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姐姐,去開滿梅花的盛夏(五)

去吧姐姐,去開滿梅花的盛夏(五)

當蟬鳴開始無力,當一片青綠的葉子落地,當微風中開始裹挾一點寒意時。我才發現充斥著炎熱的暑假將要消逝了。

看著在風中搖曳著的漸凋的花朵,我不禁感嘆夏日的租期還是太短。

夏本悠長,隨樂而短。

當然,跟我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反正在學校里和在家裡也沒有什麼不同。

我看著桌上一本有半本新華字典厚的的作業,扭了扭酸痛的手腕。

「總算寫完了,學校是真的不當人。」

我看著日曆上的日子,距離開學也不過兩周的時間。

「接下來應該要去準備開學時要用的生活用品之類的……好多事啊。」

我自言自語著,撕下一張草稿紙,咬著筆頭列出一張清單。

我用的東西並不多,或者說我壓根就懶得去想到底要些什麼,反正總之,將東西全部列舉出來后,也才只不過佔了草稿紙十分之一的位置。

我再次瀏覽了一下紙上列舉的事物,確定無誤后,拿起一把遮陽傘向外走去。

出門時,我不禁意看向了隔壁的那戶人家,那是夢夏姐的家,門上的斑駁是歲月留下的痕迹,有些深沉,像是一個哲學家一樣。

我扯著我的手心,內心有些窘迫,擔心和愧疚。

那天夜晚之後,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整個人氣質大變,從原來的樂觀積極瞬間變為萎靡和頹喪。

儘管她不止一次笑著揮揮手,對我說她沒事,但她的眼眸是從來不會騙人的。

雙眸見不到一絲神采,像是一汪死水一樣,用破碎般的絕望渲染其中的每一片浪花。讓人心悸。

終於,我知道了害怕了,當我嘗試想做些什麼的時候,她卻將自己封閉在了家中,以至於再也沒有在小區中見到過她。

但也許她已經離開了家,回長安工作了吧。我如是想著,自我安慰一般讓自己的內心獲得少許的安寧。

可即使這樣,又怎麼能夠讓人旁若無事一般漠不關心呢?

或許,去她家裡看一眼要好點?

這個想法從我腦海中湧出,幻化作一種空冥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喋喋不休。

我猶豫地摩挲著一把我從未用過的鑰匙,思索片刻,最終下定決心,走到了她的家門前。

「我還以為季叔叔給我的鑰匙我也許永遠都用不上呢。」

我將那把染上歲月流年痕迹的鑰匙插入孔中,稍稍用力地轉動著,已有些許舊印的門應聲打開。

「叨擾了。」

我按照我的習慣輕輕說了一句,用鞋套將鞋子套起后,慢慢走進屋子。

屋內很寬敞,陽光緩緩撒下,充斥著每一片角落,窗台上擺著一盆綠蘿,嬌嫩的葉子上掛著露水,更透著幾分光亮,葉片搖擺著,似是也在感慨快要逝去的夏天。客廳一塵不染,擺放在櫃檯上的合照也被擦得乾乾淨淨,透露出原主人對於流年的追憶。

我輕輕走向夢夏姐的房間走去,棕色的房門緊閉,一張泛黃的洛天依海報貼在上面,失去粘性的一角微微搖曳著,顯得衰敗無力,我輕輕敲了敲門,緊張地等待著回應。

沒有任何言語,只不過聽見一陣腳步聲后,房門被緩緩拉開。

「小文涯?」

開門的人略顯驚愕,不敢相信地叫了我的名字,一聲苦澀無比的無力聲音傳入我的耳畔,我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人,用驚嚇來描繪我現在的模樣都算是含蓄。

夢夏姐的黑色長發被胡亂扎在一起,

幾縷碎屑的髮絲無所謂地飄蕩在臉龐前,在炎熱的烘托下顯得乾燥,臉頰變得肉眼可見的消瘦,眼睛中布著些許血絲,嘴唇開裂,一道道溝壑可以看個隱約,疲憊和落寞的感情將他全身氣質渲染,衣領不整,甚至幾個紐扣都扣錯位了。

「夢夏姐,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

她勉強地咧出一個笑容,只不過疲憊和落寞的神色未減一分,讓她的笑容沾染上那麼一絲詭異。

她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進她屋內,我隨她走進了屋裡,只不過房間里的環境更讓人心驚膽戰。

幾瓶被捏癟的啤酒罐隨意地扔在地上,她的衣服遍布這個房間的角落,沾上灰塵,也有著同樣說不出的落寞,窗帘緊拉,驅逐了每一分光芒進來的可能,顯得昏暗,和原本我的房間一模一樣。

「夢夏姐,你怎麼了?這副模樣,你,你別嚇我啊。」

因為難以形容的驚嚇,導致我說話都有些結巴,但夢夏姐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還在擺出那副偽裝出的微笑。

「還有小文涯關心我,我也好受點了。」

「夢夏姐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說出來會好些吧。」

她頓了一下,視線望向別處,思索了一會兒后才給出了她的答案。

「不用了。」

「夢夏姐!」

「話說文涯,你還記得嗎,你還小時候,有一次在學校里我突然被接回家。」

正當我焦急時,夢夏姐卻擺弄起了自己脖子前的梅花吊墜,用她細膩的嗓音開始講述另一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事情。

「我記得,當時你說提前放假了,可把我羨慕了好一陣。但話說夢夏姐這與你現在這幅模樣有什麼關係啊!」

雖不清楚她的用意如何,我還是將話接了下去,雖然還是無法避免我的焦急。

「但那個時候,其實是我休學了的。」

她眼眸低垂著,那抹臉頰上的苦澀是那麼的深入骨髓。

我一時愣在了原地,有些不敢相信,但她沒有理會我的驚訝,仍是懷著那抹深沉的苦澀微笑,娓娓道來。

「那一段時間,學校里有一些人不喜歡我,看不慣我,估計是因為我太直來直去之類的的吧,反正就做出了那些很過分的事,像什麼取外號啊,孤立辱罵什麼的,最後甚至動手了。」

「當然啊,我怎麼可能打得過一群人啊,最後被他們打得沒了意識,醒來后就在醫院了。」

這一段往事我不為所知,她也從未提起。

也是啊,平時夢夏姐那副樂觀的模樣,又怎麼能讓人相信她會有過這些痛苦呢?

「休學的那段時間,我就喜歡到公園裡去玩,公園多好愛情,有花看,有人游,一點都感覺不到只有自己一個人呢。」

「哦,對了,我還記得在醫院期間,第一束花是我的班主任送的,就是那個有棕色長直發的,帶著個藍色半框眼鏡的那個老師,那個時候正好是冬天,而那束花也是梅花。」

她像是炫耀一般舉起了脖子上的梅花項鏈,眼中有了一絲柔情。

「所以這就是你那麼喜歡梅花,對吧。」

她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只是在撫摸著梅花的同時,在昏暗一片的天地中繼續展開了敘述。

「還有啊,我最常做的牧羊人派還記得嗎?知道我為什麼做的那麼好嗎?

我搖了搖頭,而她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因為你姐夫愛吃啊,最開始我跟他認識的時候就是因為我的牧羊人派,只不過當時做的不好,但他還是出於禮貌地吃完了。」

「很神奇的相遇,但也就是因此為契機我們認識,最後熟悉,再到最後成為情侶。每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會做牧羊人派給他,看他一口一口吃著,聽他傾訴那些苦水。」

「當然啦,最後走的時候,我也做了牧羊人派,還在那張寫著分手的紙條背面寫了做牧羊人派的步驟,也不知道他看見沒。」

我看著目前回憶一件又一件往事的夢夏姐,感覺到一陣陌生。

她不是陽光的,樂觀的,積極的,相反,她也有很多的痛苦,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灰色地帶。

這期間有人陪她走上一程嗎?有人真正傾聽過她的內心嗎?

顯而易見的答案,不是嗎?

「我原本以為我能被治癒的,果然治癒動漫還有小說什麼的,最不靠譜了。」

她自嘲一句,一瞬間我也終於理解了那天她的那句話究竟指的是誰了。

「談戀愛呢應該是由兩個健全的人來完成的一件事,如果從最開始就是抱著治病的心理去談的話,只會越傷越重。」

這段文字如今回想起來多麼悲哀,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在暗示了,可我卻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姐姐病了,病的好像很嚴重,好像已經都邁入了無法挽救的地步。

我好像無能為力,卻又妄想能做些什麼。

「夢夏姐,有心事的話我們可以說出來,說出來就好了。」

「不用了。」

她雙手支撐在地上,臉上滿是釋然,有些平淡,

「夢夏姐!」

「文涯別激動,姐姐還是喜歡不生氣的文涯多一些。」

季夢夏有些戲謔地看著我將食指比在唇前,做噤默狀。

「好了好了,我出去一趟,你在這乖乖的,如果還可以的話,我還可以為你帶一盒冰淇淋。」

夢夏姐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胡亂整理了下頭髮,走了出去,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回眸予我一眼,我好像讀出了眷戀和不舍。

屋內僅剩我一人,昏暗的房間里讓人壓抑,外面夕陽正傍在天空之上,紅暈的光更顯著詭異。

突然一個閃著淡淡黯光的物體吸引到了我的注意力,我走上前拿起,那是那天夜晚里划傷夢夏姐的美工刀,刀片已經有些鈍了,上面還有著暗紅色的污漬。

在這把刀的旁邊貌似是個文件夾一樣的東西,我耐不住好奇心撿起打開,一張病歷從里出現,我閱讀著上面每個字元,一陣冷汗瞬間布滿我的後背。

上面幾個大字很是刺眼,讓我難以鼓起勇氣再看一眼。

重度抑鬱症,患者:季夢夏。

「這……」

我雙手顫抖著,撫摸著上面的字元,內心顫動,難以言表。

突然,我內心中的危機感忽然洶湧,-我顧不上一切地向外奔去。

在最後她離開時看我的那一眼,蘊含的意義就是告別。

這是我最後一次錯過救姐姐的方式——在她要走的時候,沒有挽留住她。

我跌跌撞撞地跑向樓頂,她果然坐在天台的邊緣上,頭髮隨風飄搖,柔發明明不長,卻將她的身體遮擋得隱隱約約。還是那件深綠色的英倫復古風裙子,在夕陽的襯托下,猶如銀月恆光般唯美,身體搖晃著,好像在搖擺著雙腿,真像童年無憂無慮的孩童。

她也許比我們誰都更想想要重返童年吧。

但可惜,都回不去了。

夢夏姐像是意識到有人來了,站起身來,回頭看我,依然是那抹熟悉的笑容掛在她的臉上,只不過是是那樣的凄慘。

「姐姐,我想救你啊。」

我知道其實當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切其實已經晚了。

但我還是妄想某一刻奇迹出現,祈禱她會畏懼死亡,亦或是還有什麼牽挂,能讓她從那座天台上走下來。

我已經跟我最愛的一個人做過了告別,我不想失去任何一個人。

我知道,我是一切錯誤的始作俑者,如果我能早點明白姐姐的內心,如果我能早點做出行動,如果我真的能理解她。

如果……如果……

但可惜,結局早已已經註定,回憶里,任憑靈魂再怎麼撕心裂肺的吼叫著「如果」,也無法挽回了。

她,我的姐姐,大家的季夢夏,告別了人間。

(作家的話,是送給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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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就進來坐坐吧,這裡有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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