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過了許久,蔣母瞪大了眼，捏著被子的手止不住地顫抖，「你說什麼？」

「您沒聽清嗎？」解彗看著她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能見到鬼。」

「或者再說得直白一點，我見過和和，她叫你晚晚，就是她告訴我的。」

其實即使她不解釋,三個人也早已理解了她的意思——和和，已經死了。

蔣廷想起了當初錄《腎上腺素》，剛跟解彗碰面的時候,在電梯里,她說了一句：「瞧把孩子擠的。」

那時候他只覺得她是在危言聳聽，故意嚇唬人。

誰曾想她說的就是他歉疚了多年的妹妹。

他紅了眼眶，一言不發地消化這個消息。

蔣母卻是激動萬分，掀開被子走到床下,蔣父拉住激動的蔣母，她隔空朝解彗揮舞著拳頭：「不！不可能！她不可能死了！她還活著！是你串通了蔣廷來騙我的！」

「老公,你相信她嗎？你也不相信吧對不對？她肯定是個騙子！就是來騙錢的！什麼能看見鬼啊？！怎麼可能！」

解彗只是冷靜地看著她：「不相信也無所謂,只是那也就別想跟你的女兒一起過生日了。」

說著轉過身,半點要跟蔣母扯皮的意思都沒有,將包挎上,跟蔣廷說：「我已經告訴了你們這個消息，所以定金是不會退的。」

然後就走出了病房。

蔣廷看了一眼只顧著抱著蔣父大哭的蔣母,追了上去,拉住她：「解彗,抱歉,你別在意，我媽畢竟等了和和這麼多年，短時間內她肯定難以接受這個消息。」

「怎麼，你相信我？」解彗停下腳步：「你不覺得我說看見她是胡扯？你已經完全接受了她已經死了的現實？」

蔣廷頹喪地垂下頭：「我，我確實相信。」

「因為我也早有預感。」

解彗詫異地挑了挑眉。

「那時候她剛丟不久，有一天我媽朝我扔了一個茶杯，我的頭被打破了，縫了十幾針，我住院觀察的時候，夢到了和和來找我告別。當時她摸著我額頭的紗布，叫我哥哥。」

或許是告別的時候，看到最喜歡的哥哥過得不好，她就捨不得離開了。

「她應該就是在遊樂園附近去世的。」解彗又說。

蔣廷心裡一緊，別過臉去。

過了一會兒，轉過臉來：「謝謝你。你說我們明天可以給和和過生日，是真的嗎？」他眼中希冀：「還可以嗎？」

「本來是想嘗試一下的。」解彗聳了聳肩：「但是你媽媽可不相信我，也不會配合我，她說話這麼難聽，我又不是沒脾氣。」

「報酬照付，我可以給你雙倍，不，三倍！」

解彗嘖了一聲：「不過話說回來，顧客就是上帝，我又不信教，所以上帝罵我對我造不成任何傷害。」

她想了想，揚起眉毛：「那咱們就明天晚上見吧。但是我事先說明，你媽媽那邊得你去溝通，你給的費用不包括家庭調解。」

蔣廷出神地看著面前眉目鮮活的解彗，從未像此刻一樣覺得她跟以前不一樣。

以前的解彗追著他，讓他避之不及，做什麼都讓他覺得噁心。

而現在的解彗，即使表現出貪心的一面，他竟然也覺得十分可愛。

只是她現在已經不再追著他跑了。

「不過其實有沒有你爸媽都一樣，你妹妹一直是跟在你的身邊，說明她放不下的人是你，不是你爸媽。」還會因為媽媽跟哥哥吵而離家。

此話一出，蔣廷的眼眶再次紅了起來。

拐角處，一個小護士抱著病歷報告走了出來，一轉彎，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眼睛一亮。

竟然

是解彗。

這個名字，已經在全醫院上下都傳遍了，雖然被叮囑過不許泄露，但其實私底下誰都在猜測她跟大老闆的關係。

她們看了好幾遍《腎上腺素》，裡面大老闆跟解彗一起的鏡頭都保留了，雖然打了碼，但依然擋不住滿屏的般配。

別人不知道，但是她們整個科室幾乎都在磕他倆的CP。

沒想到今天被她碰到了，自然要搞好關係。

小護士理了理衣服，往前走了幾步，剛想要打招呼，才注意到她面前的蔣廷。

再看蔣廷望向解彗的眼神，怎麼看怎麼怪異。

小護士身子一縮，敏捷地重新躲回了牆角，密切關注著兩人，喃喃低語：「該不會是在撬牆角吧？」

蔣廷已經恢復了正常，解彗繼續說：「另外，你妹妹的死因，我會繼續查的，不過可能沒這麼快。」

「沒關係，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就告訴我。而且，能跟我妹妹過生日，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小護士的耳朵警覺地動了動，生日？誰的生日？

她還想再聽，但是解彗已經轉身，似乎打算離開了，她立刻直起身子，裝作剛到的樣子走了出來，與解彗迎面對上，便熱情地招呼：「解小姐！」

解彗被這突然蹦出來的人影嚇了一跳，看清是個小護士，才遲疑著回了句：「你好？」

小護士兩手交握，笑得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解小姐，你過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呀，是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啊？」解彗笑了笑：「這沒什麼好說的吧，而且我只是來看望一下病人。」

她覺得這小護士好像過分熱情了點。

「哦哦，看望病人啊。」小護士覺得有點糟。這裡的病人，就是蔣廷的母親啊。

解彗居然是來看蔣廷的母親的，說明兩人至少也是朋友關係，可明明兩人不和又是眾所周知的事……難不成那都是假象？

小護士暗地裡提大老闆著急。

蔣廷聽了兩人的話，有些意外，剛才他聽解彗說對這醫院熟悉，還以為只是回應他沒有去接她的客套話，但現在聽小護士跟她寒暄，竟好像是真的熟悉。

解彗看著熱情洋溢還想說些什麼的小護士，攥緊了挎包帶：「我還有事，那我就先走了？再見。」

小護士只好把擔憂放在肚子里，揮揮手：「好的好的，再見啦，下次再來哦。」

解彗步履匆匆逃也似的坐著電梯下了樓。

留下小護士跟蔣廷面面相覷，小護士臉上的笑容微微回落，換成了職業微笑：「我來查房的。」

不知道蔣廷是怎麼說服蔣母的，第二天早上，他就打來電話，說蔣母已經答應了。

解彗也沒有多問：「嗯，明天我先看看她在不在你身邊，如果不在的話，咱們就去成田路的遊樂園找她。」

蔣廷連連點頭：「好，不管在哪裡，我們給她在遊樂園過生日，她那天都沒有好好玩就……我馬上去聯繫人把遊樂園包下來。」

解彗頓了頓：「那當然最好。」

其實她這段時間還挺忙，除了客串和一些雜誌的封面，李一唯還給她接了幾個質量比較高的代言，通告一直排到了下個禮拜，幸好今天下午到晚上的時間已經提早空出來了。

掛斷電話，她又看了看手機銀行的餘額，將其中的大部分打給原主的債主，只留下了足夠一個月生活開支的部分。

然後在一個小本子上寫了個數字，在一些人名上劃了幾下。

第二天下午，她出了攝影棚，拒絕了李一唯的接送。

「我看咱們那小破公司是快要倒閉了，都申請多久了，連輛接送的車都沒到位，你怎麼著現在也是公司最有價值的藝人啊！」李一唯叉

腰生氣。

「沒關係，你忙你的去吧。」解彗臉上帶著假笑，她趕時間，但又怕被李一唯看出她要跟蔣廷碰面，只好裝作若無其事。

「可是你說的那個糾纏不清的人萬一再出現怎麼辦？」她有些擔心。

「哦，沒事了，他已經收到錢了，很滿意，不會再來找我了。」

「收到……那兩麻袋的冥幣，很滿意？」

「是啊，」解彗感慨：「他那種身份，其實也挺好懂，只是我一開始沒想到。」

李一唯帶著一臉的震驚，被解彗催著離開了。

與蔣廷見面時，蔣父蔣母都坐在車裡，他獨自下了車。

解彗不在意受到的冷待，只是看了看，和和不在他身邊。

「她今天沒有跟著你，咱們直接去遊樂園吧。」

上了車，蔣母扭臉望向窗外，看也不看解彗一眼，不知是沒有完全相信她的話，還是記恨她戳穿了女兒已不在人世。

一路上，四人都沒有說話，唯一能跟解彗說得上話的蔣廷情緒低落，緊閉著嘴，車裡的氣氛無比壓抑。

到了遊樂園，車子停下后，解彗率先下了車，搓著雙手，心底默念：還不如坐那幽靈計程車。

至少還刺激。

蔣家三人還坐在車裡，久久地看著遊樂園的大門出神。

當年和和失蹤之後，他們曾無數次地回到這裡，遍尋無果。

後來就再也不敢來這裡了，甚至連經過這附近都要繞路，如今重新回到傷心地，便再次回想起了當年的絕望。

蔣母拿出一張紙，在眼上摁了摁，下了車。

遊樂園已經被蔣廷包了一晚，所以這裡燈火通明，各項遊樂設施還通著電運作著，只有一個工作人員在總控室守著。

摩天輪緩緩轉動，誇張的霓虹燈閃爍，玩偶微笑，旋轉木馬的喇叭播著童真的音樂，偌大的遊樂場空空蕩蕩，竟顯得有些詭異。

「去鞦韆那裡看看吧，我前兩次都是在那裡看到她的。」解彗說。

蔣母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和和最喜歡盪鞦韆了。以前經常要她哥……帶她去小區里盪鞦韆的。」

鞦韆里大門不遠，很快，陳舊的木鞦韆便映入眼帘。

木板上面空無一人，一陣寒風徐徐吹來，鞦韆吱呀吱呀地盪起，就好像，有人正在盪鞦韆。

蔣母立刻捂住了嘴：「和和？和和是你嗎？是你對不對！媽媽感受到了！你就在這裡盪鞦韆！嗚我的和和！」

解彗尷尬地看了她一眼：「那個，阿姨，您先別哭，鞦韆是被風吹動的。」

「她不在這裡。」

蔣母、蔣父、蔣廷：「……」

蔣母尷尬地收聲，又擦了擦眼淚，很想質問一句那她到底在哪，但想起解彗從不給她臉面，而且如今還要指望她，就止了聲。

解彗在遊樂園裡轉著，三人跟在她身後一臉焦急。

路過摩天輪的時候，她忍著心理陰影將每一個轎廂都看了一遍，沒有。

滑梯組合附近也沒有，而過山車之類的刺激項目，和和應該不會去。

直到走到旋轉木馬前，解彗停住了。

她聽到了小女孩的笑聲，和著喇叭里的童謠，被風送了過來。

她說：「她就在這裡。」

蔣母剛憋回去的眼淚又溢出來了：「和和……我的寶貝……媽媽來看你了。」

旋轉木馬勻速地轉著，幼稚可愛的小馬上下交錯，當其中一匹粉色的轉過來時，解彗看到了趴在上面開心地喊著「駕」的和和。

和和一抬頭，看到了他們，眼神里有些懵，然後認出幾人，猛地翻身下來，朝他們跑來。

最後卻是在解彗面前停住

。

蔣廷三人只看到，解彗蹲下身，手在虛空中拂了拂——就像是輕柔地掠過一個孩童的頭髮。

「和和，還記得今天是你的生日嗎？你的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都來給你過生日了。」

和和還小，聽不懂太長的話，但她知道生日是什麼意思，眼睛一亮。

「和和？！真的是你嗎？我是媽媽啊，媽媽好想你……」蔣母邊哭邊說。

在她的哭聲中，解彗看向蔣廷：「她是為了你才留在這人間的，一直以來也一直跟著你，我想，如果她能現身，也只能由你打動她了。」

蔣母身子晃了晃，往前一步，死死抓住解彗的胳膊：「你說什麼？和和是為了他留下來的？她一直跟著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大概她也知道，她的出生讓哥哥受了不少委屈吧。」解彗慢慢說：「雖然這並不怪她。」

蔣母鬆了手，大哭起來：「和和，難道你不想媽媽嗎？」

她看不見和和，只能流著眼淚對著虛空喊：「可是媽媽想你啊，媽媽才是最想你的！這麼多年來沒有一天不想你的，你難道不想見到媽媽嗎？你為什麼不來跟著媽媽呢？！」

這次蔣廷沒再去管她的哭訴，學著解彗蹲下身，對著她面前的空氣，輕聲問：「和和，請問可以讓哥哥見一見你嗎？哥哥很想見你。」

和和仰頭，看著他。

解彗繼續說：「和和，你也想讓爸爸媽媽和哥哥見到你的吧？」

和和眨了眨眼，終於說：「哥哥，會怕。」

和和也知道，人都怕鬼。

解彗一頓，不知怎麼想起了李小清，十年間她無意識地也處處迴避著媽媽，只是因為她死後的樣子太恐怖。

她鼻子一酸：「別擔心，他們很愛你，不會嫌棄你的，你長得這麼可愛，哥哥是不會害怕的。」

蔣廷也明白過來：「和和，哥哥一直在找你啊，哥哥怎麼會怕你呢？不管你變成什麼樣，都是哥哥的妹妹啊！」

和和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蔣廷，小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漸漸的，蔣廷的眼中有了小人的倒影，他的胳膊上的那隻小手，開始有了實感。

穿著裙子的小女孩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蔣母的哭聲再次爆發了出來，撲過去將她抱住：「和和！我的和和！」

蔣父和蔣廷同樣用盡全力抱住了她們。

「和和，你看，媽媽還給你準備了生日蛋糕，是媽媽親手做的，咱們一起在遊樂園玩，一起過生日好不好？」

和和只是握著蔣廷的手：「哥哥，一起吃蛋糕，一起過生日。」

她還記得自己失蹤的那天，是哥哥的生日，從此以後，哥哥再也沒有過過生日。

蔣廷聞言，又哭了起來，然後用手背將眼淚擦去，笑著說：「好，哥哥跟你一起。」

和和也笑著露出了小米牙。

解彗起身，看著他們四人又哭又笑，過了許久，才插著兜，後退了幾步，轉過身，卻看見旋轉木馬的邊上，蹲著一個小男孩。

是她在摩天輪上遇到的那個，也是和和說的陪她玩的小弟弟。

那小男孩眼也不眨地看著和和一家人，依舊是漆黑沒有感情的瞳仁，但不知怎的，解彗心裡的恐懼好像瞬間消弭了。

她竟生出了幾分勇氣，朝他走近。

小男孩收回了視線，冷冷地看向解彗。

視線交匯，解彗只是腳步微頓，隨後繼續往前走。

猝不及防的，男孩卻轉身跑開了，解彗沒有多想，追了上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突然生出的這股急切來自什麼，也沒想到追上了要說什麼，只是追著他，一路跑出了遊樂園，直

到在一扇小門前停下。

她緩緩看過去，門上寫著：小彩虹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