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戲別
「你行你上啊!」
少年撩起袖子,氣勢咄咄逼人,撇起小嘴交叉雙手,小羅陰咽了口口水,抬頭仰望百年滄桑的銀杏樹,這高度堪比蒼穹,簡直比登天還難,頓時心中有些膽怯,一鼓作氣閉上眼睛大聲吶喊:「我可是錦衣衛的兒子!」
「錦衣衛?」少年若有所思。
羅陰亦學著少年的模樣撩起袖子,捲起下擺,嘴巴鼓鼓囊囊憋得滿臉通紅,在爬樹前做足了氣勢,猛然往樹上一躥,雙腿包圍著大銀杏蜷曲成一團,在粗糙的樹榦上使勁蹬著,雙手磨破了皮,就連褲腳都破了個大洞,可現在僵持在大樹中央,反倒讓羅陰躊躇不定,吃力抱著大樹軀幹不知所措。
「加油!就快拿到了!」
少年在下面激動不已,眼看紙鳶就在眼前,就差羅陰伸伸手就能夠到,可是羅陰已經被這所謂的萬丈高度嚇得膽戰心驚,像是一隻受了驚嚇的小花貓一動不動。
「救命!爹!」
「就差一點點!」少年在下面干著急,催促著羅陰快些伸手拿紙鳶。
「救命啊!」
羅陰閉著眼睛不敢往下看,一點一滴抱著枝幹慢慢往前挪動,每向前一步,枝幹便咔嚓彈響一聲,顫顫巍巍鬆開一隻抱緊樹榦的手,伸長了脖子使出吃奶的勁兒。
「拿到了!」少年眼睛發亮,在樹下蹦噠起來。
「拿到了!我拿到了!啊!」羅陰一時激動,鬆開了雙手,連帶著奄奄一息脆弱不堪的樹榦一同摔了下來,四腳朝天,眼眸中逼出了眼淚,帶著哭嗓的聲音大喊一聲:「爹!」
「喂!」少年心中一緊,捂著耳朵蹲下來不敢直視眼前。
羅陰雙眼緊閉,四肢撲騰著試圖抓住身邊的空氣。蜷縮成一隻小灰兔瑟瑟發抖,等他再次睜開雙眸,發現自己正被柳伯父緊緊揣在懷中,柳伯父眯著眼睛對羅陰和藹一笑,輕微將他放下,俯下身子慢慢湊近羅陰的臉為他擦拭眼淚,充滿著對羅陰的慈愛如沐春風著查看他的傷勢。
「伯父……」羅陰委屈啼哭,淚水滾落浸濕衣裳,咿呀哽咽道。
「尚景!」
柳勁生話語有些嚴肅,嚇得韓尚景低頭玩弄手指,臉紅成一個蘋果,悄悄哀怨喊著柳勁生:「伯父……」
「還不給弟弟道歉。」
原來,眼前這個傲嬌氣盛的少年就是日後清雅靈秀的玄清門祖天師清源君韓尚景,而此刻,也和羅陰一樣只是個十來歲不懂世事的孩子。
羅忠義攜著夫人一同跟來了後花園,見到眼前陌生的孩子,又瞅見啼哭不止的羅陰,詢問了情況后,溫柔抱起羅陰,撫摸著韓尚景的頭,痴笑道:「柳家主,都是孩子,不懂事,沒事兒……」
羅夫人眼神中泛著秋水星寒,柔輕蹭了一下小羅陰的鼻子,安慰調侃他:「好啦,你也是的,這麼高的大樹,真當自己屬猴呢?」
羅忠義注視著眼前清秀乾淨的韓尚景,將羅陰交付到羅夫人的手中,蹲下身打量眼前的少年,莞爾一笑,問著柳勁生:「這孩子是……」
「故人之子,叫韓尚景,也是寄養在我們柳家。」柳勁生將韓尚景往前推了一步,說道:「尚景,快叫羅大人。」
韓尚景對著羅忠義畢恭畢敬行李作揖,而後迫不及待跑到羅忠義身側瞥見腰胯的佩劍,羨慕問道:「羅大人是錦衣衛嗎?」
「是啊。」羅忠義捋過鬍鬚穩重說笑道。
韓尚景的眼睛里冒著星光,「那以後我也可以當錦衣衛嗎?」
羅忠義被他的話語問懵了,掛著他的立挺的鼻樑問道:「為什麼要當錦衣衛?」
「因為飛魚服好看!而且!等我長大了,我要和柳伯父羅大人一樣,剷除世間一切邪祟鬼怪!」
羅忠義回頭看了一眼柳勁生,二人被韓尚景成熟卻又略帶幼稚的話語逗樂了,站起身捧腹大笑道:「好啊,我們小陰以後還有個錦衣衛哥哥陪伴保護著,這樣就不會孤獨了。」
「娘,我想回家了……」
夜幕降臨,小羅陰有些戀家,盪著腰間的玉石,抓起羅夫人的衣領搖晃忸怩耍無賴。
羅氏夫婦面露難色,雙眼透著不舍,「小陰,以後,住在柳伯父家好不好?」
羅陰的面色一下子變得失落了起來,晶瑩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和在夜色中,只能聽到他的哭泣:「我不要!我要回家!爹娘不要我了!」
「阿爹阿娘不是不要小陰,你看,住在柳家多開心?還有韓尚景哥哥陪你玩,這樣小陰就不會孤單了呀?」柳勁生牽著韓尚景的手,將他送到羅陰的面前,算是安慰。
「我不要!我要回家!我就要回家!」羅陰犟得很,死死抱著羅夫人不肯鬆手。
羅夫人濕透了眼角,哽咽難以說話,羅忠義寬大的臂膀摟住了母子二人,擁在懷裡,雙眼迷惘失神,強扭著笑臉說道:「等小陰長大了,十八歲那年生辰日,爹娘就來接小陰回去,給你慶生好不好?到時候給你一個大驚喜!」
「我就不要!我只要回家!」
「羅陰!乖!」
羅忠義就像剛吞下一包鋼針,而羅陰撕心裂肺的哭泣更是刺痛著他的心,堂堂錦衣衛指揮使在此刻竟會濕潤眼眶,嗓子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如鯁在喉再也說不出話來。
「小陰,爹娘不走了,這樣,我們來玩個遊戲好不好?」
「好……」
「這樣,你閉上眼睛藏在柳伯父懷裡,數到然後十睜開眼睛來找阿爹阿娘好不好?」
小羅陰稚嫩跑進柳勁生寬大的綉袍中,抱著柳勁生的雙腿開始認真數數。
「一……二……三……」
羅氏夫婦心如刀絞,羅夫人更是哭成了淚人,捂著嘴巴卻又不敢發聲。
「走吧……」
「十!」
羅陰驀的睜開眼睛,痴痴的望著眼前,都走了,他找遍了整個柳府,再也沒有見到爹娘的身影……
「阿爹……阿娘!」
沒人理他。
早已在眼瞼內蓄積了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嘩嘩地流下雪白的面頰。
剛在柳家的幾天,羅陰是十分不適應,而柳氏夫妻也是處處維護疼愛著他,並沒有要求著他穿柳家的衣服,還是穿著曾經那件玄灰麒麟的比甲,在整個柳府中最是招搖醒目。每日給他做他最愛吃的點心,帶他出去玩,身為大哥哥的韓尚景更是時刻陪在他身邊努力逗他開心。可是……這一切都提不起羅陰的興趣。
這樣孤獨無趣的日子過了一年……漸漸的,羅陰也習慣了柳家的生活,又有個好哥們兒韓尚景整天陪著自己出去打山雞偷鳥蛋,心中也沒那麼難過了,反倒是比之前放肆了許多。
那日,二人在山中好不容易方才打著了一隻肥大的山雞,見天色已晚乾脆懶得回家,索性就在山中架起篝火烤起了山雞,營火連連,星攬萬點,照得兩人面色通紅,六歲的羅陰枕著雙手躺在大樹底下,仰望星空之際,卻又想起了父母,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不禁唏噓感嘆起來。
「羅陰,你有什麼好難過的,等你過了十八歲生日,你又可以回家了。」
韓尚景手中持著一根木棍,推挪著篝火穩定眼前鮮嫩多汁的大肥雞,對於羅陰想家的事情看似滿不在乎的樣子。
「那你呢?」羅陰好奇詢問道。
「我……我就沒見過我的爹娘。所以,你更沒必要哭哭啼啼的了,你忘了?柳夫人說過的,哭鼻子是會尿床的。」韓尚景滿臉不屑,瞟都不瞟羅陰一眼,繼續烤著火架上的肥雞。
「那……那你也想你的爹娘嗎?」
韓尚景遲鈍許久,看似一筆帶過的輕鬆,心中卻如刀絞一般,聳肩荒唐一笑:「想……吧,可是我連他們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都不知道該怎麼想?」
「那你……」
羅陰一句話還沒問完,卻被一隻緊接而來的大雞腿塞住了嘴,又是被韓尚景滿臉嫌棄道:「就你屁話多!快吃,吃完趕緊溜回去,不然等著被柳夫人發現,跪牆角吧!」
這一頓,吃得可是夠撐,兩人相互攙扶著一路爬牆溜進了柳府,尚不知臨近子時,柳府卻是燈火通明,剛跳下圍牆,碩大的紅燈籠照得兩人差點現出原型,捂著眼睛無處躲藏。
「柳……柳夫人!」
一大一小兩個小屁孩被柳夫人一人一邊揪著耳朵抓進了祠堂,柳勁生面對如此強勢的妻子也是無可奈何,跟在孩子身後儘力維護著他們。
兩人撲通一聲跪倒在祠堂之中,抓著自己通紅的耳朵根滿臉的委屈。
「玩瘋了?也不看看多晚了?」柳夫人眉頭緊鎖,這惱怒的氣勢一下子嚇壞了夜不歸宿的倆人,強大的氣場鎮壓了彌州一方小霸王,而後,走近韓尚景的面前,點著他的額頭責備道:「做哥哥的整天帶弟弟出去鬼混,還夜不歸宿!怎麼?柳家雙雄還想征服整片山頭的野雞啊?」
「柳夫人……我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韓尚景乖乖求饒道。
「好啦好啦……都是快做娘的人了,脾氣還這麼急躁的,別動了胎氣。孩子們一時貪玩……」柳勁生站在柳夫人的身後,輕悄悄給他遞上一杯茶,扶她前去坐下,又是揉肩又是敲腿,止不住給孩子們說情。
「還有你,整天護著這倆犢子,都是被你慣壞的!」
「是是是,夫人說的是,我的錯,我也跪下和孩子們一起受罰。」在外頭威風凜凜的柳勁生在自家人面前盡顯妻管嚴的狼狽模樣,唯唯諾諾跟著兩個孩子一起跪在地上,朝著他倆無奈一笑,卻不忘裝模作樣故作威嚴慍怒的樣子,只為哄柳夫人開心,「看看你們兩個小頑皮蛋,把你們伯母氣成什麼樣了。」
兩個孩子見柳伯父跟著自個兒一起受罰,心中不由自主樂呵起來,爺三兒這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柳夫人見爺三兒乖巧委屈的模樣,心裡頭早就生不起氣來了,卻偏要逞這一張刀子嘴,「你們這麼不愛睡覺,那就跪他個一晚上吧。」
「對,這兩個孩子是該好好管教管教!夫人小心台階,我們回去睡覺。」柳勁生一下子站了小碎步跟上柳夫人的腳步,卑躬屈膝扶著柳夫人。
「你也回去跪著!」
「得嘞!夫人慢走!」
此刻,祠堂里只剩下罰跪三人組,韓尚景和羅陰捂著嘴巴止不住嘲笑著柳勁生,柳勁生偏是一副愁苦哀嘆,「笑什麼笑,大家今晚都好不到哪兒去!」
「柳伯父是趴耳朵!」
韓尚景剛憋出一句話,兩個孩子瞬間笑得直不起腰來。
「什麼叫趴耳朵?我這是深愛你們伯母的表現好嗎?孩子們,記住,氣你們伯母不要緊,不要氣到她肚子里的小妹妹啊!」
原來柳夫人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我們是要有妹妹了嗎?」韓尚景激動的跳了起來。
「為什麼不是弟弟呢?」羅陰追問道。
「可是我想要個妹妹。」
兩人爭執不下,齊刷刷撇過頭徵詢柳勁生,柳勁生樂呵傻笑:「其實,只要不是像你們伯母一樣強勢,有個溫柔可愛的小妹妹也挺好呀!」
「可是妹妹為什麼還不出來呢?」
「快了,再過幾個月,你們就能見到小妹妹了!」
「真的嗎!我要第一個抱她!」
「不行!我要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