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贈劍賜字
「柳伯父,我們回家吧。」
韓尚景從懷中抽出柳勁生掉落的清柳冠,雙手奉上,羅陰又為柳勁生重新束起發冠,扶著柳勁生緩步向前行走。
柳勁生搖搖頭,惹來兩位少年的滿臉疑惑,難不成柳伯父還在和柳夫人慪氣嗎?
看出孩子們的疑惑,柳勁生眯眼一笑,輕點著兩人的眉間,「要是我們三個帶著滿身傷痕回去,讓你伯母和妹妹見著了,反倒是徒增煩惱。」
「什麼意思?」羅陰反問韓尚景。
韓尚景一副傲嬌姿態,撇過頭去同羅陰解釋:「柳伯父是不想讓柳夫人和阿茗為我們擔心。」
羅陰攤開雙手,眼中露出狡黠的鋒芒,繼續反駁:「可是我們若是不回去,柳夫人和阿茗會更擔心啊!況且,我們又能去哪呢?」
去哪?這是個好問題。
「羅公子!」
不遠處亂石堆上站著那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傻福,正朝著三人招手。
「是傻福!」
羅陰帶起衣衫一路小跑,又朝著傻福歡脫招手。而韓尚景可沒有沒這麼多規矩,跟在羅陰身後滿臉不屑。
「羅公子大可住在我家,雖然簡陋了些,也比風餐露宿的好。」
羅陰回頭用眼神詢問柳勁生的意見,虛弱之中的柳勁生對著傻福莞爾一笑,感激道:「那可真是麻煩了。」
傻福的臉蛋瞬間泛開了一圈暈紅,連連搖手說道:「不麻煩不麻煩!柳家主寄宿我家,是傻福畢生的榮幸,只是我家寒酸,沒個吃食。」
「不礙事!我羅陰向來就是一言九鼎之人,曾經可是許諾過給你饅頭的。」說著,羅陰從懷中拿出一個白白嫩嫩的肉饅頭,遞給傻福,看著他三口兩口便咽下了肚,后朝著柳勁生和韓尚景聳肩笑說道:「以後我每天溜回家中,帶幾個饅頭出來,神不知鬼不覺。」
「可是……」傻福凝望著羅陰那隻被血染紅的手臂,心有不忍,抽泣道:「羅公子也身負重傷,每天這般折騰……」
羅陰摟著傻福的脖子,翹起大拇指指向自己,「傻子,這點小傷算什麼,憑小爺我強大的生命力,很快就能康復的!」
韓尚景在一旁嗤之以鼻,卻是心口不一地從衣服上撕下半條布帶,眼睛斜睨,對他懶得搭理,高昂說道:「切!作秀!先把你血弄乾凈吧,我都嫌臟!」
羅陰呵呵傻笑,接過韓尚景的白布條,卻疏忽了此刻萬般愁苦的柳勁生。
「柳伯父,這群人路過彌州,攪得彌州不得安寧!」
「寬心,他們只是路過,目標不在我們。」柳勁生回過神來,安慰羅陰。
「那他們要去哪兒呢?」韓尚景繼續問道。
柳勁生帶著無盡的悔恨低下頭,閉著眼睛默不作聲。孩子們看出柳勁生的心事,尤其是心思細膩的羅陰,知道兩人問了不該問的事情,在暗中悄悄擄走了韓尚景,跟著傻福的腳步先行離開。
現在,百鬼崖前,獨剩柳勁生滯留在原地,他的腳下彷彿灌了鉛,每往前走一步都十分痛苦,皺著眉頭,從懷中抽出一張紙片大小的鐵契,抬頭望天阻止眼眶中的淚水不爭氣留下,想起曾經故人,又看向遠去的羅陰,握著拳頭哽咽:「去……金陵……」
心思單純的羅陰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未來處境的艱險,還和傻福吹噓起柳家的幸福生活,想到自己無憂無慮的十八年,不免自豪著向傻福介紹說:「傻福,我可告訴你,柳家什麼沒有,就美食最多,我小妹阿茗可是烹飪巧手,等柳伯父養好了傷,跟我們回去,讓我好好招待你。我們帶你去打山雞,爬大榕樹,然後去逍遙潭邊睡他個一下午!」
「好啊!羅公子給傻福吃饅頭,傻福願意追隨羅公子一輩子!」
「跟著他?」韓尚景冷冷補了一刀:「那你這輩子只能做個乞丐了。」
羅陰回過頭去反駁道:「做乞丐怎麼了?無憂無慮的,想睡哪就睡哪。」
「那你以後就睡百鬼崖,和惡鬼作伴去吧!」韓尚景撇撇嘴,都懶得搭理羅陰的花言巧語。
「就算住在百鬼崖,小爺我依舊是百鬼至尊,誰像你,整天滿腦子都是如何把阿茗騙到手。」羅陰調皮吐著舌頭,在韓尚景面前招搖擺晃。
韓尚景攥著拳頭對羅陰的喋喋不休忍無可忍,一把按住他受傷的胳膊,疼得羅陰嗷嗷大叫:「伯父!韓尚景又欺負我!」
柳勁生走在孩子們身後一言不發,只是傻笑。就在羅陰和韓尚景嬉笑打鬧的瞬間,彷彿看見了自己曾經和羅忠義並肩長大的影子,對著兩個孩子欣慰說道:「曾經,我和你父親羅忠義同心相濟,也是在吵吵鬧鬧中一同長大的。」
「那誰更厲害些呢?」羅陰好奇詢問著自己父親年輕時的趣事。
「當然是你父親。別看他現在一本正經的,年輕的時候和你現在一樣賊,或者說,比你還賊呢。少不了被你爺爺挨罵受打的份。」
羅陰會想起父親的樣子,和柳勁生話中那年少氣盛的模樣大為不同,抓著柳勁生刨根問底:「那為什麼後來總是板著一張臉呢?」
「因為,後來有了責任,有了你,少年人總要學會長大,學會擔當,而這轉變的代價,便是不羈輕狂。」
羅陰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當年的年少輕狂,而今的俠骨柔香,兩代人的氣宇軒昂……
傻福其實不是個乞丐,他有屬於自己的家,是個破茅草屋,家徒四壁,這讓出生富家門第的羅陰和韓尚景大為驚嘆,還有人能窮到這種地步!
「孩子們,這裡清凈,適合養病,不是嗎?」
「可是!這裡連!」
韓尚景意欲反駁,卻被羅陰一把捂住嘴巴,應和柳勁生說道:「是,柳伯父說得是!」
柳家三人就在這裡住了近半月之久,柳勁生自然也恢復差不多,趕著回去向夫人負荊請罪,在回去的路上,還特意進了一家鋪子,為柳夫人精心挑選了一支晶瑩剔透的手鐲作為賠禮道歉。
而在這半個月,傻福也和羅陰他們打成了一片,此後出遊也多了一個一同爬樹打獵的朋友。
「還知道回來?」刀子嘴豆腐心的柳夫人見到半月未出現的丈夫柳勁生,心中其實是說不出的欣喜和擔憂,可是礙於情面,看似毫不在意的樣子,冷冷嘲諷柳勁生:「你不在的半個月,柳家比曾經好多了。我還以為你們爺三兒準備隱居春風度去了呢?」
「晴娘,這不是……」說著,從袖口中抽出那隻玉鐲,親自戴在了柳夫人的手上,從正面一把摟抱住她,柳夫人被柳勁生突如其來的舉動瞬間嚇蒙,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柳勁生死裡逃生是有多麼不易。
也正因為程氏屠刀下半盞浮屠的腥風血雨,柳勁生預感到此後半生的光影,那是一片火海猛焰,他不敢相信,今日逍遙不羈的孩子們未來將要面對的卻是刀刃吻血。
「回來……就好……」柳夫人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緊緊抱住柳勁生安慰道:「有什麼事情,我們一起扛。」
羅陰帶著傻福回到柳府,還興緻激昂將自己的衣服帶給傻福試穿,正是合身,其實如果將傻福好好精心梳洗一遍,也是一個很清秀的少年,站在羅陰和韓尚景中間,完全看不出他是貧民出生。
而後,羅陰又領著他走遍了整個柳府。傻福憨憨痴笑,頓時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對於羅陰熱情的招待真是感激不盡,感嘆道:「我娘說的真對!傻人有傻福!」
羅陰痴笑一聲,轉過頭去勾住傻福的肩膀:「跟著我和韓尚景,以後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羅公子,讓我一直跟著你吧。我傻福什麼事都能做!什麼苦都能吃!」
羅陰和韓尚景被傻福頓然的請求整蒙了,相視一笑,「好啊,不過咱們之間可不叫服侍,朋友之間是不講服侍的,以後跟著我們,看還有誰敢欺負你。」
羅陰背靠在大樹底下,偷虛乘涼,嘴中不知是何時銜起的一根雜草:「哎……這日子,打獵爬樹都沒意思了。」
韓尚景推搡著羅陰,將他從閑散中推醒,補充說:「你不都要回金陵了嘛?到時候再去金陵皇城底下,那群公子哥兒夠你玩兒的,斗蛐蛐兒遛鳥兒……」
「哎……哪有你們兩個有意思……」頓時,羅陰心生一計,招呼二人趕緊過去,湊著他倆的耳朵根兒打起了歪主意:「等我生辰那日,咱們偷偷溜去金陵吧!」
傻福和韓尚景不明覺厲,也不知道羅陰這算哪門子好主意。
「傻子,彌州到金陵城可是相聚甚遠啊!就算你騎馬去也要三天三夜的路程,到時候就怕顛得你下不了馬!」
「誰傻子?你不能御劍嘛!一個時辰就到了。」
「那他呢?」韓尚景指著處於懵逼狀態的傻福。
「我帶他不就行了?」
「呵,羅公子可真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正當三人籌劃著生辰那日如何去向金陵城的時候,庭院內出現了許久未見的柳煙茗的聲音:「二位哥哥!」
「是阿茗誒!」
羅陰和韓尚景像是竄出頭的小鼠,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朝外面探去。
「阿爹阿娘喊二位哥哥過去呢。」
「好嘞,傻福,你先在這玩會兒,我們去去就來。」
倆人嬉笑打鬧著來到廳堂,見柳勁生和柳夫人都在等著,急忙加快了腳步,匆匆行禮請安。
柳勁生撫摸著羅陰的額頭,感嘆道:「還有一個月就是小陰的生辰了吧……」
羅陰嘻嘻一笑,撓著後腦勺不知作何回答:「伯父伯母記性真好,還是十八歲生辰呢!」
「是啊……十三年彈指而過……我們小陰馬上就可以回到自己真的家裡,見到阿爹阿娘了。」
此刻,站在一旁的韓尚景心中卻是道不盡的心酸苦楚,是各種不願的雜糅,不願羅陰的離開,更不願接受自己無爹無娘的事實,縱然從小生活在柳家,伯父伯母更是待自己不薄,可是他始終是寄人籬下。
「臨走前,伯父伯母再送你們一個禮物吧……」
「禮物!」
「你們兩個也老大不小了,即今弱冠之年,也沒個字,你們的父親既然賜給你們姓名,那伯父就賜你們字吧……」
兩人相視一笑,跪在地上表示對柳伯父柳伯母撫育之恩對報答。
「羅陰,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生來便是容易招惹靈體的體質,那就……叫沐陽吧……願你永沐朝陽,再無陰夜。」
「羅陰……羅沐陽!」羅陰激動搖著韓尚景的胳膊,大聲狂歡:「韓尚景!我有字了!我也有字了!」
韓尚景體現出萬般的平靜,嫌棄他此刻狼狽的失態,「曉得了,曉得了……羅沐陽。」
「尚景。」
「伯父。」
「我們家尚景生得一副乾淨的皮囊,崇景尚行……就叫清源吧,韓清源,本正清源。」
羅沐陽、韓清源……誰會知道,若干年以後,正邪殊途,劍指相向,一個是清源正道的祖天師,而另一個,卻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
「不急。還有。」說完,柳勁生從柜子中拿出了兩把塵封已久的白玉紅穗寶劍,交至二人手中:「給你們的佩劍取個名字吧。」
羅陰陷入沉思,揣摩手中的青時玉,細細品味道:「柳伯父贈送的佩劍……就父親送給我的青時玉一樣珍貴,我看就叫玉亦得了!」
韓尚景倒是說得乾脆利落,脫口而出:「此劍名絕塵,決絕邪塵。」
白玉墨珏,玉亦絕塵,兩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曾時天各一方,幸會,生死茫茫……
「韓清源!」
「羅,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