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黑白不分
莫別辭坐在他對面,直盯著白不染的臉,卻是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他吞了吞口水,使勁抿嘴,像是有無數的話要說,卻都是些難言之隱。
莫別辭不肯說,白不染倒是忽然有了心情去等,好像二人總是在合適的時機錯過彼此的神情。
四個字——造化弄人。
莫別辭又是給自己倒了杯茶,一來二去,茶早就涼了。
白不染嘆了嘆氣道:「說說看,什麼事能饒你心思?我若是外人,你此刻早就是我劍下亡魂了。」
白不染的耐心不多,剛好莫別辭就給耗完了,他若是再不開口,今日怕是要不歡而散。
微風蕩漾,漾起的不知是誰的心。
莫別辭最終還是鼓起了氣,一股氣說道:「不染,我知道你本性如此,知道你是個君子,斷然不會做出那種背地裡下毒搞偷襲的人,但對於我大哥的話,我實在是,不得不在十分懷疑里拿出幾分信任來。」
白不染聽的一頭霧水,他卻不好爭破臉,皺著眉,疑惑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背地裡下毒搞偷襲?什麼叫十分疑惑里要有幾分信任?你與我相處多日,莫不是連信任也沒有!!!」
他越說越冷靜,卻又越說越激動。心情七上八下的。
莫別辭一下子就慌了神,無措道:「不,不是,我大哥方才醒了,就在你離去之時醒來的,他說,殺了阿父的人是你,害他昏迷多日不醒的人也是你,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在大門那處攔著你!!若不是我去得早,攔下你的可就是柳大哥了!!」
此話一出,兩人又都默契的冷靜了一會,竟誰也沒先開口。
明月依舊高高掛起,薄霧環繞,像層細紗,若隱若現,叫人看不清明月的全貌。
就像在江湖上,人心可畏。
良久,白不染眼角似有微紅,卻愣是叫人看不出,他痛心道:「這話……你,對我可有信任一說?」
莫別辭想也不曾想,便立刻道:「當然信!!我若不信,早就叫柳大哥審訊你了。」
可白不染卻只覺得,此時的莫別辭和口中所說的會審訊自己的柳知人並無差別。
莫別辭自言自語喃喃道:「若是叫柳大哥攔住了,你怕是出不去這個門了。」
他剛要再度開口,就被來聲打斷了。莫別辭直著脖子僵硬的盯著白不染,心思卻是往身後去了。
來的人正是他現在,最!最!不想見的柳知人。
柳知人大怒嘲諷道:「原是以為白公子多少是江湖上叫的出名字的人,當是位君子,卻不曾想竟也是個背後使絆子,人前又幅人模狗樣,陰險狡詐的卑鄙小人。」
柳知人神色一向不好,如此出了這檔子事便是更沒有什麼好臉色,臉上竟滿是些噁心嫌棄的樣子,幾乎是什麼惡詞都從他嘴裡蹦出來了。
而他身後跟著的自然還有薛雪。他臉色說不上好,也多不上壞,愣要形容,便是無措罷。
他有意制止柳知人的咄咄逼人,卻又沒那個實力,柳知人竟是半點臉色沒給他,硬是要人覺得他是對七弦音廊最忠之人。他到底是忠於七弦音廊還是忠於早已過世的莫歸隱那便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反觀白不染,倒是沒了先前那副痛心勁兒,他不傻,今日這事明顯是有人暗地裡挑撥,可笑柳知人竟看不出,可笑莫別辭口口聲聲說著信任卻不曾言一句,可笑七弦音廊竟無一人肯願此時替他說上那麼幾句好話!
白不染暗想:也是,畢竟七弦音廊終歸不是半留人軒。
待柳知人罵完,白不染這才開口,他給足了柳知人面子,冷靜斥道:「呵,人是我殺的如何?不是我殺的又如何?你待如何?能奈我何?!」
他徑直起身,走上前去,沖著他冷斥道:「原以為貴派好歹是江湖上名門大家,竟也這般黑白不分、不知廉恥!」
他四下望了望,坦然道:「既然貴派沒有一人信我,那我看我也沒必要繼續留著不走了,告辭。」
白不染手裡握著的是早已換回來的別辭骨劍,他走了頗遠,遠到早就看不清來時路,來也空空竟是去也空空,他自嘲著,手指緊握著劍鞘,抬眼望天,竟是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去唐槐閣嗎?他做不到,莫說有江湖勢力趨勢,各大名門望派明裡暗裡爭鋒相對,就是憑個人而言,他也不能在這種時候去找花揚風,私下裡與花揚風交好的事早就被莫別辭給撞上了,誰知道他會不會趁此事道出。
原是白不染也信任莫別辭不會說,可現下,他卻是不敢再去堵那縹緲無望的一絲信任了。
若是莫別辭真的說了,那無論是對他自己而言還是對花揚風而言皆是大忌。
去找紅顏嗎?他亦是做不到,紅顏此時心情甚是不佳,他又怎能如此沒有規矩,去繞兄心思。
該下雨了,白不染想著。他想著,話本里這種不如人意的時候都是會下雨的,他直愣愣地盯著天,好像真的在等這場雨,想小孩子那般等著。片刻,他自嘲著,是了,連天也不如他意。
他不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加快了步子,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或者說他早已與這夜色融為一體。
雖是夜色,可入睡得人卻不多,街道依舊人來人往,好似只有白不染無處可去。
他的卻是無處可去,又或是本心如此,他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去一個沒人的地方靜一靜。他依舊在鷹城裡,卻又在鷹城外,有一處破爛不堪的小院,院里雜亂無章,遍地野草,某處有座木頭推起來的架子,像是那種共多人坐在一起聽戲的座架子。
他緩步走去,卻是看見了早已睡下的紅顏。
白不染詫異著,與紅顏對視著,他好像突然間就找到了歸宿,找到了家的感覺。
紅顏笑了笑,朝他擺手,示意他過來,他也確實這麼說了。
「過來坐坐。」
白不染就這麼坐到了他身邊,湊近了這才聞到,那久之不去的酒味。
漫天星辰,此時此刻,皆是糟心之事。
白不染暗想:原來師兄煩心的時候也喜歡一個人靜著。
紅顏撇著頭,沖著他笑,那種笑和平時不同,那是無措的笑。
想笑卻又笑不出來還愣是逼著自己笑,那是苦笑。
紅顏道:「今夜你我,皆是苦命人。」
白不染難耐道:「師兄怎知?」
紅顏不語,盯著那輪明月,薄霧依舊,可他卻看的明明白白。
他道:「我不知道,但我是你師兄,你的心情我一眼就看得出來。可你難得有這般心情,你受的苦從來都是藏於心底,哪裡會同人講,我若不看著,你豈不是要瞞著?」
白不染蜷著雙腿,下巴抵著膝蓋,輕語道:「師兄你不也是一樣,哪有資格說我,雖然我只知道打架練武,不懂你們那些情情愛愛,可有一點我清楚,我亦是你師弟。」
紅顏苦笑道:「錯了,不是師弟,是家弟。」
白不染立馬回嗆他一句:「那你也不是師兄,是兄長。」
紅顏掰著手指,骨骼分明,青筋暴起。眼眶紅潮,卻愣是不肯流下一滴淚,他時常在想,是不是他們白川人皆是一身傲骨,這傲骨是骨子裡,血液里,自小就存著的,不然怎麼每次都是想哭哭不出來,想笑又笑不成樣,著實叫人看了笑話。
頗久,紅顏道:「看來,你那個小兄弟沒有我想象的可靠。」
白不染愣了愣,道:「呵,誰管他!什麼互托性命,全般是作假。我白蓮從不在意那些刻意的兄弟情義,但我若是認定了誰,哪怕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紅顏笑道:「那看來,我亦是你寧可赴湯蹈火也要在所不辭中的一人了。」
白不染撇頭看向他道:「自然,你是我兄長,與他人不同。」
紅顏道:「花揚風如何?」
白不染鎮定道:「他亦是兄長,我有兩個兄長,旁人羨慕不來!」
紅顏嘴角上揚著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又是一陣冷清。
婚期已定,婚期不改,當選三日後
紅顏知道,莫愁路一旦醒來,便是要和花小柔結親,也知道這對新人里不該有一個叫紅顏的人出場,所以他知趣的離開。
紅顏不語,他只是一直盯著那輪明月,總想要把它看穿,可又怎能看得穿,到頭來不過是自欺欺人、自討沒趣、遍體鱗傷的總歸是自己。
好似只有他們苦惱罷了,大家不都沉浸在喜悅中無法自拔嗎?先是莫愁路醒來,再又是不久后的大婚。
唐槐閣和七弦音廊的結親,知道的,會覺得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知道的,就只會覺得這是兩派在聯合實力罷了。
紅顏苦笑道:「染兒啊,你懂為兄心情嗎?那種終不可得的心情。」
白不染回話:「如何不懂?終不可得。」
紅顏定了定神道:「你說,她會幸福嗎?」
他想要的是一個答案,可他需得承認,此時的他全然沒有個大師兄的樣子,他是個慫包!慫到不敢再去見心上人一面,慫到不敢親自去問。
哪怕這個答案不是花小柔親口說的,他也信了。
他是個君子,他不會強人所難。
他是兄長,他要守護弟弟。
紅顏默默看著白不染,暗想:這就是我弟弟啊,我得守著他。
白不染糾結了半刻,道:「若是兩情相悅,想來幸福罷。」
紅顏坦然道:「呵,是了,兩情相悅,我只是個飯後皆可談的笑話罷了,還是江湖上最好笑的笑話。」
白不染不懂情情愛愛,但他懂紅顏。
他道:「曾經有人告訴我,天命難違,一切皆有因果。師兄,這是你說的。」
紅顏自嘲道:「你也會說教了。」
等他起身,便感覺到了一股殺意,很強勢,不亞於自己。
而這股殺意,亦然瞞不過白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