的身份,成為任務世界里的一個n,pc,是為了和自己永遠生活在這裡?
急跳的心臟幾乎超過負荷,難以抑制的氣息壓迫中,沐言卻好似感受到幾分極度愉悅的信息。
像是爆炸般的震顫后,升起來絢麗的煙花,轟然的驚嚇都變成了驚喜的前兆。
神思飄蕩中,沐言緊攥的手被應琛強勢地捉住;
「陛下很高興?」
沐言抿著唇沒吭聲,微微上揚的唇角卻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思。
應琛心底的酸澀和疼痛流入四肢百骸,彷彿又一次站在沐陽殿的廊下,聽著從前滿心滿眼只有自己的陛下,和他人交纏愛語;
密切的疼痛如同切骨之刑,一寸一寸地削去應琛的血肉。
「在陛下眼中,臣算什麼?」
應琛言語中的嫉恨有如實質。
「為了這個人,陛下忍受著與臣虛與委蛇,忍受著給臣寫下違心的書信,甚至情願放棄屬於您的皇位。」
應琛切齒凜聲,平日的溫潤穩重已經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幾乎出離憤怒的逼問;
「陛下,臣算什麼?」
沐言的雙手都被應琛單手捉住,後頸也落在應琛的掌中,被迫仰著頭,對上應琛泛著血絲的癲狂眼眸。
「陛下這麼喜歡他,那就讓他死在陛下面前,好不好?」
殿前的禁衛軍聞言,緩緩讓出一塊空地,遠處揮劍欲致對方於死地的傅辰和寧毅戰意愈熾,不少禁軍和影衛軍也打做一團,刀光劍影讓人眼花繚亂。
唯一清晰的,是隨風盪進殿中的血腥氣。
沐言雙眸緊緊追著傅辰。
可傅辰一身黑衣,根本看不出身上有沒有負傷,看了好一會兒,只看到臉上染了不少血漬,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側臉被應琛的手捏得變形,白皙的膚肉被磨得發紅,沐言卻依舊不肯依著應琛的力道扭頭。
「陛下只想看他?」
應琛的聲音就在沐言的耳邊,陰惻的聲線極具惡意,讓沐言背脊發寒。
「那陛下就好好看著。」
更多禁軍加入戰局,他們的目標十分統一,只有其中的傅辰。
傅辰武功再好,也不敵這麼多人的圍攻,手臂被劃了一劍,沐言幾乎能看到刀刃帶出的
一片血滴。
他奮力想從應琛的手臂中掙脫,最後還是被應琛按著腰坐下去。
「陛下不知道他會不會死對不對?」
應琛的聲線十分殘忍。
「當然會死。」
「他以為陛下在暗牢,在火勢里尋找,已經將他那些天賜的能力耗光了吧?」
「哪怕是神,也會隕落。」
應琛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重重落在沐言的心上。
沐言已經坐不住了,腰身軟得往下塌,纖弱的手臂伏在書案上勉力支撐,才能繼續在殿外的人影中尋找傅辰的身影。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真的完全崩潰后,傅辰是否還能回到系統空間。
還是會像應琛所說,死在這個世界里,從此消散。
眼眸里的水跡又無聲地往下落,在書案上砸出清脆的水聲,甚至有幾滴落在應琛的手背。
應琛的手僵了下,卻依舊握著沐言的臉沒有松。
「陛下哭了。」
「也是為他哭的嗎?」
他抬手去拭沐言的眼淚。
可淚水越拭越多,清凌凌的雙眸如同永不枯竭的泉眼。
應琛索性張唇去吮,白軟的臉蛋被吮出一塊一塊的紅,深深淺淺,狼狽又艷麗。
「只是劃了一劍陛下就這麼傷心。」
「若是看到他的屍體呢?」
冷風中的血腥氣越來越濃。
沐言淚眼朦朧,哭得小聲地抽噎,沒泄出一點嗚咽。但聽到這一句,哭腔從唇齒間迸了出來。
「你是不是瘋了?!」
「你讓他們停下來……好不好……」
「臣是瘋了。」
應琛舔去沐言下巴上掛著的淚珠,對沐言喊停的動作充耳不聞。
他的確要嫉妒瘋了。
重重壓抑的嫉恨幾乎將他所有引以為傲的神智燒斷。
「陛下來到這裡,就是為了他是嗎?」
「他哪裡好,為什麼陛下的心中只容得下他?」
「為什麼對臣只有欺騙?」
應琛抵著沐言的鼻尖,一聲聲地質問,完全不給沐言躲閃的餘地。
灼熱的呼吸撒在狹小的空間內,讓兩人幾乎同時缺氧。
沐言難捱地蹙著眉,慣性的抽泣讓氧氣更加稀缺,紅唇微微張著,捕捉著稀薄的空氣。
應琛將人牢牢制在懷裡,混亂又強烈的情緒讓他不住地垂頸,薄唇從挺翹的鼻尖滑落,往紅唇上湊。
但還未來得及觸上,一柄刀被揮了過來,刺入書案的桌面,發出犀利地錚響。
應琛和沐言同時抬頭,對上殿門口半張臉都被血跡染紅的傅辰。
應琛和傅辰兩人凌厲的目光如同撕咬的野獸,分毫不肯退縮。
直到傅辰被圍上來的人逼退,這場交鋒才被迫暫停。
傅辰依舊不肯死心往殿內沖,應琛冷冷地掃了一眼,更加肆意地往陛下的臉湊近,張揚地叫囂。
但還沒觸到沐言,就被沐言偏頭躲開,甚至伸手去擋他的臉,連作惡許久的薄唇都被捂住。
「你就沒有欺騙朕嗎?」
沐言雙眸被淚水染得通紅,小臉紅潤明艷,素白的手死死撐住應琛的臉,不讓他靠近。
「你那麼討厭朕,到朕身邊,只是為了從朕手中獲得權力;」
「你假意順從,心裡卻瞧不起朕,只要沒所求,就找一堆借口躲著朕;」
「想要皇位的不是你嗎?」
「你沒有想過要殺了朕嗎?」
若第一句還有些勉強,說到後面,沐言的聲音就越來越大,彷彿滿腔的怨氣找到了出口;
「難道不是你先
討厭朕的;」
「不是你先騙朕的么!」
應琛臉色倏地變白,黑眸緊緊盯著沐言,扣著沐言肩的手力道大得發抖,幾乎要陷進沐言的肩胛骨里,連回應的聲音都低得如同氣音;
「那是之前……」
「什麼之前?!」
沐言越說越委屈,想要把方才應琛對自己的惡行都報復回去;
「你還放朕的鴿子!」
「明明知道朕不想要寧毅回京,還逼朕讓他回來!」
「朕給你寫了那麼多信你也沒回!」
「還在朝堂上恐嚇朕!」
……
沐言搜腸刮肚,把應琛所有的惡行都擺了出來,看到應琛臉色越來越差,方才被欺負的氣才消了不少。
他瞥了一眼殿外,傅辰身上似乎又多了傷;
「我不是為了傅辰來這裡,更沒有為了他而騙你。」
「相反,我是為了你才來這個世界的!」
應琛是這個世界的主角,這樣說本來也沒錯。
沐言在心底給自己找了些底氣。
應琛聞言,黑沉沉的眼瞳再次看向沐言,但眼眸中沒有絲毫信任,顯然沒有相信沐言臨時謅出的言論。沐言卻能感覺到應琛鬆動的情緒。
現在這世界已經和主系統斷鏈,應該也無法辨別他違規……
沐言咬咬牙,繼續控訴應琛;
「你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我來到這個世界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順利登上帝位。」
想了想此刻的傅辰和應琛的關係,沐言將兩人原本有的情感關係咽了下去。
「就連寧毅和蘇和玉都是你的助力。」
「可朕只是你皇位的墊腳石,等朕造就了你的名聲,你就會讓人取了朕的性命。」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完成你的目標。你想要成為沐國的皇帝,你想要沐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你想要沐國不被昏庸的小皇帝掌控,不會再有枉死的百姓和官員……」
沐言一口氣說完,見應琛還是那副神情看著他。
「你不信?」
應琛信了。
因為沐言說的,就是最初的他。
所有的人,所有的安排,都和原來他的預想而吻合。即便他已經回想不起最初的他為什麼會這樣想,為什麼會厭惡小皇帝。
「但臣,現在要的,不是這些。」
應琛固執地去握沐言的手,「而是陛下。」
沐言又往外尋了幾眼傅辰的身影,努力去掰應琛的手;
「我要的也不是你。」
應琛臉上瘋魔的情緒已經消解不見,卻仍舊透著可怕的偏執;
「因為你們都是異世人?」
沐言蹙著眉,濕潤的眼看嚮應琛,粉白的小臉十分認真;
「是因為一直以來,我需要他的時候,他都在我身邊。」
應琛:「臣也可以。」
「你不可以。」
沐言抿著唇,鄭重道;
「你是沐國的皇帝,沐國百姓需要你,這個世界需要你。」
「但我不需要。」
應琛:「陛下覺得我應該做這個皇帝。」
沐言看著應琛,感覺到他松下來的手,重重地點頭。
應琛:「因為所謂的任務目的?」
沐言點點頭,又搖頭。
「你就是個好皇帝。」
「所有人都這樣覺得,朕也一樣。」
應琛的眸色又一冷;
「陛下說這些,不過是為了讓臣放過傅辰。」
沐言瞪起眼睛,聲音卻依舊濕潤、軟綿綿的;
「你本來就該放了他!」
應琛托著沐言的腰,把人抱進懷裡,低垂著的眼一遍一遍地勾勒沐言烏黑的髮絲、衣料上精緻的綉紋。
彷彿想要抓住什麼拓印進心裡。
沐言被抱了許久,在猶豫要不要推時,被應琛輕輕推開。
他低啞的嗓音許下承諾,卻更像是對自己的勸慰;
「下一次,我會在他之前。」
後仰的背脊被熟悉的懷抱接住,熟悉的氣息混合著血腥氣,以及盛放自己的胸腔錯落的起伏,激烈又圓滿。
傅辰:「不會有下一次。」
應琛:「再相遇,我不會輸給你。」
【系統通知:被架空的小皇帝-皇位之爭劇情完成,劇情進度100%;】
【系統通知:被架空的小皇帝-皇位之爭情感進度0%,情感進度未完成;——整體完成情況待定。】
【系統通知:被架空的小皇帝-任務世界完整度10%,世界崩壞程度Ⅳ級,無法存檔,後續無法操作重啟世界。】
【系統通知:檢測到sss等級系統惡意中斷系統鏈接,導致任務世界崩壞嚴重,系統及任務者關聯解除,任務系統等待主系統審判。】
【系統通知:即將返回系統空間等待審判,請系統及任務者做好準備……】
久違的系統通知貫入腦袋,沐言被密密麻麻的消息砸得腦袋發麻,瞬間失去了知覺;
他甚至來不及和傅辰說兩句話。
傅辰要等待主系統審判,審判後會怎麼樣?
沐言再度睜開眼睛,已經回到了系統空間。
但這次不像上次被關在偏僻無人的角度,面前的系統空間甚至算的上十分熱鬧。
空白的房間往外看去,能看到許多和自己差不多的任務者,似乎在做著什麼檢測,一旁有人在和他們對話。
「1個任務世界完成100%,1個待定,咦,還有1個結果無法查詢?」
沐言循著聲音轉頭,才發現身邊居然也有一個人,似乎正在給自己做什麼檢測。
沐言想了想,沖她說道;
「是不是搞錯了,我只參加了3個任務世界。」
系統怎麼會搞錯?
那人習慣性地抬頭看向沐言,見到沐言的臉,瞬間噤了聲,反駁的話也被忘了個徹底。
「好漂亮……」
「我們系統不會出錯的,你經歷了4個任務世界,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個世界我沒有查詢許可權。」
看著面前這張臉,檢測員小姑娘語氣中唯一一點敷衍的情緒也消散乾淨;
「沒關係小美人,我聯繫我上級幫你查一下~」
沐言回想著剛才腦海里閃過的系統通知,十指攥到一起;
「不用查這個,我想查一下之前和我關聯的系統,可以么?」
檢測員:「可以呀~」
沐言纖白的手搭在透明的玻璃牆上,小臉可憐巴巴地往檢測員的屏幕上看。
檢測員:「奇怪,怎麼這個也沒有許可權……」
「你的系統發生什麼事了?」
沐言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能重複了一下系統通知里的內容。
「惡意中斷系統鏈接,導致任務世界崩壞嚴重……」
「斯……」
檢測員聽完,瞪大眼睛看了沐言一眼,彷彿十分震驚;
「那它應該已經沒了……」
檢測員略顯惋惜的語氣說道;
「產生自主行為的系統,還產生這麼嚴重的後果,一般都會面臨銷毀。」
話音剛落,上級協助查詢的回執抵達。
檢測員趕緊點開。
【
系統通知:上級查詢許可權不足,請繼續升級更高管理員獲取查詢許可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