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命運

疼痛鎮壓住了體內躁動的權柄,徐旦又捲起一根鋼管，把另一隻手也釘在了牆上,然後轉化為人形,心甘情願用兩根鋼管限制住自己的行動，將所有要害向哥哥袒露。

血順著手臂流下，在腳下匯聚成一小汪,倒映出他美麗又妖異的臉龐。

他的左眼是清澈的淡琥珀色,右眼已經化為一片純黑，臉上的神色也左右分裂,一側臉溫柔又深情地朝徐容川微笑著，另一側帶著無機質般高高在上的冷漠。

徐容川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雙眼星辰翻滾,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瘋狂渴望吞噬眼前人的血肉，渴望與他融為一體，就像斷頭的屍體渴望找回完整的自己一樣。

徐容川的喉結滾動。

他的目光落在徐旦流血的傷口，拖著槍,一步一步,再次走到愛人身前。

兩人靠得越近，力量便越躁動，但這並沒有影響他們眼中熾熱的愛意，無論是什麼狀態下的瞳孔,裡面都只清晰映出彼此的身影。

徐容川一直走到幾乎與徐旦相貼的地方,低下頭，朝甜美的鮮血源泉靠過去。

徐旦半邊臉上浮現出期待之意，呼吸粗重,呢喃道：「哥哥,我有好好完成任務,乖乖聽話吃掉了正序主教，我……想要獎勵。」

徐容川從鼻腔里發出一個溫柔的音。

「我想……」他舔了舔嘴角，被哥哥身上的甜香誘惑到神智恍惚，「……向命運之主獻祭一切，與我的神祇永遠、永遠融為一體，直到下個輪迴也不再分離……」

徐容川貼上他流血的傷口。

徐旦渾身一顫，所有感官都集中在那張嘴唇之上，甚至從心底湧起強烈的幸福感，等待著哥哥落下牙齒，從手臂開始，將他一口一口撕碎吞進腹里。

這個場景他已經在心裡勾畫過無數次，用最溫暖的血染紅哥哥淺色的嘴唇，用最新鮮的肉沾上他可愛的虎牙，連皮帶血帶肉，進到他體內最深的地方，被消化，被吸收，成為摯愛之人身體的一部分……

他嘴角勾起奇異的笑容，閉上眼等候。

——然而，徐容川只是在他的傷口處落下一個吻。

接著，柔軟的舌尖輕輕舔舐血液，從手心開始，一路邊吻邊吮，到手肘、肩頭、鎖骨，最後落在他的下巴處，稍作停留，然後吻上了他的嘴唇。

徐旦的心臟開始收緊，他睜開眼，對上哥哥近在咫尺的美麗雙瞳。

他喉結輕動，想說「不應該是這樣」，但徐容川的舌尖已經撬開了他的嘴，像清點財產一樣，一顆一顆清點他的牙齒，再慢慢深.入，吻得極盡繾綣，讓他渾身發軟，再提起任何抵抗之力，只想溺死在身前人甜美的溫柔里。

連血腥味和硝煙味都變得浪漫了起來。主神的力量正強制召喚神嗣，他們體內的權柄也急不可耐，外面到處燃燒著末日之火，也許下一秒世界就要毀滅了，而這一秒，他們仍然全神貫注地親吻對方，唇齒想纏，呼吸交融。

吻著吻著，哥哥的左手遮住了他的雙眼。

徐旦的視野陷入一片黑暗。

他的心砰砰直跳，恐懼湧上心頭，慌亂間不小心咬破了哥哥的舌尖。血腥味漸濃，徐容川結束了這個親吻，指腹依依不捨地擦過他的嘴角。

「小旦，抱歉。」

堅硬又冰涼的東西抵在他們之間。

徐旦清楚地「看」到，哥哥左手放在他眼前，右手已經拿起槍，槍口朝內，對準心臟之處。

「不要害怕，也不要看，」他又說，「就當是一盤味道不怎麼好的紅燒肉。」

徐容川握緊槍身。

徐旦渾身發抖。

眼前之景對他來說未免過於殘忍，他快要無法呼吸了，胸腔里像是有小刀在割著最嫩的

心尖肉，或許，在哥哥開槍之前，他會先因為過分心絞痛而停止心跳。

代表主之人性的虛妄無法接受這個選擇，自願放棄控制權，讓其餘權柄接管了身體。掌心下，琥珀色瞳孔開始被染黑……

徐容川準備扣動扳手。

徐旦忽然爆發出冷冽的強大氣息，數條觸手躥出體外，將身前人結結實實捆住。

他的兩隻眼睛都變成了純黑色，拉開徐容川的手，微微低頭凝視著他，雙眼裡旋轉著危險的瘋狂。

槍被拍飛，狠狠砸在地面。徐旦空出一根觸手，再把槍撿起來，重新塞回徐容川手裡。

觸手牢牢卷著徐容川的手，逼迫他抬起槍，瞄準到正確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徐旦緩緩吐氣，露出陰鬱的笑容，湊到徐容川發梢間，深深嗅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甜美氣息。

隨後，他用古怪的腔調開口：

「哥哥，我曾經說過，如果你死了，我就讓整個世界為你陪葬。」

「你忘了嗎？我自蛋里破殼而出，從來都不是人類，這個世界是否毀滅也與我無關，」他又湊近一些，拿自己的胸膛頂住槍口，「我唯一只在乎你，如果你消失了，宇宙也沒有存在的必要，我會帶領所有人走向滅亡。」

「說、到、做、到。」

笑容加深，玫瑰色的嘴唇咧開到極致。

「殺了我，吞噬我，成為主神，拯救世界。」

「或者被我吞噬，我們一起迎接宇宙落幕，化為塵土。」

徐旦已經離得極近，幾乎貼著徐容川的嘴唇。

他的呼吸很粗重，肺部像是漏氣的風箱，聽上去就快要窒息了，聲音也越來越低。

「只有你能做到，哥哥……你是盤古二倉的正隊長，是從屍山血海里走出來的戰士，是全世界最堅韌的人類。愛和大義，你不能全部都要。」

說完，他用觸手扣住徐容川的後腦勺，兇惡地與他再次接吻。但這一次，徐容川側頭避開了這個親吻，臉色蒼白，拿槍口用力砸了一下徐旦的左胸，道：「你的神格已經遠遠超過我，成為主神后能保留理智的概率也更高，不要說這些孩子氣的話，我們……沒有選擇，這是抗爭命運之前必須要接受的命運。」

徐旦不為所動，仍然死死盯著他的嘴唇，神色痴狂又殘忍。

「哥哥，你的時間不多了。」他說。

觸手摩挲著徐容川的手背，捲住他的手指，將指節勾在扳手上。

徐旦身上的氣息越發強大，從吞噬掉正序主教起，他一直在艱難抵抗主神的神格入侵。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抵抗多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徐容川死了，必定是他發瘋的開始。

和哥哥比起來，他脆弱、自私、幼稚，除了愛以外什麼也做不到。

徐旦在心中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觸手開始用力。

徐容川背脊上全是冷汗。一枚注滿了幸運的子彈肯定無法殺死世界上最接近於主神的存在，但徐旦顯然與他想法一致，在心臟被射穿之後，再用人格壓制神格，禁用全部權柄，放棄再生的機會直到死亡。

他們都是認真的。

徐容川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讓冷汗滑落睫毛。高度的緊張間他走神了兩秒，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唐蘇木的車上。

那個時候的唐蘇木還是命運的眷者，載著厄運之眼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手套箱里放著一把被命運祝福過的□□，大約已經察覺到結局將至，用懷念的語氣問徐容川：「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在拯救世界和拯救徐旦之間做出選擇呢？」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徐容川在混亂的記憶里瘋狂尋找，很快，他的耳邊浮起自己給唐蘇木的回答：

他說：「我會選擇放棄徐

旦，保留人類的火種，然後在一切結束之後，陪他一起沉入地獄。」

在車裡說出這段話的徐容川並沒有太多猶豫。甚至一直到五分鐘前，他仍然堅定的認為：一旦計劃執行失敗，為了挽救世界的結局，他會在必要之時選擇吞噬徐旦。

但是，當他真正用槍口對上徐旦的心臟，他才發現，這個選擇比他想象的還要殘忍上萬倍。

愛會使人堅強，也會使人變得脆弱。

徐容川手心一片粘膩，槍口抖得厲害，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而他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一個曾經從未考慮過的古怪念頭湧上心頭——

宇宙輪迴，萬物更迭，或許這才是所有人最正確的命運。不如就這樣擁抱著徐旦，與他一起走向世界的終點。

這個念頭剛一產生，命運權柄忽然出現前所未有的異動。

……洶湧的命運之力在瞬間奪走徐容川的身體！

命運察覺到未來軌跡的變化，再也無法按捺自己，在最關鍵的時候亮出了隱藏至今的獠牙。

下一刻，徐容川雙眼變為徹底的星辰色，祂冷漠地注視著徐旦，嘴角帶上了淡淡嘲諷，似乎對自甘墮落的虛妄感到很不屑。

接著，祂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手。

「哧」。

一聲悶響，槍啞火了。

星辰眼開始翻滾，詫異地看向手裡的槍，不敢置信厄運竟然會降臨於命運權柄本身。兩秒的沉默，祂突然發現……並非槍支啞火，而是在他開槍的剎那，時空出現了混亂！

體內，黑暗和混亂兩道權柄反應極快，爆發出強大氣息，開始爭奪控制權。星辰眼又一次出現不穩定的變幻，命運立刻選擇調轉槍口，對準自己的心臟，嘗試再一次開槍。

一截觸手抵住了扳手。

祂轉過頭去，對上一雙純黑色的眼睛。

徐旦正用極度危險的目光注視著祂，另一截觸手緩緩纏上祂的脖子。

「命運……」

命運勾起嘴角，朝徐旦露出一個飽含深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