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第七十六回 行前依依 季清遙:姐姐不……
五月蟬鳴,百草茂盛。
牽機門的踏雲舟飛行大半日後行至乾山道外,天開雲破,巨舟降落,引來不少修士圍觀。明日即是五月初五秘境開啟之日,外圍許多修士早早等候,只為明日佔個先機。
上宗行事,來的又是無主秘境,無須與各方通報,修士們見牽機門自上而下從長老到鍊氣弟子大批人下舟,不禁議論紛紛。年輕修士看著新奇,老成修士琢磨此番上宗大舉來人,無論目的為何,對於他們這些遊歷修士,皆算不得好事。
內院由明心與鶴峰二位長老帶領,外院由主事庄洋帶領,安排參加比試的千餘名弟子佔據乾山道外一角。內院弟子在外,外院在內,與其他零散修士涇渭分明,互不干擾。
季恆跟季清遙一起,在外院打坐休息,庄洋不曾趕她,旁人也不來說嘴。入宗門后直到築基或是三十歲年限已滿,外院弟子沒有下山機會,初次下山的鍊氣弟子各個忐忑又興奮,一時交頭接耳沒法靜心打坐,連羅紅丹與韓家兄妹也沒能免俗。姐妹倆一個淡定,一個從容,反倒成了外院的獨樹一幟。
內外分開,各自落座,季恆發現出來的外院弟子不少,當年七霧谷試煉和霍齊有交易的前三名,孟陽天、廖立、申和茶也在其列。兩年過去,因當初掌門對霍家父子懲罰嚴厲,三人空前默契,均未使用當初的築基丹,決心靠自己破境,修為各有各的進益。當年霍滔看中孟陽天靈根超凡,有超越葉吟的潛質,對他諸多照顧,如今孟陽天年方十四,距離築基尚欠一點機緣,天賦可見一斑。
再觀另一旁的修士,男女不拘,少數是結伴而來的宗門弟子,多數是一人獨自行走通玄,有散修也有宗門弟子。見牽機門大批修士齊至,好些孤身而來的修士反倒圍坐在一起說起話來。
「阿恆,可有見到你那程師姐。」見季恆悄咪咪打量四周,季清遙湊到她的耳邊輕聲問道。
兩人肩膀挨著肩膀,溫熱氣息灌耳,唇瓣幾乎碰到耳朵,季恆霎時臉紅,不著痕迹的避開些許。
季清遙好笑,故作不知,訝道:「提到你那程師姐你就臉紅,還說不是惦記人家。」
季恆哪會不知她是故意,想白她一眼,又不捨得,傳音道:「姐姐你少胡說,我只惦記你。」
「你惦記的師姐那麼多,可不止我。」
二人悄聲說話,實則掩耳盜鈴,壓根瞞不住將神識覆蓋全場的長老,也瞞不住有心聽一耳朵的其他弟子。季恆心下頗覺奇怪,此次出關,季清遙比之以往活潑張揚不少,從前在別人跟前,姐姐絕不會與她如此說笑。在廣場時也是,除非旁人欺到跟前,姐姐也絕不會主動出言譏諷。難不成姐姐是覺得她倆如今修為大漲不必再像過去那般忍氣吞聲。
在凡人界季清遙時常教導她要忍耐、禮讓,想來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二名孤女要在村裡討生活,又與村裡人毫無親屬關係,非如此不可。
當初她們是怎麼說動村長收留她們的?季恆想不起來。
如果說人的記憶是河中小魚,那麼這段記憶彷彿是水中微塵,毫無憑依,無處可撈,如同她早年的經歷一般。她只記得姐姐曾經說過,那年她們遭遇歹徒,離鄉背井,她在途中一連發燒數日方好。上天垂憐,命救回來了,但是她也因此得了離魂症。
帶著不記前事的妹妹在陌生村莊重新開始新生,難怪一向驕傲的姐姐會始終忍讓,也難怪姐姐如今終於能恢復往日風采。
望著季清遙不復美貌,鬼魅傷疤仍在的側臉,說不清是何感情激蕩在胸前,按壓住幾乎噴涌而出的柔情,季恆叫她:「姐姐。」
不管長到幾歲,季恆一如往昔總喜歡姐姐姐姐叫個不停。即便季清遙再遲鈍,聽過許多次后,也能從中分辨出季恆每個「姐姐」的不同。此刻少女突然內蘊深情,她不覺心中一動,嗯了一聲。只聽季恆道:「我必會贏得宗門比試,參加邙山老君會,竭盡所能為你找來器修進階功法。姐姐,我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誰敢對你起邪心歪念,天涯海角,我必殺之。」
她聲音不輕不重,彷彿少女娓娓傾訴,但話語中的堅定與情真意切卻使如同一把鋒芒無盡的利劍般令人動容。即便不知她因何而起一往情深的少女情愫,神識遍布的長老們聞得此言不覺為她真摯的姐妹情誼所動,露出真切笑意。
季恆此話並未避人耳目,只要稍加留心,便足以聽清。與她相識之人,諸如葉吟、鄭婉等頗是感喟,而古華珠腦海中卻閃過當日季恆要與姐姐結為道侶的念頭。
似是為她的話語打動,天地隨之應和,方才遮天蔽日的烏雲驟然散開,夕陽的餘暉傾瀉而下,霞光滿天。
季恆不知緣由,只隱隱覺得天人相和,似乎得到某種肯定,喜笑顏開。
季清遙輕撫少女被金光渲染的額發,心中暗嘆:這傻子忽生感慨,信誓旦旦,卻不知她一番話撥雲見日,乃是誓約達成之兆。早跟她說過,修士不可胡亂髮誓,先是以她為大道,眼下又來天地誓約,無論如何,她們之間註定因果牽絆更深。
養娃養到心驚肉跳,天地出現異象,大羅神仙也難以預料。注視少女澄澈的眼眸片刻,季清遙道:「不管做什麼,務必以你的安全為要,記緊了。」
次日驕陽升起,又有一批修士來到,接近正午陽辰,眾人已是整裝待發。
外院主事庄洋囑咐蠢蠢欲動的外院弟子:「進入乾山道后,外院弟子不可接近萬千迷津道,只能在外部靈植豐沛、礦石密布之處遊歷。修行全靠自身勤勉,丹藥輔助固然好,可是鍊氣期並無必要。道基穩固有助將來,貿然莽進實屬本末倒置。」他意指霍齊,又點出季恆作為榜樣。
庄洋交代過後,內院弟子中有人問道:「宗門比試以何為勝。」
直到此刻天樞真人方道:「以到達論險峰中途未退出者為勝。」
一語既出,眾皆嘩然。
只要到達便算勝利,可見路途艱難之巨。
「真人,若是大家都到論險峰,是論到達先後還是其他?還有啊,我們怎知哪裡是論險峰。」問此話不作他人想,唯凡事喜歡問個清楚明白的季恆一人。
天樞真人笑道:「如何辨別道途指向何處,正是對你們的考教之一。若是我牽機門人才濟濟,都能到達論險峰,那便按照輪台規則比試。乾山道開放期至多一月,你們莫在裡面耽擱久了。想去時空裂縫悟道的自去悟道,最後以論險峰比試結果論。我等真身無法入內,遣一化身攜透空廣目鏡傳遞比試還是可以的。如此,外院弟子即便無法入內,也能旁觀你們比試。」
「真人真人,若是輪台比試,我們築基弟子豈不是只能做師姐師兄的陪襯。」
問問題的依舊是季恆,古華珠算是明白過來,問到窮儘是此人秉性,先前好幾次問到她詞窮窘迫絕非是故意找茬為難。
「論險峰自有其章程,到達彼處你便會知曉。」
「真人有言,乾山道開放期一月,若是逾期會如何?」
天樞真人正容道:「乾山道之所以在端午陽辰開啟,乃是因為秘境內充滿極陰之氣,非到此時陰氣不散,尋常修士無法入內。若是過了時辰滯留不歸,陰氣重新凝聚,屆時被煉化成乾山道一景,或是另有奇遇,參透時間、空間、陰之大道,皆未可知。」
許多歷練修士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天樞真人解答弟子疑問並未藏私,令得他們也有所得。如此一來,假使在乾山道中起了小小衝突,他們也會相讓些許。
陽辰一到,乾山道四周氣息即刻產生變化,被濃霧重重包裹的入口漸漸顯出真容。一些等在道口的修士急不可耐,匆忙閃身入內,生怕晚一刻便會少一分好處。
牽機門人數眾多,長老不曾發話,大家也不爭先,禮讓那些散修、別宗弟子先行。待旁人走得差不多了,天樞真人方發令出發。
進入山道,豁然開朗,近林繁花似錦,遠山鬱郁蒼蒼,山溪清澗汩汩流淌,若非天樞真人告誡在前,眾人還以為是進了什麼景色秀麗的洞府佳處。
那些核心弟子,毫無賞景之心,一個個消失在眾人眼前,其他內院弟子受到鞭策,便也三五成群追趕上去。季恆一點不急,陪在季清遙身旁,磨磨唧唧,若非季清遙趕人,她真有與他們探索幾日再行入內的想法。
「好了好了,你快些追上去才是,與我們混在一起做什麼。你不是說要贏得比試,去老君會拿獎勵么。」
季恆依依不捨,拉著季清遙的袖子道:「急什麼,天樞真人說了,不看先來後到,能到就行。況且到了還要比試,晚些到,等他們廝殺幾場也好啊。」
「難道不知婉姑娘在等你,莫要讓人久等。」季清遙摸摸季恆的臉,道,「阿恆,姐姐不在身邊時要再三小心,可別被人騙走了,知道嗎?去吧。」
季恆滿口應了,方與其他人作別。
許是凡人做久了,明知一切盡在掌握,還是會多一分無謂的關切掛心。眼看季恆漸漸遠去的背影,一絲極淡的不舍與惆悵匯入季清遙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