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遠赴驚鴻宴
無盡無塵,羅陰就像天邊那顆隕落的繁星,逾越滄海之上……
下墜,此刻的他感受到全身前所未有的釋然,閉上眼睛,四肢癱軟無力,任由仇恨緊緊壓在他的心頭。
這不是盡頭,可他卻已經被一人抱在了懷裡,羅陰不知道他是誰,但是能感受到他全身刺骨的冰涼,那顆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溫柔卻又不可觸及的心。
「羅陰……有我在,你死不了。」
這聲音,似曾相識,熟悉的讓羅陰感到有些動心,透過他儒雅的語調,摩挲劃過喉結略帶春風一絲,其聲恰似流水擊石,清明婉揚,又似清泉入口,水潤深沁。就是羅陰整個靈魂都為之跟著一起顫抖起來。
「你是……」
青時玉的聲音太軟糯了,像是黑夜間的笛聲,悠悠混著一曲仙樂歌的調子,這樣溫柔的聲音甚至讓羅陰懷疑眼下抱住自己,救自己於懸崖非命的那個人,是個女子。
「我說過,我會一直在你身後保護你,陪著你啊,況且,你還沒聽我吹笛子呢。」
「阿玉……你是青時!」
羅陰摟著青時冷得透徹的脖子,可在他懷裡,相比於自己此刻的心寒,這溫度卻是烈日灼燒著自己的全身,越發顯得格外暖和。
他看不見,可是感受得到,感受得到青時溫潤俊雅的臉龐之上一雙清澈的雙眸正深深注視著自己憔悴不堪的素顏。
「是……我是……青時……」
「我要帶你走,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沒人會打擾到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終於可以安安穩穩躺在青時的懷裡熟睡,聲音給人一種安全感,感覺很踏實。
「青時!」
隨著一聲尖銳的吶喊,羅陰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敏感細聽,探查到一陣穩慢裊娜的步子。
「你醒啦!」
是個女人的聲音,她手裡丁零噹啷晃動的莫不是端著的葯湯。
羅陰方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伸手四處竄摸著,蒼白的臉上略顯焦急,扭動的身軀忍著疼痛問道:「青時!青時在哪!」
他在找什麼?在找阿爹阿娘留給自己的那塊破石頭,它,是青時玉。
直到在床榻邊的木桌上摸到一塊清爽冰涼的石頭,將它緊緊抱在懷中,羅陰方才鬆了一口氣,但是,卻怎麼都甩不掉心口的一絲小失望。
姑娘放了碗,詢答道:「青時?青時是誰?我叫月寸,不是什麼青時。」
是個女人!
這個消息對於羅陰就是一頓晴天霹靂,稍作冷靜倒在床上,凌亂的頭髮擋住了他抑鬱的臉,滿目瘡痕苦笑著回答眼前的月寸:「感謝月寸姑娘救命之恩。」
「可是,我看公子死裡逃生,為什麼一點都不開心呢?」
「一直被上天捉弄著生生死死,你,還開心得起來嗎?」羅陰忽然想起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喪著臉問月寸:「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看公子倒在崖邊,尚有氣息,自然不能誤了公子性命。」
羅陰冷冷一笑:「將死之人,救了又用何用?」
月寸不丁握住了羅陰滿是傷疤的雙手,卻被羅陰反射性縮了回去。
怎麼?這是?男女授受不親?
為了緩釋眼前尷尬的局面,月寸羞著臉笑說:「公子此言差矣,誰都是將死之人,只不過將一年還是八十年的差別罷了。」
「呵呵,姑娘說的極是。」
羅陰不知是從什麼時候,對眼前的所有人,所有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來,就算眼前的姑娘對他灌輸著再多的雞湯人理,他都只是當作清風拂過,再不回留意。
月寸為了挑起羅陰心中的光明,嘟著小嘴,用手晃過羅陰的雙眼,卻發現,他竟然是個瞎子。被他眼前可愛卻又委屈的模樣逗得合不攏嘴。
「月寸姑娘,笑什麼?」
羅陰待不住這小屋沉悶的,捂著胸口披著褂子隨意找了根長棒子就搖搖晃晃離開了。
月寸僵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醒然睹見羅陰已經摸索著離開了小木屋,慌忙搖手解釋道:「沒什麼沒什麼!哎!羅公子!你葯還沒吃呢!」
門外,一片桃源仙境,世外耀光如碧玉般透徹。香風過處,呢喃細語,浪辰美景目不暇接,皆顧盼流連於這如詩如畫的美景之中。
薄衣踱嗅,煙波江平,花招夢醉著羅陰一人……
可惜,這一切都是羅陰看不到的景色。
月寸端著碗跟了出來,望見羅陰正閉目慵懶醉倒在桃花樹下,不禁捂著嘴巴痴痴傻笑。
「公子長得如此一副俊模樣,可有動心之人?」
羅陰沉默許久,遲遲不語。
月寸知道他是在裝睡裝傻,故作姿態。
「那……可有動情之人?」
羅陰瞅向月寸所在的方向,認真的回答他:「有……」
月寸姑娘木勺攪動著手中的葯湯,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調侃著問道:「不知是哪家千金有如此的好福氣?」
「他……叫青時。」
霎時,月寸手中的碗摔在地上,粉碎。她怔怔愣在原地,嘴角抽搐著有些不知所措,心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腦袋蒙的一下,等反應過來,卻發現葯湯沾濕了裙擺。
霧濃得很,連樹和花草也無法辨清,兩人飄飄欲仙,與霧融為了一體。你看不清我的眸子,而我也同樣感受不到了你的存在。
濃霧變化著,一會兒化作了涼風,一會兒變成晶瑩剔透的小水球,沾在羅陰的頭髮上,沾在的眉毛上。
羅陰輕輕地閉上眼睛,怕驚嚇了它們,任其發展變化,絲絲的清涼使他感到心曠神怡,如入仙境。
月寸嚇得失了分寸,慌忙拾掇起地上的碗。
羅陰自然也沒有閑著,不知是什麼時候湊近了月寸的身邊,幫著她收拾摔碎的破碗。
就在猝然間,羅陰緊緊握起月寸的手,這讓本就不安的月寸更顯慌張:「羅……羅公子!我……我去熬藥。」
不失風度的他警覺探出月寸怪異的一舉一動,心中頗有成竹,對著月寸露出狡黠溫柔一笑:「月寸姑娘,葯苦。」
月寸遠去,他燦然一笑,透著陽光般的明媚,在桃源之間輕掠而過,給人帶去拂面般的溫柔,望著匆忙跑遠的月寸自言自語道:「青時,你甜。」
青時跑至屋外,扶著門捂著胸,看似痛苦至極的模樣,卻慪出一大口黑血。
「還是,被他發現了……」
其實羅陰早就發現了,月寸,就是青時。他就真的沒有懷疑過嗎?偏偏自己跌入萬丈懸崖而身心不死,偏偏在桃源深處遇到了孤身一人的月寸,偏偏這裡,是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
「可是,你為什麼不願意見我呢?」
這是羅陰唯一不解的疑惑,從出生到現在,青時從來都沒有在現實中出現過,他一直默默注視著羅陰,默默保護著羅陰,一直都是用默默兩個字詮釋著它青時玉的存在。
「你,會吹仙樂歌嘛?」
羅陰突然出現在月寸的背後。
「啊?」
月寸故作疑惑,尷尬一笑,卻來不及解釋,恍然發現羅陰身後出現了一根自折的竹子,悠揚一曲,仙樂歌再起……
在仙樂歌重啟的那一瞬間,月寸的笑漸漸凝固在嘴邊,在她不安的靈魂深處,始終是對羅陰的不舍和愧疚。
「羅……陰……對……不起……」
羅陰扔下手中的笛子,一個踉蹌緊緊抱住青時。
「青時,你裝女人,可是越來越像了。」
「那?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羅陰寵溺親吻著青時的額頭,嘴角的笑意漸漸蕩漾開來:「傻子,我可從來都沒有說過,我姓羅啊?」
說著,羅陰用手拈掉了蠟燭,雖說看不見,看是他對於青時的身子骨可是拿捏的很精準:「放心,我會很輕的。」
那一晚,康瞿煙月,一人動心,一人動情。
這裡是一片只屬於羅陰和青時的桃花源,放眼山野,玲瓏剔透,好似無邊無際粉紅的錦緞鬼思神工般織就的仙境;虛無縹緲、找不到一絲人間的浮華和一絲雜念,粉黛玉姿纏繞,又好似萬千繁華的水流在陽光中一瀉而下,無遮無攔。
「最近外面好熱鬧。」
是啊,外面好熱鬧,他開始想念離別的故人來了,他想著和韓尚景相處的點點滴滴,想念小妹阿茗做的饅頭,想念柳伯父的詩,想念柳夫人的鞭子。
想念逍遙泉,想念春風度,還有……那個永遠也回不去的金陵城。
習慣了往日的寂靜,卻發覺著,著山崖頭頂來來往往的人群日益增多來起來,踏馬而過,到處都是驂騑大道。
清晨起來,羅陰無力起身,晃著衣衫不整的身子搖搖擺擺走了出來尋找青時。
「韓尚景要和柳煙茗成婚了……」
青時停留在屋外,望向高遠處來來往往的隊伍。
羅陰詫異萬分:「我在這裡停留多久了?」
「快……三個月了吧……」青時木訥一會兒回答道。
而後,回頭深情注視了羅陰一眼,扶著他重新回到了屋內的床榻上,為他仔仔細細打理起來,為他穿起衣裳,盤起了頭髮。
「阿玉,我求你一件事情好嗎?」
「你說,我什麼都答應。」
「我求你把我打扮成一個乞丐,好嘛?」
「乞丐?為什麼?」青時萬分不解。
「我……我想去看一眼尚景和阿茗的婚禮,哪怕就在門口……遠遠的一眼。」羅陰回過頭去,認真的祈求著這卑微的要求,慘滅無聲的安慰道:「也算我死前,最後的心愿吧……」
「羅陰,向死而生。從頭再來也未必是壞事。」
「也是,飲盡前塵往事當是宿命了……」
羅陰低著頭,垂下眸子,接近自己薄命一條,權做窺測天機。
「可是你正大光明進去,讓他們知道你還活著,不好嗎?」
羅陰輕輕捏了一把青時的小臉蛋,傻笑他的單純。
「我不想給他們惹麻煩。」
「我……答應你……」
青時將羅陰易容打扮成了一個乞丐的模樣,可是,再如何作用,也只不過是一個瞎子罷了,就算去了柳府,也斷然見不到柳家的人。
可是以現在的情況來說,羅陰已經很滿足了,就算是遠遠觀望,聽得外面眾人的賀詞,他就彷彿進了柳府大堂,站在柳伯父身側,親眼目睹這韓尚景和柳煙茗一拜天地。
「等我回來吧,沒人認識我,這樣對我來說很安全。」
青時沒有回話,將容器青時玉安頓藏在羅陰的胸口,貼得緊膚:「羅陰,讓我做你的眼睛,給你光明。」
青時是想鑽進羅陰體內和眼下的毒氣抗衡。
「可是!這樣大會損耗元氣修為!」
「只要你幸福,損耗些修為又算得了什麼。況且!你別忘了!我是青時誒!生來一顆玲瓏透骨心。」青時握住羅陰的手,將它延伸至自己心口處,笑得璀璨奪目:「羅陰,我是你的眼睛,更是你的心!」
羅陰低眉淺笑,緊握著手中的石頭:「阿玉,有你,真好。」
「走!帶你去看!璀璨星河!」
羅陰的視線從未如此明亮過,在他重現光明的那一剎那,他第一時間拿出了胸口的青時玉,細細揣摩著,揉雜進自己想象中青時的模樣。
他的單純善良尚未蛻變,仍是把自己的未來想得如此美好。
「清源君和阿茗的婚禮,一定會很熱鬧吧!」本是興奮不已的他,卻在停留於柳府的那一刻遲疑著,帶著滴血的痛楚,慘然傻笑回答著自己的問題:「沒有我,一樣會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