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借病揚孝(1)
九品寒門第二百九十一章借病揚孝司馬倫做出起複舒晏的決定之後,最感到惴惴不安的便是施惠。其不安的原因並不是發愁如何對舒晏的中正品第進行重新品評,而是主要擔心舒晏的回歸,會獨領汝陰仕人的風騷,從而遮掩了兒子比玉的風光。尤其是在汝陰中正空缺的節骨眼上,舒晏將會成為比玉最有力的潛在競爭者。雖然中正全都是由望族把持,寒門幾乎沒有染指的機會,但凡事都沒有絕對的,何況在律法上根本沒有明文規定說寒門不允許做中正。
打鐵還需自身硬。既然不能阻止舒晏的回歸,就要提高自身的競爭力,諸如仕途方面的建樹和提升自身的德行。然而比玉的性情跟父親完全相反,毫無進取之心,尤其是在徹底無望芷馨之後,更是心意消沉。
施惠雖然心急,卻也沒有辦法。後園中有幾株新品牡丹,正要綻放,他便每日對著後園中的花兒愁悶。誰知不但沒能解憂,反而卻染了風寒。然而這一病,竟讓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認為此法乃是提升兒子德行的絕佳機會。
中國作為禮儀之邦,倡導忠孝仁義。尤其是孝道,更是作為所有品行的首倡。無論是《論語》,還是《禮記》,幾乎所有典籍,沒有不提倡孝道的。孝不但是個人的修身之基,更被統治者認為是治國之本。某個人只要有了孝的名聲,其他方面即便不十分顯著,也會被世人所認可,其德望更是會提升一大截。
自古很多大人物都是以孝道著稱的。本朝最著名的大孝子當屬王祥。其繼母想吃新鮮鯉魚,可是時值冬日,新鮮鯉魚十分難得,王祥便脫掉衣服,赤身卧在冰面上,用身體的溫熱將冰面融化,求得鮮鯉魚。此舉名動鄉里,廣為傳誦,以致其後來官居三公,榮耀無比。遠的不說,舒晏也算是才德並重的人物,然而其聲明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其對祖父和謝義的孝道而逐漸樹立起來的。施惠深知此中的重要性,他要在孝道方面做文章,讓全洛陽城的人都知道兒子的孝順,藉以提升兒子的德望。
以賞花清談為名,施惠要遍請洛陽城中的仕宦豪門以為看客,看自己和兒子演一場戲。這幾天,他加緊對這場戲的「主角」比玉做了具體的安排調教,比如說悉心向自己請示安康,如何親手進葯,何時親事湯羹等。讓他當著眾名流的面,好好地展現一下孝道。
比玉平日里一向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自己的生活都要別人打理,哪裡做過伺候人的事?無奈父親要求得緊,不得不照做。施惠雖然知道這無異於趕鴨子上架,但也要臨陣磨槍。要想學得快,沒有好老師是不行的。好老師不必找別人,阿妙和阿妍乃是這方面的行家,且跟比玉最方便無間。施惠就讓兒子跟著阿妙和阿妍好好學習學習伺候人的手段。為了防止出現紕漏,還讓阿妙和阿妍在「演戲」當日跟在比玉身邊,以便隨時給予提醒。
過了數日,牡丹花盛開,施惠先兩日下了請帖,並準備好了珍饈美味。在魏晉,沒有比喝酒賞花清談更快活的事。這樣的場合大家都願意參加,何況主人還是聲望蒸蒸日上的皇親國戚、當朝巨卿呢?客人們如約而至。
施府後園中擺下了二十多條几案和坐席,客人們分列而坐。施惠主位相陪,先拱了拱手道:「鄙園有幾株新品牡丹,煞是鮮艷。若是只我一人欣賞,屬實有些暴殄天物了。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今日略備薄酒,邀請諸位一同欣賞。咳咳......」說著話,他故意咳嗽了兩聲,「大家都是當今名士,更是鄙人的良朋密友,今日相聚,盡情開懷,千萬不要客氣。咳咳......」
大家見施惠精神欠佳,且數語之間就咳了兩回,都有些驚疑,便爭問道:「施侯今日看起來面色蒼白,又連連咳嗽,難道是身體有什麼不適嗎?」
施惠將自己的病態更裝得重了一些,用略帶歉意的口吻道:「前日還好好的,誰知這兩日感了些風寒,偏趕在這個日子,實在是不巧啊。」
尚書令王衍道:「賞花飲酒,必要盡興為是,姊丈既然身體不適,何必乃爾,不如改日再會吧。」說罷便要起身。
荀寶的父親荀光祿也在場。施惠前日在朝堂上跟他有過一次爭執,兩個人之間因此產生了一點兒隔閡。可施惠的官場原則是能不樹敵盡量不樹敵,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這次特意將他也請來,目的就是消除隔閡。荀光祿原本就不想來,只是抹不開情面,現在聽王衍這麼一說,也跟著要走。
其實施惠的病情根本沒有多嚴重,已經好轉了很多,今天基本就是一半真病一半裝。這是他精心布的一個局而已,若是被攪了,豈不白費了心機?見有人要走,慌忙阻攔:「且慢。鄙人身體雖偶有小恙,但並無多大妨礙。況且今日乃是借酒賞花,以賞花為主,喝酒卻在其次。酒常有,可花期難得。如今花開正盛,錯過就要一年,所以懇請諸位千萬留步。」
眾人見主人誠心想留,且所言有理,誰還能那麼無趣?便都留下了。
施惠安排人殷勤斟酒上饌,儘力相陪。在座的大多都是風流名士,專樂於風雅清談。施惠雖然也偶爾混跡其中,但在這些人眼裡,施惠太過於求財逐祿,實在俗不可耐,並不將他視為同類。再加上他今日狀況不佳,所以眾人就互相對花吟詠,暢談老莊,不去叨擾他。施惠以病作掩護,也樂得如此。
約有半個時辰左右,比玉依照事先的指示走進園來,身後還跟著阿妙和阿妍。施惠瞥見了他,便喚道:「得兒,快過來見過各位貴客。」
比玉掃視了眾人一眼,給大家見了禮。這些名士們雖然不怎麼認同施惠,卻十分把比玉示為同道,見比玉前來,非常高興,紛紛招呼比玉道:「賢侄快來,同坐同坐,我們切磋切磋。」
比玉當然也願意跟這些人混在一起,恨不得馬上加入其中,無奈有自己的那個嚴厲且不懂趣味的父親在,知道這根本不能實現。他乖乖地站到父親的身側。按照預定好的流程,回到家之後的第一步應該先問候父親的病情,可是他站了良久卻不言語。誰也不知道他是忘了這茬,還是故意不說話。
施惠著了急,只能先開口引他道:「剛從秘書閣回來嗎?」
比玉不知道在想什麼,父親有問,卻沒回答。原本就有些孤傲高冷的他,現在更加的少言寡語。
站在旁邊的阿妙忙給圓場道:「可不是嗎,公子剛從朝中回來,一刻也未作歇息,直接趕過來問候家主。」說罷就用手捅了捅比玉的胳膊,附耳小聲提醒道:「說話呀。」
比玉如從夢中醒來,躬身道:「阿父,身體好些了嗎?」
施惠微微點了點頭,故意當著眾人的面加大聲音道:「難得我兒這般孝順於我,每日親手伺候我的寢食,還親手為我熬藥。還別說,自從喝了你所熬制的葯,的確比昨日有所好轉......咳咳。」施惠又故意咳嗽兩聲。
眾人聽見父子兩人的對話,不明真相,紛紛誇讚道:
「貴府仆婢無數,令公子居然親手為父親熬藥,這實屬難得啊。」
「父母跟前,必要親力親為,這才是真孝道。仆婢再多,伺候得再好,跟自己親身事孝是兩碼事。施公子所為,乃真孝也。」
施惠聽了大家的誇讚,十分滿意。恰在這時,廚人端上來一道羹湯,每人面前一碗。客人們全都津津有味地喝著。施惠拿起湯匙,故意將手抖了抖,以示自己親手吃羹有點不便。
比玉依舊呆若木雞,阿妍就在旁邊給他使了個眼色。比玉這才會意,「阿父身體不適,還是由孩兒來伺候吃吧。」
施惠就等著這句話呢,當即道:「也好,也好。」
同樣新端上來的食饌,別的可能很快就涼了,羹湯卻散熱最慢。平日里阿妙和阿妍都是等羹湯不十分熱的時候再端給比玉吃。即便有著急的時候,等不及自然散熱,至少也要攪一攪或是吹一吹。比玉哪裡理會這些,直接舀了一匙熱羹送到父親嘴邊。阿妙和阿妍一不留神,剛剛私自說了兩句話的空當,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施惠自己也是為了裝病,半眯著眼沒注意,張嘴去吃,卻被燙得齜牙咧嘴,咽也咽不下,吐還不能吐,只能含在嘴裡不住地吸氣抖舌頭。
「咳咳咳咳......」這次不是裝的,而是真咳嗽起來。
有人忙提醒道:「快給令尊喂些吃食,壓壓咳。」
比玉本來就不懂伺候人,經過這個意外,更有些手忙腳亂,滿几案的食饌琳琅滿目,卻不知道喂哪個好。
荀光祿見几案上有幾個鮮黃的大橘子,說道:「橘子化痰止咳,進此物最佳。」
施惠在咳嗽之餘,也不忘插上一句:「極是,極是。這幾日咳嗽,我兒總是親手剝橘子為我止咳。」
比玉伸手揀了一個大橘子,卻不熟悉怎樣剝,結果一用力,橘汁正好滋了父親一臉,連眼睛里都進去了。這下好了,不光更加咳嗽,嗆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施惠憋得滿臉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十分狼狽。
阿妙和阿妍又嚇又急。阿妙只好將比玉拉到一邊,自己去剝橘子,並小聲對他道:「快去捶背。」
比玉則站到父親身後,攥起雙拳去捶背,力道就像敲小鼓那樣輕,節奏卻像擂大鼓那樣慢。阿妍見他實在不像樣子,只得將他換下,自己去捶。
阿妍一貫給比玉揉肩捶背,手法十分熟練。經這一捶,施惠感覺好多了。再加上吃了阿妙剝的橘子,慢慢就將咳嗽壓了下去,不過還依舊閉著眼。他剛才只聽阿妙說讓比玉去捶背,昏亂中並不知道已經換了阿妍。自顧自地覺得很欣慰:「難得我兒每天都為我捶背,這手法和力道拿捏得是越來越熟練了。」
眾人聽了,則一陣哄堂大笑。施惠因這笑聲納悶,睜眼一看,比玉垂首站在一邊,捶背的卻是阿妍。他非常尷尬,幸虧病體在身,看不出面色的變化。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