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程門

第三十八章——程門

「孩子,別看了……」

倏然之間,一雙溫柔的手扶在羅陰的肩膀,羅陰扯過淚點回頭望去,無助抱緊眼前高大凜然的男人,哭得越發痛苦:「柳伯父!救我爹娘!」

柳勁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到的金陵城,身後帶著大批柳家子弟,扶起羅陰,將他抱在懷裡,輕揉著他的額頭,為他打理額前凌亂的碎發,擦拭烙下血淚交雜的臉旁,深陷的眼窩中卻滴落下滾燙的淚水,抱怨自己的無能:「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柳伯父……」韓尚景帶著哽咽之聲無助站在柳勁生身後。

羅陰跪在火場外,被一群人死死拉住。

眼睜睜望著自己的族人一個個葬身於此,灰飛煙滅,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他想衝進火海同父母一起去死,他更想手刃程家惡賊,可是他痛楚宣告了他什麼都做不了的事實!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哭掩飾此刻仇恨交織的心盲:「沒了!什麼都沒了!程賊你還我爹娘!還我爹娘!」

柳勁生拉開阻攔羅陰赴死的眾人,站在他的面前跪下半膝,將眼下絕望的羅陰護在自己的懷中,咬著青紫的唇含恨撕扯,目帶紅光血絲,表露出的痛苦不比羅陰少,血紅的瞳孔下盛著一汪清泉,溢出眼眶印濕了清白衫,他緊緊摟住羅陰,許諾道:「孩子,跟柳伯父回去吧……這血海深仇,讓伯父替你報!」

「我不要!我要爹娘!我要我的爹娘回來!今天……是我生辰啊……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為什麼啊!」

羅陰奢求得到該有的答案,可是這個問題,已經沒人能回答他了,他在自己最盼望的日子,換來的卻是最絕望痛苦的生離死別,等待了十三年的爹娘,今朝再見卻是火場中的枯骨。

你說祝融無心,誰道箭雨無情?

他目睹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被人一箭射死在牆上,火光中,母親遙望著羅陰遠去的背影,落下舒心清暉般的淚水,將剩下所有的溫柔託付在羅忠義的身上。但見她拖著僅剩的半條命竭力去靠近羅忠義的屍體,在火光中拖出一道血色長河,交織悱惻,觸摸屍體餘溫無存的臉龐,釋懷一笑:「義郎……等我……」

片刻,澆鑄成浴火之下的兩座挺立雕塑。

曾經偉岸的身子,那片刻溫柔的笑意,仍是縈繞在羅陰火光爛漫的眼前,星辰暗淡淚眼朦朧中,他看到一縷幻影光明,是阿爹阿娘!

父親腰胯綉春刀,陪伴在母親的身邊,寵溺對目光投射在羅夫人身上寸步不離。而羅夫人正蹲在地上朝著蹣跚學步的羅陰傻笑,燦如春華,皎若秋月的臉上滿是對兒子的深切慈愛,輕輕伸出雙手,露出香靨凝羞一笑:「阿陰……來!」

「阿爹……阿娘……」

羅陰努力伸手去夠絲絲縷縷的記憶,所有的美好,卻在觸及溫存的片刻煙消雲散……使勁奔向父母,卻是撲了個空。醒來,這一切,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溫柔,從此再也不屬於自己了。

阿爹沒了,阿娘沒了,族人沒了……家……沒了……

「阿娘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逃出來……」羅陰自言自語道。

柳勁生將血痕滿身的他扶了起來,朝著熊熊烈火解釋道:「因為她是羅家的夫人,她要陪著你父親。」

「可我為什麼還要活著!為什麼!」羅陰滿眼血絲,湧起洪波,胸腔之中皆是仇恨與殺意。

柳勁生緊握羅陰的肩膀,義正言辭開導著他:「因為你是羅陰!羅忠義的兒子!這屠門中唯一的倖存者!你必須活下去,替你父親,替你母親,替整個羅家活下去!你身上背負的是整個羅家!」

羅陰眼神麻木冰冷,淡淡一笑:「活下去……呵……世人容不得我半點好……他們恨不得我現在就去死!」

韓尚景站在羅陰面前,將羅陰慌亂中掉落在地的玉亦撿起,重又還給了他。

「羅沐陽!你清醒!只要你還活著,總有重振羅家的那一天!刀山火海又如何?萬水千山,有我陪著你去闖。別忘了,我們可是白玉墨珏!」

羅陰瀕臨死亡的眼神中微微透出了一絲希望的光芒,顫抖著嘴角:「白玉……墨珏……」

「是!白玉墨珏!」韓尚景伸出一隻手,眼神堅定有力,將羅陰拉入眼前,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羅沐陽,別什麼都一個人抗,萬事還有我……」

翌日,羅陰脫下了羅家的麒麟比甲,將其封存在匣龕之中,換上柳家清白衫,跟著柳家的人馬不動聲色回了彌州,尚未出金陵城,卻聽得市井凡俗的侃侃高談:「你聽說了嗎,那錦衣衛指揮使羅忠義羅大人一家,昨兒個一晚上被燒成了灰燼!可惜了羅大人一代豪傑,葬身火海啊……」

「全死啦?」

「全死了……整個府衙地界都被燒了個穿,沒留一個活口啊……羅大人和他夫人最是可憐,人都焦了,死後還站在那,保持著擁抱的姿勢,一碰就化作了灰。今早兒搬屍體的時候,貌似還聽說找到了羅家公子哥兒羅陰的屍體!」

「那哥兒不是消失好多年了嘛?」

「誰知道呢,這公子年紀輕輕就……害……天災人禍誰曉得。」

「那現在呢?」

「過路的仙門程家念及羅氏無辜造孽,慈悲為懷,今早自作苦力將這片灰燼掃了尾,聖人念及程門重恩念義,特封為千萬仙門之首,賜宅邸萬戶。」

「那這程門豈不是統領四方仙門百家?」

「哪還有什麼仙門百家?現在所剩的仙門屈指可數,其餘的還不是被這嗜血成性的程賊滅得乾乾淨淨。」

羅陰正跟著車馬路過,聽聞這驚人的消息,一時間喉嚨麻木滾燙,口中湧出一口黑血,噴在韓尚景的身上。

韓尚景將羅陰扶到一旁休息,「羅陰!你沒事吧!」

「程賊……」

「羅陰,你好好休養,不要再想了行嗎?」

羅陰披頭散髮,臉色慘白憔悴不堪,捂著胸口滿是憤怒:「程賊屠我滿門,踩著我父母的屍骨去向聖人邀功行賞,今個兒佔了我羅府,封做仙門之首,你讓我如何不去想!如何!」

「他們會受到應有的報應的,相信我!」

「報應?報應就是鳩佔鵲巢,坐享其成,玉笏滿床?」

羅陰相信這十三載皆是錯付,他被自己的父母騙了十三年,被身邊的所有人騙了十三年!可是他不恨任何人,恨只恨自己一事無成。

程家,真的就這麼好心?花了整整一周來料理羅家的後事?表面上,程家人看起來是重情重義的豪俠做派,可是又有誰知,背地裡卻將整片羅府掘地三尺,羅家族人更是屍骨無存,所做這一切,只是找尋一碟六門鐵契。

「父親,這羅老狗會把六門鐵契藏哪呢?」

程瑞一言不發,眼神傲銳犀利,站在羅府廢墟之外細細揣測。

而今,程瑞「理所應當」做上了仙門之首,住進了曾經的羅府,將羅家上下夷為平地,在羅家祖籍之上大造城府,比以往的地界更加輝煌氣派。可是,程瑞的貪婪之心尚不滿足,他要找到六門鐵契,他要成為三教圖的掌教大人,拿到三教圖,獲得浩然洪荒的力量。

這,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羅忠義……柳勁生……你們一個也別想逃!」

盤算過後,程瑞將魔爪伸向了彌州,但是這四大尊派皆是獲得上古神獸之力的家族,若是團結起來,其力量更是不可小覷,程門就算掌控了天下仙門,卻仍是不敢輕舉妄動。

「呵,柳勁生……有你們好受的……」

而今,爪牙細作遍布整個彌州城。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之間,危機千里,柳家和程氏僵持不下,日子越久,越是搞得城中人心惶惶。生怕在哪一個寂靜的夜晚,血光火場突然爆發。

這彌州城出的第一個細作便是被羅陰韓尚景得罪透的姚員外。

那日,姚員外親自拜訪了金陵城程門的府邸,靠著花言巧語,三句兩句便成為了程瑞的座上賓。

姚員外挪著步子,朝程瑞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坐在上賓的位置,眯著眼睛四處張望一陣,而後討好程瑞道:「程大人的府邸好生氣派。」

程瑞端著茶盞,對於姚員外這種蜉蝣小人的馬屁不屑一顧,寥寥敷衍道:「姚員外謬讚,這曾經也是羅家的府邸。可憐羅家全族上下葬身天災火海,而我程門只是投機取巧,得聖人皇恩,賜我程家門下罷了。」

姚員外聽得程瑞的解釋,荒唐大笑,揮動袖子說道:「程大人此言差矣……那羅家人,真的就死光了嘛?」

程瑞眼珠子倏忽一轉,咧著嘴老奸巨猾一笑,這笑中藏著一把尖刀,時刻都可穿透姚員外五大三粗的肥肉身軀,問說:「姚員外看來話裡有話啊?」

「程大人就有這麼大的自信?」

「姚員外此話何意?」

姚員外繼續繼續解釋說:「那羅家公子羅陰,真的就這麼死了嘛?」

「程大人就這麼自信?若是羅陰真的葬身火場,那現在在柳家活蹦亂跳的小兒,又是誰?在彌州城為非作歹,將我兒吊在樹上毒打的惡棍,又是誰?是姚某眼花了,還是程大人失手了?」

程瑞嘴角抽搐,心中暗暗抓狂,早先盤算的一局好棋,卻被這個叫羅陰的孽種毀於一旦,將畢生的心狠手辣藏在漫不經心的冷笑中,手中的茶盞卻搖搖欲碎,入骨的高傲詮釋著對「羅陰」的痛恨。

姚員外見奸計得逞,抽身而退,作揖告別:「望程大人早做打算,待程大人親臨城下,姚某必親自開城迎接!也祝程大人早日拿到六門鐵契,三教封神!」

「恕不遠送。」這句話剛說完,手中脆弱的茶盞被程瑞捏得粉身碎骨,而門外的姚員外聽得內屋茶盞粉碎的聲音,哼著小曲陰險一笑:「羅陰……等著吧,有你好受的!」

程孟道從門后鑽了出來,聽聞剛才姚員外一席話,小小年紀卻城府夠深,早就摸頭了姚員外的意思,勸說父親道:「父親,這姓姚的說的在理,就算那日孩兒將羅家小兒射死於火場,可是我們尚未見得他屍身樣貌,暫不能斷定這具焦屍到底是不是羅家的孽種。若是羅陰沒死,那六門鐵契十有八九就在這個羅陰身上!」

「十有八九?我看,這六門鐵契就在這彌州城!就算給我刨了柳家的祖墳,將彌州城掘地三尺,血屠萬丈,也要給我找到六門鐵契!」

程瑞猛拍桌案,將整個城府震得倉皇失措,心爾日後便是一場血腥瀰漫的無端殺奪……

「孩兒願聽父親吩咐。」

「帶上那具焦屍,去彌州城,會會那個柳勁生……也去瞧瞧,傳聞中的羅陰公子,到底長什麼樣!」

「是!」

程瑞的惡毒模樣不由得讓人不禁心口打了一個寒顫,似陰幽寒冥地界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蛇猛獸。但見他將手中的茶盞粉末撒碎一地,颳起一輪冷淡的眉,笑道:「呵……我就不信了,你柳勁生能保他羅陰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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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教圖之藏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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