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惘
幾道樹枝狀的閃電在雲層中一閃而滅,伴隨著暴雷的一聲巨響,大雨傾盆而下,沙沙聲籠罩了整個世界。
雨夜的城市燈火通明,然而街道上卻是空蕩蕩的,偶有幾輛閃著大燈的轎車疾馳而過,路過積水的水坑濺起了道道飛揚的水牆。
身披黑色風衣的少年站在天台上,俯瞰著籠罩在雨幕里的萬家燈火。雨霧迷濛暴雨如注,夾著雨絲的寒風凜意越來越重,男孩不由得豎起了衣領,他稍稍偏了一下雨傘,將其穩穩的遮在了自己的頭上。
從他這個角度看上去,這座處在雨幕里的城市確實比往日多了一點朦朧感,宛如羞澀的少女披上了一層由雨霧做成的輕紗。街道上無數的霓虹燈堆疊了起來,絢爛的燈光投射在雲霧裡,拼成了一片足以籠罩整座城市的絢麗光潮。
男孩為自己點上了一根新的煙,輕輕地吐出了縷縷青霧。他收回了遠眺城市的目光,低下頭默默地抽著煙。輕風掀起了他的額發,露出了那白凈的臉龐,他垂下眼睛,那雙因映出了萬家燈火而閃亮的眸子重歸於黯淡。
「我說,現在外面下著這麼大的雨,你卻連傘都不記得帶一把,難道就不怕感冒的嗎?」男孩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忽然沒由來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烏雲里一道閃電落下,照亮了天台上包括少年在內的兩個人影。不知道什麼時候,第二個人悄無聲息地穿過了遍布積水的天台,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來者卻並沒有回應,沉默了片刻后,男孩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緩緩地轉過身來,兩個人隔著無盡的雨幕默默地注視著對方。
借著城市高樓間霓虹的微光,少年終於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影。那是一個女孩,外面下著這麼大的雨她卻沒有打傘,一頭濕漉漉的長發還在往下不斷地滴著水。那一襲青色的長裙也早就已經濕了大半,緊緊的黏在身上,白凈的肌膚若隱若現,姣好的青春曲線一覽無餘。
女孩抬手抹去了臉上的雨水,愣愣地盯著他,漆黑的眸子里滿是迷惘。
「怎麼可能······慕笙柯······你竟然,真的還活著?」
少年的眼神微微一動,瞳孔深處閃過了一道奇怪的光,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忽然無聲地笑了笑。
「是,我叫慕笙柯,我還活著。」
他隨手扔掉了煙頭,跟上一腳將其碾滅。
「『竟然真的還活著』這種話就不要那麼直接的說出來了嘛,顯得我好像是個該死的壞蛋似的······雖然一個小時前也有人跟你一樣說了同樣的話吧」慕笙柯看著面前的女孩,忽然無奈地嘆了口氣「雖然我早就料到你們肯定不會就那麼容易善罷甘休,但我還是沒有想到你們的支援會這麼快,僅就用了半個小時就找到了我的具體位置。」
女孩愣了一下,一抹疑惑之色在她眼中一閃而過,她有些不解的看著慕笙柯,顯然一時間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我再重申一次,我真沒裝傻,是真的失憶了。要不是我脖子上的吊墜上刻著一個名字,我現在連自己叫啥我都不知道」慕笙柯無奈地擺了擺手「想想看,我現在連自己的家都不記得在哪了,你們難道覺得還能指望我記得我欠你們什麼東西么?」
「我說的可都是真的,可為啥你們就是不信呢」男孩忽然擺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樣子「你說就算我真的是在裝傻充愣,那也請尊重一下你們想要的什麼東西,OK?先不說把我抓走慢慢審問,
你說哪怕就是再問我一遍也行啊!」
「結果『我不知道』剛說完,你們的人上來就要施展異靈來對付我」慕笙柯嘆了口氣「到底還有沒王法了,拜託我只是一個人畜無害的文弱書生啊,你們這些懂魔法的術士集體欺負我真的好么?剛剛要不是我跑得快,我估計我下面就要交代在那了。」
一道樹枝狀的閃電在雲層內閃滅,天台在剎那間被烈光照的亮如白晝。在那道灼目的光束里,女孩看到了慕笙柯腳底下帶著血色的暗紅色積水,飛濺在風衣上的鮮血顯然還是新鮮的,因為那粘稠的暗紅還在緩緩地沿著衣檐向下流動著,淋漓可怖。
「······」
慕笙柯顯然也注意到了女孩異樣的目光,他有些不自然的撓了撓頭,只得「嘿嘿」地乾笑了兩聲。
「自當防衛,自當防衛嘛······誰知道他們當中還有一個會屍魔法的,上來就召喚出了一群不知道是喪屍還是殭屍的鬼玩意,張著個大破嘴挺噁心人的。我看他們人人都佩著把長劍,就順手搶了一柄過來當防身武器了······」
「不過你放心,放心哈」見女孩的表情依舊沒有什麼變化,慕笙柯意識到不對后趕忙又加了一句「你的手下們都沒事,我把那些滲人玩意們都砍翻后,他們見情況不對就都跑了。你要是不信的話可以給他們打個電話問問,我可是句句屬實的喔?」
猶豫了片刻,慕笙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女孩的臉色,最終又試探性地問道「所以說,這位美女姐姐,看在我這麼真誠的份上,你們的人能不能不要再找我麻煩,放我走嘞?」
他哭喪著臉,滿心都是真誠。
他是真沒有撒謊,失憶這種只會在電影電視劇里出現的奇葩橋段,還真的發生在他身上了。
他是在昨天晚上醒的,醒來的時候同滿地的雲雀睡在一起,夜色朦朧,涼風習習,蔥綠的樹葉隨風起舞,發出陣陣「窸窣窸窣」的聲音。
夜色很美,迎面吹來的陣陣涼風也很舒適,當然要是能夠忽略掉主人公當時是赤裸著身體,滿眼惺忪一副剛睡醒的樣子就更完美了······
這個倒霉蛋完全記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這裡是哪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一絲不掛就睡在這裡。雖然還尚未清楚原因,但是目前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的記憶一直是一片空白,他記不起任何事情。
他最開始猜測自己是遭遇打劫的了,劫匪把他的錢都都搶完后就一榔頭把他敲暈,然後順道把他的衣服也順走了。可是很快他就又覺得哪裡不對,因為那塊棱形吊墜還好好的呆在他脖子上。如果真的是遭遇劫匪了的話,要真按他那連衣服都不放過的貪財性格,這吊墜總不會還好好的戴在他身上吧?
真是難為了他那有限的腦容量,儘管他認真思考了半天,卻也仍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在思考了兩分鐘后,他果斷的選擇了放棄,並做出了一個要下山先給自己整套衣服再想其他的的決定。
就這樣,一個靠著吊墜才知道自己名字的倒霉蛋,他穿著一身從山下某戶人家順走的衣服,就這麼晃晃悠悠地來到了這座城市。
他本來想的是要碰碰運氣,反正這座城市那麼大,也許在街道的某個拐角處他就能找到了正在焦急尋找他蹤跡的家人,或者說是以前認識的朋友啥的。不管是哪種情況,對於現在的慕笙柯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因為至少他還能回家,不用像現在這樣跟無頭蒼蠅似的在街道上亂撞。
可是讓慕笙柯沒有想到的是,初來這座很可能是他自出生起就生活在這裡的城市,正在某個地方尋找他的家人和朋友們沒找到暫且不說,各種想要取他狗命的殺手們倒是一個個接踵而來。
在這座城市晃悠了20多個小時,然後被殺手追殺了19個小時,這不由得讓慕笙柯懷疑自己以前到底是什麼身份,得罪了啥組織,這麼多懂魔法的術士大量湧入這座小城竟是只為了來取他的人頭。
起初慕笙柯還以為自己是什麼國家級的在逃通緝犯,抱著自首者爭取能寬大處理的想法,他還特意去了一趟當地的警局查詢了一下。結果警局前台的接待員在鍵盤上一頓操作后,很明確地向他表示通緝名單上並沒有這個名字,這才讓始終忐忑著的慕笙柯放了心。
不過雖然確定了自己是良民,但關於那些術士為什麼都在追殺他的這個問題,就更讓慕笙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難道自己以前是一個嗜賭成性的賭徒,欠了他們很多錢么?可是除去那幾根從風衣口袋裡找到的煙,自己全身上下加起來連一塊都沒有,唯一值錢的可能就是脖子上掛著的那個吊墜······不過想來這麼一個小玩意也抵不了多少錢,所以他們不停地派人來抓自己是想噶了自己的腰子來抵債的么?
我靠,現在可是法治社會啊,你們這麼搞是在無視法律啊!
不過這群混蛋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大街上當眾施展屍魔法,完全不顧旁邊無辜的吃瓜群眾,那麼想來這些亡命之徒也沒把遵紀守法當回事······
淦!只是想噶個腰子的話也不至於這麼興師動眾吧??至於來這麼多的殺手么?!像這種派這麼多人重重包圍只為了取一人小命的狗血劇情,不應該是只在黑幫電影里剷除內鬼的時候才會存在的么?
等等,要是真這麼說的話,莫非自己以前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到最後因為良心發現而金盆洗手,但正因如此而遭到了往日同伴們的記恨,從此被迫亡命天涯?這麼說自己原來還是個悲情英雄,只是一般來講這樣的人身上一般都是插有「此人必死」的標籤······
慕笙柯臉上的表情急劇變換,此時他的腦海里正在瘋狂地上映著各種小劇場,在外人看上去他的目光陰沉不定,時而深沉時而憤慨時而哀傷。如果非要形容一下此刻的慕笙柯的話,那麼想必神經質晚期這個詞是非常合適。
慕笙柯還在胡思亂想著,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女孩的表情逐漸變得有些怪異,她仍只是沉默地看著慕笙柯,只是眼神變得有些獃滯。
心底深處藏著的那一絲僅有的僥倖也消失了,女孩眼底的光一寸寸的滅了下去,直至恢復到了最後的黯淡無神。
「原來······你真的什麼都遺忘了······」
許久的沉默后,她才輕輕的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不過這樣也好,忘記了一切,這就意味著你終於不用再為復仇而活了。
她的眼睛忽然再度恢復了神采,女孩抬頭看著慕笙柯,凝視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