鴕鳥妖，嗯

楚意是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尼爾的。

太隱蔽了。

對方蹲在牆角蜷縮成一團，抱著腦袋時不時撞擊牆壁。渾身上下都被黑袍蓋得嚴嚴實實，黑漆漆一團與周圍陰暗環境完美融合。

一副可憐兮兮的自閉模樣。

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個會動的黑糰子。

要不是系統再三保證那糰子就是尼爾，楚意差點直接略過去。

走近后隱隱約約聽到尼爾似乎在自言自語些什麼。

「完蛋……錢沒了……黑盒也沒了……怎麼辦怎麼辦……時間是不是不多？要用以前的方法么，不……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唔，有點慘，也有點神經兮兮，好可憐。］系統有些同情，然後提出建議，［我們把他幹掉吧。］

［為什麼？］

楚意看到那背影在不停顫抖，下意識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靠近，連呼吸都不知不覺放緩，整個人陷入一種特殊的狀態。

不久前有過一次戰鬥的後遺症在此時暴露。

屬於貓妖的血液中仍殘留對戰鬥與鮮血的渴望。

一看到尼爾毫無防備地露出後背，本能讓他產生捕獵時的攻擊欲。

但好在系統理直氣壯的聲音喚醒他的理智。

［因為你們已經為敵了啊，隔壁龍傲天部門的前輩告訴我，遇到這種事就要建議宿主斬草除根以絕後患！我機智吧？］

楚意呼吸一岔，這輕微的變化引起尼爾的警惕。

只見尼爾回頭，視線落到楚意麵龐的瞬間，不敢置信地睜大眼，飛快起身，左手習慣性借身體掩蔽化作螳螂臂，下一秒，一道寒芒自視線死角猛地竄出，伴隨刺耳風聲，轉眼來到楚意身前！

這一刀極快，極狠，蘊含的殺意令人心中發涼，其中的恐怖更是遠甚妖市內的那次出手。

這才是螳螂妖刀的真正實力，詭譎迅疾，自黑暗中襲來的致命一擊！

［斷殺］尼爾，最擅長的正是暗殺之術。

但……

他有了不殺之心。

這刀也像是被纏繞上無形的鎖鏈，殺意在海平面上短暫浮現，下一秒又深深沉於海底，無聲無息消失。

出手時越是繽紛耀眼，越是顯得後來生出遲疑淡去殺意時的灰暗有多可惜。

這一刀，有了弱點。

楚意側身閃過這道攻擊，不退反進，迅速上前一把抓住尼爾的臂膀反身一扭，將其狠狠撞向地面。

被摔在地上的瞬間，尼爾悶哼出聲，左臂螳螂刀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螳螂速度很快，貓也不慢。

「剛剛你猶豫了，你知道在戰鬥中遲疑是很危險的吧。」

楚意按住尼爾，低聲詢問。

尼爾面朝地面，也不掙扎，短暫的僵直后，腦袋裡循環閃現「被打敗了被打敗了」，這時許久未出現的羞恥和頹喪再次浮上心頭。

他沉默片刻，從喉嚨里發出沙啞的聲音，「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明明早已被消磨殆盡的憤怒與不甘心在多年後再度出現。

他強忍咳意，蒼白細長的手指深深陷入堅硬的地面，留下一道道血痕，像是不斷告誡自己，一遍遍地重複「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能殺」，神經質地渾身顫抖。

系統停下攛掇宿主弄死尼爾的聲音，它冷眼注視著尼爾的狼狽模樣，又看到宿主的眉頭微微皺起，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隨即鬆開手半蹲在旁邊，從系統空間里掏出裝有藥劑的小黑盒。

「這個黑盒先借我一個月。作為補償，你需要什麼？我看看能不能給你。」

雖然原本就有這打算，但莫名其妙就把人、把妖弄哭了，楚意渾身上下都覺得尷尬，趕緊試圖轉移對方注意力。

「……錢，很多錢。」尼爾自閉了好一會兒，才抽抽噎噎地說。

楚意小心地戳戳尼爾時不時顫抖的身體，見對方慢慢變得平靜，能正常交流后鬆了口氣。

「十億對吧？我雖然沒有，但我有辦法讓你擁有這筆錢。而要實現這點，可能需要你的一點幫助。」

楚意重拾談判的狀態，拿著黑盒在尼爾眼前晃了晃，「畢竟只是借用一個月的時間就要我付出十億，未免太不公平。所以這十億換黑盒的一個月使用時間，以及這個月內你的協助。可以嗎？」

尼爾腦子糊裡糊塗的，他坐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小黑盒轉，皺著眉頭想了好半天，遲疑地說：「可、可以的……吧？」

系統面無表情地棒讀：［哇，我要報警，這裡有人拐妖怪。］

楚意沒理系統，朝尼爾伸出手，「那合作愉快。」

尼爾直覺有哪裡不對，但他想了好久也沒想出來，於是抬手，當看到自己那沾上灰塵和鮮血髒兮兮的右手時，呆了呆，隨後又想到自己還有一隻手還處於螳螂臂的狀態，於是解除妖化，用那隻乾淨的左手和楚意握手，同時露出一個遲疑的、乖順的笑容。

楚意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良心，繼續問：「那麼作為合作夥伴，尼爾，能不能跟我介紹下白陽區這邊的妖怪世界？」

「比如，這裡有什麼厲害點的大妖、組織，以及剛發生或者即將發生的大事。」

尼爾愣愣抬頭，看見一雙熠熠生輝、滿是熊熊野心的金眸。

自此，白陽區的妖怪世界終於完全向楚意展開。

那是通過網路而無法得知的真實模樣。

*

白陽區，位於霧都東區中央，北臨皇城區南接楓鴿區，東邊又是南北兩區交界的混亂區域，因其重要地段與其霧都第二經濟大區的地位備受多方關注。

先不提人類方，單是妖怪一方便足夠混亂。

白陽區當地世代傳承的妖怪家族有三大家，掌控地下賭場的楊家，擁有三條軍火走私路線的胡家，以及在商貿上有著獨特嗅覺的柳家，此三家為白陽區當地三大地頭蛇。

在各區發展的早期，楊、胡、柳三家憑藉長遠的眼光，早早化為同盟，彼此間互有聯姻，共同掌控白陽區的地下世界。在數百年的時間裡又成功給自己披上人類身份，一度差點完全掌控白陽區灰白地帶的各種高利潤行業，又一度被白銀之庭打得奄奄一息，在數十次的發展與嘗試下，他們終於找到一個平衡點。在某個範圍里，他們可以盡情發展白色地帶的產業，只要不超出臨界點，別搞事，白銀之庭只會睜隻眼閉隻眼懶得找事。

因此，如今白陽區明面上的三分之一產業，基本由批著人類身份皮的三大妖怪家族掌控。

除楊、胡、柳三家之外的妖怪，要麼像虎大他們一樣投靠大家族成為附屬組織；要麼自發性聚集形成小組織，以各種手段謀利為生，就像混在多方勢力里的蛇見。

剩下的既沒有投靠大家族也沒有加入小團體的，基本上都是些實力極弱毫無用處的小妖，被多方嫌棄。

白陽區內部中小組織的勢力經常會發生變動，偶爾會出現大型戰鬥的徵兆，但在三大家族的摻和下，近十年來基本沒出現大問題。這也是白銀之庭睜半隻眼閉半隻眼放任三大家族發展白色產業的原因。

然而近半年，勢力範圍從南楓鴿到北皇城兩大區，甚至連西二區都伸過不少次手的龐大妖怪組織——「東鴉」，也終於忍不住看向了霧都中央的大蛋糕。

但在多年的和諧共處下，東鴉也要臉，於是就只派出一個幹部以「業務交流」的名義與楊胡柳三家進行交流與談判，當然背地裡東鴉下達的命令是能搶多少地盤搶多少。

這次妖市便是「東鴉」與當地三大家族勉強維持面子程序達成的交易成果。

……雖然後來被執法隊搗毀了。

除此之外，近一段時間由於血脈藥劑的出現，白陽區也湧入一些其他的地方組織。

比如總在西二區渾水摸魚的黑曜聯盟，來自混亂都市瘋瘋癲癲不斷搞事的妖怪等等。

以上，是白陽區此時的各方妖怪勢力。

至於最近的大事，第一件是今天被迫中途結束的妖市，楚意已經參與便不多提及。第二件大事就是下個星期六，由三大家族以「人類身份」聯合舉辦的大型拍賣會，這場拍賣會規模十分龐大，劃分明暗兩大區域，分別面向人類與妖怪，舉辦方甚至邀請不少人類財團。因此明面上，白銀之庭不能像這次妖市這樣隨意行動。

聽完后，楚意深深吸了口氣，感覺自己接下來的計劃任重而道遠。

「你想要做什麼？」尼爾猶豫地問，「如果你想和那些家族為敵，最好提前說一下，我好準備跑路。」

楚意：「為敵？這說法太重了。我可是準備千里迢迢給他們送禮。」

他手中的黑盒消失，下一秒指縫間便出現三支一寸長的透明試劑，裡面流動著神秘的藍色液體，散發出迷人的氣息，無聲誘/惑他人瘋狂搶奪。

尼爾卻沒被引誘，他只是對著那藥劑目瞪口呆：「藥劑？你什麼時候打開盒子的？好快，怎麼做到的？」

楚意隨意把玩那三支藥劑，說道：「這是假的。其他不告訴你，回頭再說。」

將這三支從系統商城裡購買的假品收回暫存空間里，楚意和尼爾交換聯絡方式，正準備離開時，又問了一句。

「對了，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只是有點好奇而已，你不說也沒關係。」

尼爾安靜地站在那兒，低著頭，面孔隱於寬大的兜帽之下，看不清神色。

等了一會覺得尼爾不會回答后，楚意準備離開。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後方傳來微弱的聲音。

「救朋友，救妹妹，還有……救我自己。」

楚意停下腳步，心中一動，先前在腦海中閃過的想法再次出現。

「先前我就奇怪，明明我們從未見面，在妖市那會你為什麼要露出一副敵視我的模樣。現在想來，你似乎也說過你手中的藥劑是朋友給的……這個朋友，是不是那天被我揍了一頓的壁虎妖？聯繫救字，你準備從監獄里贖回他？」

楚意回頭看向尼爾，面上波瀾不驚，語氣淡淡，卻暗藏壓迫感。

畢竟壁虎妖可是被他打了個半死，送進監獄他也出了一份力，尼爾會對他產生敵意也很正常。但楚意轉念又想到他向尼爾提出合作時，尼爾的態度也挺正常。於是一時間有點摸不準對方的想法，這才打算詢問試探一下。

然而下一秒，楚意就看到幾米外的尼爾慘白著臉，抬手拉住兜帽狠狠往下一扯，將整張臉完全擋住后，才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這莫不是個傻子。

楚意困惑地歪歪頭，難得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你確定你是螳螂妖，而不是什麼鴕鳥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