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三更合一)
解彗簡直百口莫辯。
她就彷彿在考試前,跟周圍的同學信誓旦旦說著自己完蛋了,沒複習,一定會不及格,結果成績出來,只有她一個人考了滿分。
灰色的粉末在空中飄揚,逐漸塵埃落定,弄得滿地灰白,其他人也漸漸回過了神,隨後便都以一種看救世主的眼神看著解彗。
即使這些屍體是村民們的親族,如今全都化為骨灰融入泥土,再也分不清誰是誰,但此刻,見危機解除,他們也是結結實實地吐出了一口氣。
同樣不敢再對解彗等人出言不遜了,生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地窖的蓋板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悄無聲息。
那些還沒過來的村民在墳地邊緣也看見了這一幕,從屍體爬出墳墓嚇得肝膽俱裂,一直到看見解彗只是手一揮,所有屍骨便瞬間破碎。
等回過神來,他們早已跪在了地上。
娟子原本一直躲在桌下,看見屍潮后才從桌下爬了出來,想要逃跑,隨後被解彗當場震住,現在則是獃獃地看著遠處。
感受到一部分灰燼隨著風飄到了身邊,她伸手接住,然後面上突然流下了眼淚。
這些灰燼中,應該也有她父母的一份。
沒人去管小彭村村民們的心理活動,解彗再次被圍住了。
「啊!!!解彗,我就知道相信你是沒錯的!」錢悅緊緊地握住解彗的雙手,從此刻開始再也生不出半點討厭她的心思。
解彗沉默了一瞬。
她現在反倒可以肯定,後面有人操控這一切。
方才她剛說完芳婆的兒子不會動,那屍體就動了,她剛說自己只是普通人,這些屍潮便立刻化為粉末。
就像有誰在戲弄她。
她皺著眉,視線轉了一圈。
那個邪神,現在會不會正在看不見的角落裡,窺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想到這裡,她後背再次開始發涼。
如果是真的,那這位強大而性情惡劣的邪神還真是跟漫畫里一模一樣。
對於他來說,他們這樣渺小的人類,不過是一些打發時間的小玩具罷了。
如果哪一刻覺得不好玩了,或許化為齏粉的就會換成他們這些活生生的人。
邪神看著解彗眼中的警惕與懊惱,剛才的趣味洪水般褪去,轉而變得冰冷平靜,意味深長。
突然,他眼神微動。
與此同時,眾人的頭頂傳來了螺旋槳的轟鳴聲。
他們抬頭望去,意識到來者何人,便是一陣歡呼——
「終於有人來救咱們了!」
「咱們獲救了!!」
「這下真的不用死了!」
他們一邊蹦著跳著歡呼雀躍,一邊流下了喜悅的淚水。
村民們看著天空中的龐然大物,全都悄然低下了頭。
只是在離開之前,解彗還有件心事。
她穿過了歡呼的人群,飛奔穿行墳地,朝剛才祭祖開始的地方跑去。其他人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但還是緊隨其後跟了上去。
待他們停下的時候,就看見解彗正蹲在那個一直被他們當成了怪物的花兒面前。
放眼周圍,菊婆不知道去了哪裡,或許是接受不了現實,已經走了。
「解彗。」他們叫了一聲。
「總不能就讓她留在這裡,等到腐爛。」解彗說。
「唉,也對,那要不咱們一起把她埋了吧。」
所有人沉默著上前幫忙,挖土的挖土,抬屍首的抬屍首。
儘管這片區域在他們看來充滿了罪惡與污垢,盛不下一個乾淨的花兒,但解彗說,錯的是人,不是土地,這裡畢竟是花兒
的故鄉,是她的來處與歸處。
他們沒有將她埋在彭忌村,而是在她經常出入的林子里選了一處清凈的地方。
解彗幫她立了個簡易的碑。
轉身離開之際,他們聽到了一陣奔跑聲,接著,林中驟然響起一聲高昂的慟哭。
那哭聲來自剛才消失不見的菊婆。
將行李都帶上,一切都安頓好后,他們依次走出村子,上了直升機。
解彗是被大家推著第一個上去的,拒絕不了,上去之後,她第一時間看向自己的手機:終於有網了。
她立刻打開了打卡軟體,總算趕在中午打卡時間的最後一秒打上了卡。
於是最後一塊大石頭也落地了。
她將手機放進口袋,摸到一塊質地粗糙的布,才發現自己還將那塊紅蓋頭也帶過來了,搖搖頭,還是塞回了口袋裡。
終於平安了,眾人方才的所有情緒都是在極端情況下迸發,顯得如此不真實,而現在,身邊的一切才彷彿徹底摘下了面紗,眾人後怕的情緒一陣又一陣地湧上心頭:「我們真的要回家了嗎?我還以為我活不過今天了。」
「我現在才反應過來,剛才咱們面對的是什麼。小解啊,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精神寄託了,真的。」
有人咬了一口手背:「嘶,是真的!真的獲救了!」
氣氛總算逐漸輕鬆了起來。
「哈哈你那隻手應該沾上骨灰了吧?好吃嗎?」
「你丫閉嘴!別瞎說!啊呸呸呸!」
「那些村民怎麼辦啊?可不能就這麼放過他們!他們會不會逃?」
「放心吧,他們那些人,從身體到精神,世世代代都被困在這裡,跑不掉的。」
解彗聽著他們插科打諢,精神已經緊繃了好幾天,直到現在才完全鬆懈下來,疲倦與困意便抵擋不住了。
正想眯一會兒,無意間抬起頭,突然看到了一個正注視著她的熟悉的身影。
解彗觸電般直起了上半身,睜大了眼睛,一時失語。
兩人默默對視,直到耳邊有人說:「這次真是多虧了謝先生,要不是謝先生,我們恐怕還沒辦法這麼快找到這裡呢。」
解彗的腦中,娟子的話電光火石閃現串聯了起來。
原來她在山上發現的那個受了重傷的男人,就是私人飛機失事的謝固。
一別許久,雖然一直不相信他會死,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會想起他,但在這一分鐘,重新見到這個依舊活生生的男人,解彗的眼眶還是濕潤了。
曾經腦子放空的時候也想過,再次見到他時要說些什麼。
但現在,想到他墜機后本就受了重傷,又被娟子拖回豬圈,而且為了不讓他醒來還經常給他喂安眠藥——
想說的千言萬語,如今都化為了一句發自內心的感慨:「謝固,你命是真大啊。」
謝固眼底似乎染上笑意,柔軟了一瞬,隨後緩緩抬起頭,看向外面的天空。
邪神坐直了,穿過遙遠的距離與之對視時,太陽穴傳來一陣劇痛,這是……他什麼時候落下的分神?
不,說是分神,也不對,對方現在分明只是一個普通人類,看起來沒有任何神力。
邪神在記憶里搜颳了一遍,卻找不到蛛絲馬跡。
他看著謝固,又轉而看向解彗,若有所思。
謝固微微蹙起眉。
「謝固?」解彗輕輕叫了一聲:「你又頭疼了?」
謝固回神,瘦削的臉依舊蒼白,眼中彷彿大雪壓頂風雨欲來,閉上了眼:「沒什麼。」
驚喜的情愫過去了,解彗才想起來兩人分開之前的不愉快,喜悅便收斂了,低頭擺弄自己的手機。
餘光瞥見了外面的
情形,她轉過頭去。
在地面上走過彭忌村時還沒發現,現在從直升機上往下看,才發現整個墳場的布置組成了一個奇異的形狀,看起來有點像一個構成複雜的字。
或許這是小彭村人為了那祭祖搞的什麼法陣吧。
解彗觀察了一會兒,倦意終於徹底抵擋不住了,上下眼皮越來越重,逐漸黏在一起,再也睜不開了。
迷迷糊糊睡著之前,身上多了幾分溫暖的重量,有誰給她蓋了毯子。
解彗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分不清是不是夢境,但其中有一雙血紅的眼睛,總是盯著她看。
大概是夢,因為她的膽子比平時大了許多,竟然鼓起勇氣出聲詢問:「你是邪神嗎?」
那雙眼睛的主人似乎輕笑了一下,並沒有否認。
解彗不受控制地顫抖,念叨:「離我遠點……」
一隻修長蒼白的手從她的額頭向下划,帶著些微刺痛感,劃過她的鼻樑,嘴唇,最後捏起她的下巴,漫不經心打量,或者說在探究。
解彗不安地想往後縮,然而全身好像鬼壓床一般動彈不得。
緊接著,眼前的一切都彷彿蒙上了一層紅色的塑料薄膜,雲里霧裡看不清楚。
那雙眼睛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她也能動了。
只是,她的手中好像捧著什麼東西,粘稠,濕潤,又黏膩,讓她心頭一陣難受,下意識鬆開了手。
鬆手的一刻如同墜入雲端,高空快速墜落的感覺讓她猛地睜開了眼,後背已出了一身的汗,涼颼颼的。
她往旁邊看去,這一覺睡了太久,已經到了。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從睡夢中被叫醒。
下了飛機,謝固沒有跟解彗說什麼,被謝家的車接走了。
外面,媒體等候已久,顯然,節目組遇險、現在終於被救出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一干人等一露面,便迎來了瘋狂湊上前的記者與大量的攝像頭,幾乎將路堵得水泄不通。
「請問你們在小彭村失聯的這幾天里發生了什麼?」
「請問求救信息是怎麼發出來的?」
「請問經過了這件事,《腎上腺素飆升》這檔節目還會繼續播出嗎?」
一個個問題一道道聲音交錯重疊,既聽不清,也沒人有心情回答,解彗被護著上了車,準備前往醫院。
艱難地擠上車后,李一唯才得了機會,立刻抓著她上看下看:「你怎麼樣啊?受傷了嗎?有哪裡疼嗎?」
錢悅剛才不小心被擠上了她們的車,聞言拍了拍李一唯的肩:「你想得太多了,人解彗是這麼脆弱的人嗎?她這次可威風得很。」
李一唯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她。
解彗搖搖頭:「我沒什麼事。」
李一唯迎頭就是一個擁抱:「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都急死了!你可真是,上哪都多災多難的。」
錢悅看不下去了,趁著人少,下了車,回到了自己的車上。
他們這一行人,每個都有家人朋友來接。
汽車還沒開,解彗望了一圈,發現蔣廷那邊,他父母都來了,和和就在他們腳邊。
蔣家父母的臉上都是淚水,這還是第一次,她沒有在他們看向蔣廷的視線中,看見厭惡。
愣了一下,她平靜地收回了視線。
這也是人之常情。
汽車發動,她又看了眼手機,失聯的這幾天,頭條熱搜都與他們有關,各種猜測層出不窮,她的社交平台底下全是詢問她的安全的粉絲,大量的評論與私信,載入出來都花了幾秒。
李一唯餘光看了她一眼:「對了,趕緊跟粉絲報個平安吧,都挺擔心你的。」
於是解彗發了條動態
。
發出去沒多久,便立刻收到了無數條關心的評論。
【嗚嗚嗚心裡一塊大石頭落地了,心疼我的善良小解,怎麼總是遇上這種事啊。】
【我這幾天一直都在為小解祈禱,幸好平安歸來了,祈禱真的有效。】
【人沒出事真是太好了,有黑粉還說小解的名字是掃把星,去他的,小解明明就是福大命大,只要踏平了這個坎,以後都是坦途。】
解彗將評論劃到底,入目都是類似的話,暖意在心底流淌。
到了醫院,常規的檢查都無大礙。
其後,緩過神來的節目組將他們這幾天的驚魂整理了出來,這些內容被發到網上,再次引起了軒然大波。
【我的天,這真的不是什麼奇幻電影的故事梗概嗎???也太離奇了,反轉不斷,殭屍都出來了???】
【我想得比較偏,所以死亡教育是不是真的很重要?每個人都是會死的,雖然大部分人不太可能平靜地接受親人朋友的離世,但至少正確面對和承擔死亡與離別,可以減少很多悲劇吧。】
【這不會是炒作吧?我還是不相信,除非我自己親眼見到鬼,否則我是不會信的。】
【一個人發這種話或許不太可信,但是節目組的所有嘉賓都說是解彗救了他們,包括跟解彗關係不太好的錢悅,現在也特崇拜她的樣子……再結合解彗的過往事迹,我倒是覺得挺可信的。所以解彗真是救世主一樣的存在了?】
【解彗現在在娛樂圈的地位真的算頭一份了,這輩子沒見過這麼特殊的人。】
【小解就是神!】
解彗先找了找與謝固有關的新聞。
謝固活著回來的報道雖然也有,但很低調,相關信息也很簡潔,或許是因為謝固的安危牽扯到謝家的商業版圖,完全看不出來謝固現在身體狀況如何了。
如今媒體鋪天蓋地報道的,都是他們《腎上腺素》節目組死裡逃生的經歷,以及對小彭村處理情況的後續跟進,謝固的情況反倒沒有多少網友關注了。
解彗又看了看關於自己的報道,不過只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關掉了頁面。
那些工作人員如今都已經成了解彗的迷弟,所以言語間充滿了對她的尊敬,還有各種不明就裡的誇大與神化。
他們這段時間的經歷太過離奇,其實解彗一開始並不覺得有多少人會信,但現在看來,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本恐怖漫畫的設定,本就比現實世界多了幾分魔幻,網友們的接受程度遠比她想象的高。
她在大眾面前的形象,在節目組工作人員的各種宣傳渲染下,似乎也越來越神秘莫測了。
也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了一會兒手機,李一唯就來催著她休息了,雖然解彗根本沒什麼事,但李一唯還是像全天下古板的父母一樣,讓她這兩天少看手機多休息。
拗不過她,解彗只好收起了手機。
然而還沒等她躺下,蔣廷就打來了電話,解彗朝李一唯聳了聳肩,接起了電話。
「蔣廷?找我有事嗎?」
蔣廷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輕鬆,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見他時:「解彗,謝謝你,要不是你,這次我可能就回不來了。」
「謝我幹什麼?對我來說,這也是自救。」
「不止是因為這個。」蔣廷低低地說:「我跟我爸媽和解了。」
在幾乎以為失去了兒子之後,蔣父蔣母終於醒悟,這是他們僅剩的一個孩子了。
意外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發生,難道要留下一生的遺憾,再經歷一次生離死別?
就像聽到的故事裡的菊婆與芳婆,讓人唏噓。
解彗真心地笑了:「是嗎?恭喜你。」頓了頓,她才說:「那
或許,和和也要離開了。」
「大概是吧,你要來再看看她嗎?正好,我爸媽也想當面謝謝你。」
解彗答應了,跟李一唯申請了第二天的出門時間。
出發之前,李一唯還千叮嚀萬囑咐注意安全,同時安排了司機,說什麼都不讓解彗再騎電動車出行了。
司機將解彗送到了遊樂園門口。
有始有終,蔣家人想在這裡看著和和離開,徹底破除這個地方給他們家帶來的多年陰影。
看得出來,蔣廷跟父母的關係其實還沒有恢復到正常人家的樣子,畢竟僵持了十多年,但至少,彼此都在努力。
遊樂園附近破敗了不少,放眼望去,這條街都拆得差不多了,福利院那裡已經開始重建,只是今天才剛下了一場大雨,施工暫停了。
好在他們趕在了遊樂園開始拆遷的前一天。
和和再次在家人面前出現的時候,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
這幾天,大概是她死後以來最開心的一段時間。
她擁抱了每個人,每抱一個人,身形就透明一分,即使再不舍,蔣母也只是默默掉眼淚,這次再也沒有哭著喊著不讓她離開了。
她最後擁抱的,是解彗,純真的眼中蘊含淚水,在她耳邊小聲說:「謝謝你,姐姐。」
解彗摸了摸她的頭。
和和看向她身後,大大的眼睛迷茫了一瞬,喃喃說了句什麼,解彗沒聽清,問道:「和和,你剛才說什麼?」
和和又望了一眼她身後,捂著嘴笑了起來。
解彗回頭望去,那裡什麼人都沒有,再次問她:「和和,你剛才在看什麼?」
和和眨巴著眼,慢慢地說:「看見,一個紅色眼睛的叔叔,笑眯眯,長得好看。」
解彗半蹲在地上,一僵。
紅色的眼睛?她立即想起了夢中出現過的邪神。
腦中警鈴大作,解彗趕緊回頭看去,然而這條只剩斷壁殘垣的街道上還是什麼都沒有。
蔣家的其他人也聽到了這句話,不過並沒有多想,畢竟這個年紀的孩子,常常會幻想出一些不存在朋友,不能當真,童顏童語罷了。
和和是真的看到了,還是只是想象?
解彗只能暫時放下了疑問。
心中再也沒有牽挂后,很快,和和在他們的面前消失了。
這個小生命的出現格外短暫,卻也稱得上漫長。
所有人一時都悵然若失,許久后才思緒勉強拉回到了現實。
蔣廷的父母在面對解彗時雖然還有些尷尬,也並沒有一百八十度轉變得太過熱情,不過還是真誠地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道了歉。
解彗向來不怎麼在意陌生人的惡意,大方接受了道歉。
「要送你回去嗎?」蔣廷問。
「不用了,謝謝。」解彗微笑:「我想自己再逛逛,一會兒我會通知司機來的。」
蔣廷欲言又止地看著她,輕輕嘆氣,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那你小心點,有需要的話打我電話。」
「好。」
解彗想起和和的話,小心翼翼地在街面行走,從剛才到現在,其實她沒有像之前一樣,出現被窺伺的感覺。
如果真的是邪神,會輕易地什麼都不做就放過他們嗎?
這樣想著,解彗終於漸漸放心下來。
逐漸走到馬路盡頭,菜市場已經拆完了,旁邊的店鋪也已經分不清原貌,只有最前面的小麵館倒還是完整的,只有招牌掉了一半。
解彗走了過去,本來只是想看一眼,沒想到裡面還有人。
麵館的小夥計正在悠閑地哼著不成調的歌,打包著東西。
她推開了門。
小夥計被這動靜嚇了一跳,轉頭看去,發現竟然是解彗,著實吃了一驚:「我說這裡怎麼還會有人來,原來是你啊。」
「這話我也想對你說。」
他擦擦手:「你怎麼又來了?大明星,大英雄,解大師,你現在出來,就不怕引起圍堵嗎?」
解彗在嘴邊豎起一根手指。
小夥計將袋子丟到桌子上,「得了,你就放心吧,我不會跟其他人說你在這裡的。」
解彗輕笑:「現在我的簽名應該比上次見你的時候更值錢了,你還沒賣呢吧?不然可就虧了。」
小夥計嘟嘟囔囔:「簽名我也沒賣,好好收藏著呢,以後當傳家寶。」
「還挺有眼光。」
「切,這還用你說。」
解彗環顧店面,隔著一塊玻璃的后廚里基本已經搬空了,還剩一個煤氣罐,前堂的桌子也搬得只剩下一張了,她記得好像是這張桌子的腿有點毛病,搖搖晃晃,所以沒帶走。
「麵店拆了,你以後怎麼辦?」
小夥計倚著油膩膩的牆,嘿嘿地笑:「我們老闆和老闆娘吧,雖然都是奸商,不過對我倒是挺好的,他們說了,等回頭開了新店,還是讓我去當夥計。」
「那還挺好的。」
「嗯,我現在就在攢錢,等著開一家我自己的麵店,雖然我的錢不多,但總有一天能攢夠的。」
說完,小夥計看她一眼,猶猶豫豫地張口,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解彗注意到了:「你怎麼了?」
「其實吧,我現在正在練習手藝呢,你看廚房裡,那煤氣罐還剩點兒氣,還有鍋,都是我用來練手的,不是用老闆他們的湯底,是我自己熬的。你要不要嘗嘗?也給我點兒建議。」
小夥計不好意思地撓頭:「不過,我老闆他們吃過了都說一般般,吃不慣,你這樣的大明星,平日里都是吃山珍海味,要是不願意也沒關係。」
「怎麼會,好啊,我嘗嘗。」解彗欣然應允。
小夥計興奮地蹬蹬蹬跑到了后廚,忙碌了一會兒,端出了碗面在她面前放下:「咱倆呢,今日一別,以後可能再也不會有機會見面了,這碗面就當是我請你吃的。」
「別手下留情啊,嘗了有什麼批評都直說,我心理素質強大,不怕打擊的。」
小夥計跨坐在椅子上,滿臉期待地望著她。
解彗嘗了一口,夾住面的筷子微抖,不久前的記憶復甦,她突然抬起頭,望向他。
「怎麼了?你這表情怎麼跟中毒了似的?」小夥計莫名其妙:「我覺得,也沒這麼難吃吧?」
解彗又收回詫異的目光,心思迴轉,嘴上只說:「沒什麼,味道很好啊,手藝是跟你媽媽學的?」
「是啊。」小夥計顛了顛椅子。
解彗斟字酌句問:「你媽媽,已經去世了?」
小夥計看起來並沒有多少傷感:「對啊,我跟你提過吧,就前兩年的事。」
「是因為生病嗎?」
「不是,可能就是到了時候吧。」頓了頓,小夥計揚起笑容:「她生前其實一直健健康康,從來都是沒病沒災的,一點點小傷小毛病都沒有。說起來也是奇了怪了,她那個年紀,身板居然比我還硬朗呢。」
「有一次她在外頭打工的時候,不小心從三米高的檯子上摔下來了,最後居然什麼事兒都沒有,連皮都沒擦破,神奇吧?」
「沒受過傷?確實神奇。」解彗笑了笑。
「好多次都是這樣的,她要不是我娘,我了解她,也了解我自己,我都要懷疑她是什麼妖怪成精了。」
「她雖然走得早,但是走的時候,一點兒也不難受,其實挺好的。你看現在的老人,好多都一身病,那走得多遭罪啊,都
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既折騰自己,也折騰子女。」
小夥計搖搖頭,好像見過人生百態似的,臉上的表情完全超脫了他的年紀。
解彗的筷子攪著碗里的湯,又問:「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是本地人,對吧?」
小夥計不知從哪摸出了一把瓜子,塞嘴裡,斜眼看她:「是啊,怎麼,你瞧不起外地人啊?」
「當然不是,我也不是本地人。只是你做的面,味道就跟本地的不一樣。」解彗扯了下嘴角:「你老家是哪裡的?」
「這個嘛,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對我小時候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好像是個小山村吧,我也沒回過老家,我娘說很遠很遠,說了我也不知道,我爹早死,家裡在那邊也沒什麼親戚了,用不著回去。」
「說來這就是另一個奇怪的地方了,我只有長大之後的這幾年的記憶清晰,我也問過我娘好幾次,但她也說不出來原因。」
說著,小夥計嘆了一聲氣:「你看,我跟我娘是不是都挺奇怪的?就好像我看過的小說里的主角,結果我都不知道我怎麼會這麼普通,根本不像主角。」
解彗笑著,看著小夥計年輕的面龐:「你媽媽,名字里是不是有個蘭?」
小夥計嘴裡還塞著瓜子,一時之間殼也忘了吐了,獃獃地望著她:「你怎麼知道的?」
原來真的是她。
解彗垂下眼:「你不是都說了,我是大師,自然是算出來的。」
小夥計表情奇怪,翻來覆去地打量她:「可是我還以為那什麼大師都是你們圈子裡的人給你炒作的呢!」
「你還知道炒作?」
「哎,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調查過我?」
「你覺得有可能嗎?」
小夥計沉吟:「確實是不太可能,我一普通的小老百姓有什麼值得調查的。」
解彗看著小夥計抓耳撓腮,思緒飛遠了。
這對母子跳下懸崖后,不僅沒死,還走了出來,來到了正常的世界。而且聽他的描述,還什麼傷都沒有,是如何做到的?
這其中大概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那邊小夥計似乎真的相信了這是她算出來的,又接著問她能不能算出來他老家是哪裡的,解彗沉默了一下,最後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她不知道為什麼小夥計會喪失在村裡時的記憶,但她想,那就是最好的安排。
不是什麼記憶都值得找回的。
小夥計又接著問了她許多問題,但解彗除了說對了他媽媽名字里有蘭,其他都一問三不知,小夥計只好放下了疑惑。
店裡沒有空調,解彗慢慢將那碗已經涼下來的面吃完了,沒有挑刺,說的都是好話,小夥計聽得臉都紅了。
雖然一再表示面是請她吃的,但解彗還是要了他的賬號,打了錢過去。
小夥計一看到賬金額,愕然地看她:「你怎,怎麼給我轉了這麼多錢啊?摁錯零了嗎?」
解彗圍好了圍巾,笑著眯起眼,瓮聲瓮氣說:「因為我挺看好你的啊,就當是,為你未來的麵店入股了吧。」
小夥計低著頭:「可是,可是我們都不一定能再見了啊。」
解彗長舒一口氣:「這個世界是很小的,這個時間能在這個地方遇到你,那以後的某個時間,在其他的某個地方一定也會再見。」
「加油啊。」
等小夥計回過神來,解彗已經慢悠悠走出了麵館。
他吸了吸鼻子,拔腿衝出了麵館,在遠處的解彗上車之前,大喊了一聲:「喂!錢我收下了!你放心吧!我會加油的!」
解彗朝他揮了一下手。
那個村子暮氣沉沉,但到底也還是有這樣樸實鮮活的靈魂留存。
枯木逢春,絕處也能逢生啊。
汽車逐漸開遠,小夥計抹掉眼淚,最後看了一眼店面,也離開了。
面目全非的街道重歸平靜。
街角盡頭,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逐漸從空氣中浮現,紅色的雙眸凝視著遠去的汽車。
儘管還有一些未解之謎,小彭村的陰影依舊逐漸過去了,解彗的生活恢復了正常,停滯的副業也再次進行了起來。
就在某個平平無奇的日子,解彗那本賬本上的最後一筆欠款,也平了。
她拉上李一唯,一起吃了一頓平平無奇的飯。
李一唯表現得比她還高興,特意開了瓶酒,喝著喝著就流下了眼淚,難得爆了粗口:「媽的,從此以後,你賺的每一分錢,都是為你自己了。」
解彗輕柔地為她擦掉淚水,說高興也高興,卻又不是那麼高興。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也即將滿三個月了,其實按照原計劃,她本應快要離開的。
現在多了一件心事,拖住了她回家的路。
不知不覺,她攢下的珠子已經裝滿了幾個罐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聲音才會再次出現,告訴她攢夠了。
她期待,又有些抗拒。
想回家、回到正軌的心一直沒變,只是變得猶疑了。
想了一夜,解彗還是決定順其自然。
很快,解彗先前客串的那部警匪電影《渾水》也進入了宣傳期,粉絲歡天喜地,解彗終於要有演藝作品了。
她也配合著參加了幾場路演,反響很好。
後來,常青樹私下找到了她,對她讚不絕口,開玩笑道:「幸好那個時候就定下了你,不然換作現在,恐怕要用不起你這個客串嘍。」
解彗也笑:「怎麼會呢,常導要是召喚,就是不給錢,我也會來的。」
她也可以說場面話了。
隨後常青樹才說出了來意,他想將解彗經歷的這幾次案件拍成一個系列。
「你們那個《腎上腺素》的導演跟我算是關係不錯的朋友,他跟我講過了你們這次歷險的經歷,聽著很精彩。不過我想,你是最中心的人物,或許從你口中聽到的故事會不一樣,也會更精彩。」
「歷險……」解彗唇邊漾起苦笑,是啊,對於沒有經歷過的人來說,這就是天方夜譚,是歷險。
但事實上,從這次邪神出現開始,心神不定的她才覺得此前兩個多月待的漫畫世界有多麼安寧和諧。
擔心油然而生,從今以後,這裡會不會就像漫畫里所畫的一樣,逐漸走向崩壞的邊緣?
回歸正常生活的這段時間,她常常這樣問自己。
不好的預感總是縈繞在心頭。
更何況,她到底還是要回家的,快到三個月了,她在這裡待不了多久了,而要將這段時間的經歷展現出來,需要花的時間恐怕很長。
思索了一陣,她最終搖頭:「抱歉,常導,我最近可能沒有這個心情。」
常青樹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沒關係,我可以理解的,畢竟很多事情,要走出來就已經很難了,再去回顧,未嘗不是一種二次傷害,我不希望傷害到你。不過如果以後有了想法,希望你可以第一個聯繫我。」
「一定會的。」解彗點點頭。
知道她拒絕了常青樹的邀約,李一唯雖然有可惜,不過也沒有太糾結:「這倒是個很不錯的機會,以你為主角的話,拍出來肯定能爆,不過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反正咱們現在完全不缺名氣。」
說著,李一唯搬過來一沓本子:「唉,不過這次事情鬧得這麼大,你們整個節目組都差點回不來,我看啊,《腎上腺素飆升》也不一定還有下一期了,你看看劇本吧,客串《渾水》的消
息放出來之後,果然你能接的戲質量都上了一個台階。」
「這一疊是我篩選過後覺得不錯的,你選一選吧。」
解彗接過來,一眼看到了上面第一本的名字:「《大山的葬禮》?」
「哦,這是個小成本的懸疑電影,我看過了,挺精彩的。雖然是商業電影,但是這個導演之前的作品都是叫好又叫座,對了,也是常青樹推薦的。」李一唯顯然很看好這個劇本。
不過一看這個名字,解彗就覺得危險。
她都可以想象,拍攝現場能看到多少遊魂。
李一唯看她的表情不太對,問:「怎麼,不想接嗎?為什麼?」
解彗斟酌著說:「嗯……就是我感覺吧,這個名字好像不太吉利。」
李一唯定定地看著她,想了想,又從另外一疊中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劇本,遞到解彗面前。
解彗不解地接過來,入目是劇本的名字:邪神的新娘。
「……」
「這個多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