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天穹墜落

［……現插播一條緊急新聞，白陽區西三街A路的豐滄大樓因不明原因發生爆炸，為確保自身安全，請廣大市民遠離爆炸地。重複，請廣大市民遠離豐滄大樓。］

［從三月迄今，由賽斯集團研發的A-Ⅱ新型寵物機器人已造成308起傷人案件。據某匿名受害人表示，他已聯合眾多受害者準備把賽斯集團告上法庭。對此，賽斯集團給出回應：三百萬信幣，滾/蛋。］

［西區於前夜爆發一起大規模□□，在當天清晨，葉軍團長發布通告，他們正在進行持續三天的軍事演習，並提醒非西區居民外出時保持警惕，注意周圍環境。］

［昨晚十點四十五分，白銀之庭第三席審判長於家中被暗殺。目前已知線索，兇手是從混亂都市偷渡而來的犯罪組織。以下為該組織的成員相貌，如市民有線索，請上報白銀之庭……］

……

暴雨傾盆而下，高樓LED顯示屏上的燈光閃爍，雨水模糊了屏幕畫面，唯獨女主持人嘴邊的微笑清晰可見。

轟隆！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接著便是驟然響起的驚天雷鳴。

密集的高樓大廈，來來往往打著傘的路人，此起彼伏的車鳴聲，幾乎堪稱光污染的霓虹燈，不斷響起的喧鬧聲……

雨水打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空氣中的水珠反射出各種璀璨的光芒。

雨夜中的霧都被一種迷離的氛圍籠罩，璀璨美麗，光怪陸離。

「噠噠噠……」

急促的腳步濺起一地水花。

披著雨衣的男人在人群中奔跑，引來一些路人驚詫的目光。

「失敗了，爆炸沒能吸引他們注意！那群瘋狗還是緊緊地追著我跑！我該怎麼辦？先前說好的，你們絕對不可以放棄我！你們聽見了吧？！回答我啊——」

男人渾身顫抖，眼珠不正常地亂轉，像是周圍有什麼恐怖的東西正死死盯著他。

下一秒，不知聽到什麼，男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短暫的恐懼化為決絕，毫不猶豫地沖一個方向狂奔，嘴裡喃喃自語。

「九點整，萬斯大樓天台。九點整，萬斯大樓天台……」

經過一條幽暗小巷時，男人的身體表面出現一條條波紋，像是緩慢融入空氣。

他是一隻妖怪，本體壁虎，外表可隨環境發生變化，而身體透明化則是他幾天前剛獲得的新能力。

由於熟練度不夠，隨時都有暴露的風險，男人以最快的速度衝進離小巷不遠處的萬斯大樓，向天台衝刺，像是拼盡全力為自己搏出一道生路。

萬斯大樓的安保不嚴，或許也可能是提前被同伴引開。

總之男人一路沒遇到什麼麻煩，直接撬開了天台的大門。

然後，

男人看見了一隻貓。

一隻皮毛烏黑油亮、金瞳微微豎起的黑貓。

它蹲坐在天台邊的欄杆上，安靜地注視著男人。

雨水順著黑貓的皮毛滑下，沒有沾濕分毫，隱隱有一層透明膜覆蓋全身，隔絕外界的雨水。

男人身體僵住，試探地問：「你是誰？」

黑貓直直看向男人，幾秒后一道聲音響起。

「抓到你了。」

男人臉色驟然一變。

只見黑貓身型伸展變幻，眨眼化作一位黑髮金瞳的貓耳少年。

少年的容貌稚嫩，看起來才十三四歲，那雙金瞳靜靜注視天台另一端的男人，渾身散發一種古怪的不協調感，空洞，冰冷，以及濃烈的死寂。

但下一秒，那古怪的氣息消散的一乾二淨，不見絲毫異常。

少年穿著透明雨衣，笑起來的模樣格外自然，他輕鬆坐在欄杆上，一手支起下巴，微晃著腿，雨水順著小腿滑落，沒有沾濕布料絲毫。

男人呼吸粗重，腦中閃過無數念頭，「你是誰派來的？我說過那東西我已經交出去了，你要找就去找他們——」

少年卻是搖了搖頭，他伸出一根食指朝向天空，不答反問：「你看到了什麼？」

男人被這意料外的反應鎮住，遲疑答道：「……天空？雨？雲？」

少年似乎笑了下，語氣很輕，幾乎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原來你看到了這些，不過很可惜，我看到的卻是無數巨大眼睛。」

「啊？」

男人茫然不解，正要追問時聽到了大樓底層的動靜。

嘈雜的騷動，整齊有序的腳步，一聲聲冷酷的命令……

——是白銀之庭的執法隊！

男人呼吸加重，眼中驚恐與憤怒交錯，一時顧不得黑貓少年言語中的怪異，不斷嘗試聯繫背後那組織，詢問接應的組織成員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

而黑貓少年注視男人的焦急與恐懼，一臉漠然，隨即慢半拍像是聽到什麼，輕盈地躍下欄杆，雨衣帽下的耳朵還在一抖一抖，落地的瞬間在水窪中發出輕微的聲響，一步步朝男人走去。

「被催了……半分鐘吧，告訴我那東西真正的去向。」

少年像是嘆了口氣，手腕一轉，一根銹跡斑斑的鐵棍從空中落入掌心，沖著還沒反應過來的男人狠狠砸去。

……

「目標編號36580，危險等級B，任務級別A。本體壁虎，能力是自我偽裝。所處位置萬斯大樓頂層，周圍街區已封鎖，市民疏散完畢，狙/擊手成功抵達射擊位置。長官，請下達指令！」

「二三小組從東西兩側樓梯堵截，其餘人在一樓警戒，副官和我走中間樓梯。再派幾個人聯繫公司去關停電梯。此次任務是全力捕捉目標，若有人妨礙行動，強制執行！」

「收到！」

在隊伍散開后，作為指揮者的季燼南抬腳走向前方，神情冰冷，眉眼滿是戾氣，一身氣勢恐怖。

旁邊的金髮副官緊跟而上，不由嘆氣：「別生氣，臨時有任務也沒辦法，早點解決早點下班，說不定還能搶到最後的小蛋糕。」

季燼南壓下煩躁：「這個點就已經沒了！」

副官無語，心道這該死的弟控，迅速轉移話題，「對了，你有沒有覺得這任務有點奇怪，明明只是一個普通妖怪，卻足足出動兩層樓的隊伍……」

季燼南回想起上司下達任務時的那副尷尬心虛表情，冷冷道：「架個舞台演場戲罷了。」

副官憂愁道：「這話可不能讓別人聽見啊……」

季燼南冷哼。

這幢集團大廈足有幾百樓，單以雙腿爬樓不僅費時間也費體力，因此他們直接踩著小型飛行器上樓。

沒多久，季燼南和副官來到最後的樓梯，得知其他隊伍並未碰上目標后，季燼南收起飛行器，保持嚴肅表情，猛的一腳踹開了天台門。

副官為上司兼好友的暴力行為吸了口涼氣，來不及看清門后的情況就把手/槍抬起，「白銀之庭執法隊！放下武器，原地不準動！」

天台的風很大，雨水順著風朝他們霹靂嘩啦砸來，在朦朧的雨幕中，他們看到一幕驚人的畫面。

滿地的戰鬥痕迹，濃重的血腥氣，坑坑窪窪的地表，以及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任務目標……

這一切都表明了事態的脫離掌控。

季燼南的眼神銳利起來，冷冷射向那個極有可能會導致他們任務麻煩程度加劇的罪魁禍首。

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妖怪，黑髮金瞳，透明雨衣，黑外套，容貌稱得上精緻，可即便匆匆一瞥，也能感受那一身刺骨的冰冷氣息。

更別說處於此刻場景，滿地的血跡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對方的恐怖。

但不知為何，季燼南隱隱感到一絲熟悉。

……

楚意站在雨中，閉了閉眼，能感覺到來自天台門那邊的審視，熟悉又陌生。

「白銀之庭，執法官。」

只是短暫的晃神，他很快睜開眼，恢復冷靜，情緒剝離得一乾二淨。

只見他側過頭，看向門口的那兩人，神情冷淡地念出他們的身份，只是簡短几個字，空氣中的氣氛瞬間凝固，隱隱有幾分尖銳的衝突感。

季燼南壓下煩躁，在背後朝副官做了個手勢，沖對面的妖怪問：「姓名，身份，是否登記在冊，以及出現在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楚意狀似思考，惡趣味地說：「尋找真理。」

季燼南：「A組開槍。」

話音剛落，三顆狙/擊麻醉彈穿透雨幕，朝著站立在天台中央的少年射去！

然而下一秒，這幾顆子.彈完全穿過對方的身體，像射向空氣一樣！

季燼南神情一凝。

妖怪少年完好無損，嘴角輕微上揚，像是嘲諷他們的不自量力。

正在信息庫里進行身份搜查的副官：「……這是什麼能力？」

季燼南嘴角扯扯，「有點意思。」

許多妖怪擁有奇奇怪怪的能力，但從未聽說有妖能完全無效物理攻擊，這簡直違法常理。

所以，能換取的酬勞很高。

另一邊，楚意不動聲色地吸口氣，背後一陣發涼。

沒想到季燼南說開槍就開槍，要不是這具身體還處於虛擬態，否則早被打成篩子了。

沒錯，楚意現在頂著的這具［黑貓少年］殼子並不是他真正的身體。

他本體還在醫院裡躺著。

這個［黑貓少年］只是為了方便在漫畫里出場而產生的角色，一種會因為讀者們的忽視而被作者放棄，隨時成為「路人炮灰」消失的［試用角色］。

所以為了獲取更多的人氣值，必須表現得遊刃有餘且充滿神秘感。

楚意想到此處，目光又落在對面的執法官身上。

這個世界是一本漫畫，而漫畫的主角就是對面那個男人，季燼南。

強大，冷酷，信念堅定不移，對敵人殘酷，對同伴包容，又有一個極佳的外在形象，吸引了一大批哐哐撞牆的瘋狂讀者們。

季燼南可以是最可靠的護盾，也可以是斬殺一切的鋒利刀劍。

——但在楚意的記憶里，季燼南只是一個下班後會買小蛋糕和水果回家，經常因為半夜出勤又怕吵醒他於是跳窗離開的兄長。

而現在，楚意站到了季燼南的對面，成為他要斬殺的敵人。

想到此刻，楚意不由恍惚片刻，又很快恢復清醒。

時間差不多了，情報也已到手，該走了。

他退後幾步來到天台邊緣，站上欄杆，張開手，衣角被風吹起，瑟瑟作響。

表情變得平靜，金瞳卻愈發明亮，熠熠生輝。

暴烈的狂風發出怒吼，像是一雙無形的手，瘋狂將他推向身後。

——要他墜落，要他死亡。

但他依舊站在那，像站在世界的彼岸，穿過無盡時空，傳來一聲聲堅定的話語，不知是說服他人，還是說服自己。

「這個世界是虛假荒謬的。」

他說，

「而我等，將驅散一切虛幻，給世界帶來光輝美好的真實未來。」

話音落下的瞬間，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自不遠處響起，像是要徹底掩蓋少年的聲音，但季燼南依舊讀懂了對方剩下的話。

他會唇語。

［我要清醒，我要世界清醒。］

不知為何，季燼南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副官幽幽嘆氣，「又一個中二病……幼年妖怪戒律所已經關不下了吧？」

季燼南沒理副官，抬頭看向天邊，不遠處的上空出現一架通體銀白的直升飛機，散發濃濃高科技感的精密昂貴氣息，刺眼的閃光燈來回晃動，以一種極為強勢的出場成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隨即，毫無徵兆地以閃電般的速度穿破雨幕，朝著天台自殺式衝去！

季燼南壓住耳麥：「換彈，把那玩意射下來！」

他視線下移，目光鎖定在對面的妖怪身上，略帶疑慮。

十幾米之外，楚意收攏外套的領口，對上季燼南的目光，然後毫不猶豫地向後一躍，直直從高空墜落！

季燼南瞳孔一縮，迅速衝到天台邊，望著下邊越來越小的身影，腦海中閃過無數想法，最後一腳踩上欄杆翻了過去。

……

離地面越來越近，能聽到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狂風在耳邊喧囂，血液彷彿沸騰。

170層，千米高空，窒息感帶來強烈的痛苦。

楚意卻像是鬆了口氣，臉上竟帶了笑，一分一秒地等待時間，直到終於迎來他想要的那個時間點。

但就在這個瞬間，他看見了朝他墜落的季燼南，以及對方上空那爆炸開來的碎玻璃以及石塊，在滾滾濃煙中，烈火燃燒。

楚意的神情出現細微變化，稍稍嘆氣，在心中對系統開口。

［系統，結束角色試用。］

［收到。宿主使用時間六十分鐘，剩餘試用時間六十分鐘。］

下一秒，在季燼南的視線里，楚意的身體化為一陣霧氣，消失得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