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87
塔利亞得到了一個她想要的消息,神情一下子就放鬆了不少。她並沒有在Apocryphos和雷霄·奧古的話題上繼續牽扯,而是轉到了其他地方。
也算是示好,塔利亞說起了米蘭達,「涅亞先生和先前的沃克先生不像是一路人,下面的人說米蘭達小姐似乎有些激動,你怎麼想——要我幫你料理嗎?」
「料理?」就是要殺了米蘭達嗎?
涅亞眉毛一挑,看不出贊同也看不出不贊同,就像是聽了個有趣的話題一樣,「聖潔這種東西,可不是給誰都能用的,你就是拿到聖潔結晶,米蘭達死了,你也用不了。」
米蘭達的能力沒有攻擊力,卻有著相當百搭的輔助能力,她的性格看上去不強勢,甚至是有些軟弱,這樣的人是最好拿捏的。
正式這樣不夠強大的樣子,才總讓塔利亞覺得浪費了這麼好的能力,如果是刺客聯盟中的任何一個人獲得了這個能力,都能將它用到極致,與其輔佐別人,不如把這個能力用在自己身上。
能夠和時間這樣神秘的東西產生交互,是多麼讓人興奮的事情。
所以,涅亞幾乎是下意識就覺得,塔利亞所說的「料理」大概就是要殺了米蘭達,那份力量很特殊,他不認為塔利亞會想要放棄——故而大概是,殺人取聖潔?
他的猜測很有道理。
可這一次,卻是涅亞想差了。
「『料理』的方式有很多種,涅亞先生。」如果說之前還不夠清楚,但有了傑森和達米安的聖潔作為肉眼可見的先例,她大概也知道,聖潔的適格是勉強不來的,把這種適格性看成是一種天賦就會容易理解很多,「米蘭達小姐外柔內剛,雖然看著柔弱可欺,卻沒有那麼容易動搖——只不過,這樣的人心中沒有太多謀算,她肢體語言當中帶著抹不去的自卑,堅強和自信都是其他人樹立起來的。米蘭達小姐的心沒有強大到為了自己而戰鬥、為了自己而前進,所以她會非常重視幫助她走出陰霾的人,讓那個人當作某種路標。」
塔利亞一抬眼,看向了涅亞,「以我的經驗和之前的表現來看,我猜那個對米蘭達很重要的人,是亞連·沃克。」
涅亞的眼神一厲,心中一陣驚訝——從上帝視角來看,亞連對米蘭達的意義自然不同,但這不是誰都能發現的。
確實,在此之前米蘭達就表現出了唯亞連馬首是瞻的樣子。但是,米蘭達的性格肉眼可見的弱,這樣的人很難做主,身邊有同伴便會聽同伴的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就是因為非常正常,所以很難直接斷言,米蘭達的「路標」就是亞連·沃克。
可塔利亞就這樣輕描淡寫地作出了判斷。
「亞連·沃克已經不在了。」涅亞強調道,「就算是米蘭達想要,我也給不了,你也給不了吧,塔利亞。」
雖然他的語氣很堅定,但從他的措辭里,塔利亞還是一下子就抓住了盲點——人只有在不確定的時候才會去刻意強調什麼。
她在這個時候便確認,亞連·沃克的那個精神絕對沒有完全消失,一定還存在於眼前這個身體當中,只是潛伏了起來。
塔利亞暗自記下這件事,卻也很清楚此時不宜爭辯。
「但米蘭達不知道,她這樣的人如浮萍,會儘力抓住任何一個虛無縹緲的機會去努力。」塔利亞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因為知道這種無意義的感情總是會帶來不確定性,所以她對達米安的教育從小就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剖析得非常冷漠。
達米安確實也接收了這樣的思想,但是還未長成的他,到底還是沒有定性。
涅亞讚賞地看了她一眼。
用專員來挾制專員——這不就是他最想要看到的場景嗎
?
「我明白了。」涅亞翹起一條腿,臉上充滿了自信,「那就請塔利亞小姐來安排吧,我有話和米蘭達說。」
*
送走了艾德里安,傑森的心卻放不下來。
一直等到夜幕降臨,凌晨的風吹來了約定的時間——他躺在山崖上,看著那架飛機關閉貨倉,又看著那架飛機起飛,在夜晚的天空中留下一點痕迹,接著消失不見。
他終於放下心來,停機坪那裡的氣氛因為爆炸而無法鬆懈,但是這對傑森來說都無所謂了。
飛機起飛,雷霄·奧古和塔利亞·奧古都暫時不會把注意力放到這樣的小事上,達米安和他站在一邊,就算未來再有變故,那也是哥譚的事了。
刺客聯盟,還真的敢大張旗鼓進到哥譚去找人嗎?
某個控制狂可受不了那被人找上家門的「委屈」。
傑森腳步頓住,眼睛一閉,用手捂著一隻眼睛——怎麼又不由自主又想到了那個人。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憤怒的,對自己的死亡的憤怒,對布魯斯彷彿毫不在意自己的憤怒,對自己被替代的憤怒。
他也能夠回想起來,在拉薩路池當中膨脹的情緒——激烈的、一往無前的,那種想要殺掉一切、毀滅一切的情緒。
但艾德里安將他從這種情緒中拉了出來,那種特有的體質、連他也說不上來的能力,在那種能將理智完全燃燒的情緒上淋上了一層水,甚至是覆蓋了一層冰。
否則,拉薩路池會放大他的仇恨,那種憤怒的情緒將理智全部燒乾,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消滅一切敵人為自己報仇,也會毫不猶豫地對一切擋在他路上的人出手。
傑森充滿惡意的評判著自己,說不定他還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動手呢?
就算是……「他們」。
恐怕他也不會手軟的吧?
刺客聯盟所在的海拔很高,夜晚的風吹來,能穿過衣衫,冷到人骨頭裡。
事實上,不論是成為韋恩養子還是成為羅賓,其實在他為數不多的十幾年人生里所佔的時間比少得可怕,但是他現在往前回憶,他卻覺得人生的所有重心彷彿都在那一年當中。
——Thisisthebestdayoflife。
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蝙蝠洞里第一次穿上羅賓制服出去夜巡的那一天,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真心實意的。
即使到了現在,他依然覺得,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天。
不……也許要更往前,那個他卸下蝙蝠車輪胎的那一個晚上,蝙蝠俠第一次和他產生聯繫的時候,又或者是他第一次踏入韋恩大宅,布魯斯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時候,第一次吃到阿爾弗雷德小甜餅的時候……
傑森突然感覺一陣無可抑制的悲傷和欣喜涌了上來——悲傷於自己的離開,又欣喜於自己竟然有機會再回來。
他抬起頭,看著天上的一彎月亮。
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
他人生的每一個重要的時刻,不論好壞,都有這樣的一彎月亮。
父親給他買熱狗回來的時候,他感覺月光前所未有的溫柔;父親打罵母親,又一個巴掌把他打暈過去的時候,月光那樣沉重;母親把他抱在懷裡睡覺的時候,月光灑下的是溫暖;母親瞪著眼睛死亡的時候,月亮往外溢著的是臭味——
還有後來,他撬掉蝙蝠車輪胎的時候,月光是機油味的;布魯斯給了他一個家的時候,月光是古龍香水味的;阿爾弗雷德給他做夜宵,敦促他好好休息的時候,月光就像棉花糖,是甜的;成為羅賓的那個夜晚,蝙蝠車外的月光是鋒利但充滿希望的……
記憶當中唯一的陽光——應該是他死的時候。
或許
那也不是陽光,只是爆炸帶來的光亮而已。
那光,充滿的是硝煙的味道。
他蹲了下來,突然感覺一陣顫慄從心臟一路蔓延到指尖。
傑森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顫抖,他感覺到自己在害怕。
——因為回憶起自己的死亡而感覺到害怕。
這是一件多麼軟弱的事情啊!
——傑森想。
「停下來,停下來——不要再抖了!」
他大聲地對自己這樣說,但是身體就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聽使喚。
大腦中有什麼東西流過,一種強行降溫的既視感襲來,他先是聽到一陣風聲,緊接著,他就分辨出來,在那種風聲中夾帶著奇怪的音樂——鋼琴聲?
達米安的鋼琴課不是結束了嗎?
連那個老師都餵了鱷魚,究竟是什麼人還會在這裡彈鋼琴?
聲音很奇怪?
就像是沒有傳聲的介質一樣。
大腦……大腦里的聲音嗎?
一開始只是純音樂,到後來就有了人聲,有人在唱歌——在他的大腦里唱歌。
這個聲音彷彿很遙遠,就像是從心臟到大腦的距離——他聽不清歌詞,只知道有一個人在唱歌。
——誰在唱歌,在唱什麼?
傑森提取著斷斷續續的關鍵詞——小男孩、安然入睡?*
搖籃曲嗎?
突然,這個聲音近到了耳朵里,那是一個極溫柔的聲音。
「請將愛給予這孩子
在緊牽的手上留下一個吻。」*
溫柔的聲音帶著他的意識回溯,男孩彷彿真的在安然入睡。
在意識的真實中,回憶著過去的每一個細節。他的記憶摸索到了最邊緣的地方,一些生死之間,沒有被理智記錄下來的東西詳細的、完整的涌了上來。
冰冷的感覺瀰漫在四肢,傑森感覺周圍一切都在離自己遠去,耳鳴取代了一切聲音——就像是近距離接觸爆炸的後遺症一樣。
接下來是硝煙味……不,是血腥味。
傑森突然發現自己什麼都看不到了,眼前一片漆黑。
月亮呢?
沒有月亮。
只有一種被極強的光線襲擊之後短暫失明的感覺。
身體好疼,全身都在疼——從皮膚,到肌肉再到骨骼,呼吸都在疼。
他真的還有呼吸嗎?
口腔里、鼻腔里、耳朵里甚至是眼睛里,似乎都在流血。
他嘗到了自己血肉的味道。
嘔——好噁心的味道,沒有比任何人的血液少一絲腥味。
傑森一瞬間嫌棄極了現在的自己。
但是這樣理智的意識下,他察覺到,自己是要死了。
傑森·陶德要死了。
他驚訝於這種時候,自己竟還有力氣來嫌棄自己。
即使已經有過死亡的記憶,但是這樣詳細的、有自我意識的感受著死亡一點一點逼近的感覺——還是第一次。
原來是這樣的啊……和在棺槨里醒過來的那種感覺完全不同。
談不上絕望,人只有擁有某種希望的時候,才會絕望——就像他在棺槨里醒過來,他就很絕望,因為他知道自己有機會活下去,所以對現狀感覺到一陣絕望,
但對現在這樣的自己,傑森是不抱有希望的。
甚至——他還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
唯一不滿的地方就是好疼,太疼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給他施壓,尤其是呼吸——這個他現在最大的動作。
他應該很用力在呼吸吧,即使肺已經廢了,即使他的胸口好像也沒有什麼
起伏了。
但是傑森想,他應該是在很用力呼吸的,不然怎麼會這麼痛苦呢?
他不想再呼吸了,每一下都是折磨。
反正總是要死的,多一秒少一秒有什麼所謂呢,何必折磨自己?
傑森想要停下來無謂的努力——理智上努力這樣想著,但身體卻壓榨著最後一絲生氣想要堅持下去。
多一秒,再多一秒。
身體在違背想要鬆懈的理智堅持著,就像是——在等待什麼一樣。
可是,他到底在等待什麼呢?
時間就像是一個看不到盡頭的路。
突然,有他自己身體以外的另一個力將傑森託了起來。
是誰?
誰在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