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晨光初現的時候,千手瑛二將諸伏景光攬入懷中,輕輕親吻了他的額頭。
有著漂亮貓眼的男人已經連手指都無力抬起,卻還是在感應到他的親吻後偏了偏頭,渴求又依賴的主動貼上他的唇。
「……可以不要現在就拿走它嗎?」
他聲音沙啞地說著,眼尾還帶著哭泣造成的薄紅,望著瑛二的目光近乎祈求。
瑛二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摟緊了他的腰肢,垂下眼帘用默認代替了回答。
*
晌午時分,一直打不通的手機終於接通了。
原本不抱希望的降谷零霍然起身,語氣急促地連聲呼喚:「蘇格蘭?你沒事吧?昨晚你發過簡訊說自己沒事,但我還是很擔心……」
正要下樓的諸伏景光一頓,心裡生出了濃濃的愧疚,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他看了眼面色如常的瑛二,內心忍不住嘆氣。
昨晚的任務結束后,他經歷了目睹松田陣平手機里的照片、看到琴酒殺掉了黑衣組織的情報員、從他那裡得知瑛二已經成為了組織的boss等等極具衝擊性的事。
在那之後,他去找松田陣平確認了瑛二其實還是善的一方,心神也因此愈發動蕩,滿腦子只有找到瑛二,向他訴說自己在心裡積壓了四年的話……因此,他竟完全沒有想起來向幼馴染報個平安。
到最後,居然還是瑛二記掛著降谷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用他的手機給降谷零發了簡訊。
這真是……
諸伏景光苦笑起來,一邊跟在瑛二身後下樓,一邊難掩歉意地說:「嗯,我沒事的。抱歉……波本,讓你擔心了。」
「……欸?」
電話里的聲音和現實中的聲音重疊,諸伏景光站在樓梯邊,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向正愣愣地望著他們的金髮男人。
「抱歉。」
他又一次輕聲說。
*
客廳里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氣氛。
在諸伏景光和千手瑛二走出房間,令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昨晚發生了什麼之後,消失了一夜的琴酒也終於再次出現,坐在沙發上和赤井秀一一起吞雲吐霧。
不過降谷零已經沒心情去管這兩個空氣污染源了。
廚房內,金髮大猩猩(bushi)用彷彿能剁碎砧板的力道剁著芹菜,面無表情的樣子莫名滲人,似乎把手裡那根長長的、綠綠的東西當成了別的什麼。
……當成了什麼呢?
千手瑛二覺得有點冷。
他默默遠離了廚房,接下來還想遠離客廳,但諸伏景光卻忽然探出了頭,溫柔淺笑著問他:「瑛二,中午吃豬排飯可以嗎?」
他似乎什麼都沒有察覺到,笑容一如往常……不,是遠比往常更明亮柔軟,像是再沒有什麼能阻攔他滿腔的愛意。
他甚至將數個月以來對瑛二的稱呼,從「Doctor」改成了「瑛二」。
「豬排飯?」千手瑛二聽到景光這麼說,立刻心不虛了腿不軟了,轉身就超級積極的舉雙手贊同:「豬排飯好誒!我絕對大歡迎!!」
諸伏景光忍俊不禁,連眼睛都彎了起來:「好,那麼我——」
「冰箱里沒有豬排供你吃。」
一聲譏諷陰惻惻地響起,降谷零「哐」一聲將菜刀插在案板上,渾身冒出有如實質化的黑氣,逮住諸伏景光的領子就往後一丟,自己站在廚房門口森森地盯著瑛二。
「做飯的是我,你區·區·一·個·后·輩,能有東西吃就不錯了,別給我挑三揀四的,不然就給我滾·出·去——懂了么?」
他故意重重的咬著特定的幾個字,嘴角扯出
溫柔到近乎扭曲的微笑,額角還鼓起了一道青筋。
一股寒氣竄上脊背,千手瑛二僵硬在原地,然後慢慢地、安靜如雞地放下手。
「……懂了,波本前輩。」
——這麼人畜無害的娃娃臉,到底是怎麼做出那麼可怕的表情的?
「哼!」
降谷零像是感應到了他在腹誹自己一樣,惡狠狠地發出了一聲冷哼,扭頭就回了廚房。
諸伏景光無奈地朝瑛二笑了笑,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麼,視線就突然被房門阻隔了。
「蘇格蘭。」
降谷零倚著門語氣平靜地喚他,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來談談吧。」
*
最後只有三個人的飯端上了桌子。
哦,順帶一提,其中一份的量比剩下兩份加起來都多,賣相也十分正常。
——看來在某人負氣之下的暗搓搓報復,和另一人汗顏地拚命救場之下,這頓飯能勉強吃個飽了呢,瑛二。
某木遁使顯然也知道這頓飯有多來之不易,他感恩地雙手合十拜了拜,語氣虔誠地說:「感謝蘇格蘭前輩的善良體貼……」
某道視線射向了他。
瑛二:「……和波本前輩的寬宏大量。」
「蘇格蘭就是善良體貼,到我就是寬宏大量了?」降谷零平靜地說著,語氣聽不出喜怒,「所以你覺得我平常很小氣?」
大大咧咧的木遁使想都不想,直接深以為然地點頭:「是啊!你一看就是那種又龜毛又難搞的——」
「咳咳。」諸伏景光輕咳兩聲。
「……的英俊瀟洒風流倜儻能力出眾無人能及的大帥哥。」瑛二嘴巴一抖,瞬間脫口而出一大串讚美詞,末了還對降谷零露出了尷尬又不失討好的笑容。
「呵。」回應他的是降谷零輕飄飄的一聲笑。
被笑得渾身發涼的瑛二:「……」
忽然,敲門聲響了起來。
氣氛凝滯的三人同時轉頭,看見銀髮的殺手悠哉悠哉起身,打開門簽收了一份米其林三星的外賣,又悠哉悠哉地提著外賣回來……
坐到了瑛二旁邊。
特意坐在瑛二斜對面的降谷零:==+
坐在瑛二對面的諸伏景光:「……」
唯一不受影響的只有瑛二本人。
他好奇的對殺手的午餐探頭探腦,嘴裡還笑嘻嘻地問:
「琴酒,你是早就料到不會有自己的飯了嗎?」
「哼。」
琴酒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見他感興趣,還故意瞥了一眼臉色難看的降谷零,然後才轉眼看向他:「想吃?」
瑛二唇邊的笑容擴大,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點頭時,他卻忽然扭頭看向了身後。
「萊伊前輩午飯怎麼解決?」他似乎很關切地問,「不介意的話,我下個面給你吃?」
這下降谷零的臉色不只是難看,都開始變得漆黑了。
——千手瑛二這個混蛋,他都沒吃過他下的面!!
默默想著自己可能是第一個吃過瑛二下的面,努力壓制住微笑的諸伏景光:「……其實我有給萊伊留飯。」
降谷零瞪了他一眼,得到他無奈地聳肩:「我們可是被稱作『威士忌組』,總不好真的那麼排外吧?」
唯一被排外的琴酒:「……」
呵,無所謂,他有米其林三星。
赤井秀一默默地注視著餐桌上的吵鬧,眼神一轉,看向了一直盯著自己,等待自己答覆的藍發男人。
他和那雙看不出真實情緒的深藍眼眸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垂下了眼帘。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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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搜查官將嘴裡根本沒點燃的煙按在煙灰缸里,起身走向房門。
「我只希望等會兒能和你談一談。」
他這樣淡淡地說著,反手關上了房門,不知道去了哪裡。
「談一談啊……」
千手瑛二輕嘆一聲,向後倚上椅背,看起來有些失神。
客廳里安靜下來,讓角落裡一直在放映的電視驟然突顯出了存在感。
[「……又一國家在戰爭中淪陷,傳染病的波及範圍進一步擴大,世界究竟將何去何從……」]
主持人憂心忡忡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諸伏景光悄無聲息地捏緊筷子,看了眼神色難辨的幼馴染,然後用難掩悲傷的眼神看向對面的人。
千手瑛二一動不動地望著天花板,也不知道有沒有將新聞聽到耳朵里。
數秒之後,他直起身,神色如常地拿起了筷子。
「吃飯吧。」
*
「——咔嚓。」
大門關閉的聲音響起。
諸伏景光洗碗的動作慢了下來,扭頭看了眼房門,然後看向落地窗邊的幼馴染。
降谷零雙手抱胸靠著牆壁,面無表情地透過窗戶看著藍發男人一步步走向赤井秀一,劉海的陰影灑在他清俊的眉骨上,讓他紫灰色的眼眸看起來莫名陰翳。
那樣的神色,讓諸伏景光不期然地又想起了午飯前的那場談話。
那是一場徹底開誠布公的談話。
雖然昨晚他主動去瑛二的房間的舉動已經說明了很多事,就算沒有他,降谷零也肯定能很快理清楚一切,但想到瑛二不久后就會再次離開,深感時間緊迫的諸伏景光還是沒有再賣關子,將所有事情都對降谷零坦白了。
在訴說的同時,他自己也或多或少感覺有些恍惚。
從與瑛二重逢到今天,期間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就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嗎?
松田對瑛二的心意,那張照片,從他那裡確認到的、瑛二重新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琴酒在昨晚的坦白,黑衣組織的boss之位一夕之間易主,還有最令人絕望的,拯救這個世界唯一的方法……
諸伏景光毫無保留地,將這些全都告訴了降谷零。
【「我把這些事告訴你,是因為我覺得作為同樣即將被消除記憶的人……你有權利知道這些,zero。」】
在廚具的嘈雜聲中,諸伏景光低低地這樣說著,同時注意到降谷零已經許久沒有動彈過了。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到底還是說出了自己從瑛二潛意識的行動中推測出的結論:
【「因為我感覺……如果我不主動將這些告訴你的話,瑛二可能會選擇一直瞞著你。」】
【「為什麼。」】降谷零終於開口了。
他看起來異乎尋常的冷靜,但那或許是因為他已經運用上了卧底生涯中習得的技巧,將情緒完美地隱藏在了假面之下,不表露絲毫可以讓人窺見他真實心情的破綻。
【「……」】
諸伏景光垂下了眼帘。
【「你其實是明白的吧?雖然我們一直在說他不是『他』,也一直在演繹世界強加給我們的人設……但是那個人接觸過松田,他肯定已經知道你和他以前是什麼關係了。
【「我猜,他大概並不是故意想瞞著你,也不是故意讓你最後一個了解這些真相的。他…他肯定……」】
諸伏景光說著,將視線轉向早已不自主攥緊了雙拳的降谷零,目光止不住的黯淡起來。
【「他肯定……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這種殘酷的事,也不知道說了之後該怎麼面對你吧。」】
不……說不定,連他自己都在逃避著那個結局呢。
因為珍視,所以
才會為你考慮這麼多,所以才會在謀划之餘,額外考慮到你的心情。
……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羨慕啊,zero。
廚房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寂靜之中,諸伏景光也不知道降谷零有沒有聽出自己的未盡之言,只看到他那張屬於混血兒的俊美面龐完全隱藏在陰影里,露出了隱約的,令人無法推斷他心情如何的大概輪廓。
但諸伏景光能感覺到,此刻的幼馴染身上……或者說,在他的身體內部,有什麼東西正在撕裂。
【「……既然這樣,我也會當做什麼都沒聽見。」】
良久,降谷零終於開口了,平日開朗的嗓音沙啞地不像話。
諸伏景光一怔:【「什麼?」】
【「我會當做沒聽見。」】
降谷零清了清嗓子,別開腦袋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然後重新回過頭來,露出毫無異狀的,只不過有些不爽似的表情。
【「那個混蛋又是這樣……什麼都不說,就知道一味地瞞著我,他以為我是什麼?好打發的小孩子嗎?」】
金髮黑皮的公安狠狠咂舌。
【「總之這件事沒完。既然他已經知道我們以前的關係了,那他想瞞著我這件事就更不可原諒!」】
說著,他重新拿起刀切起菜來,語氣和動作都惡狠狠的:
【「要麼他親口告訴我一切,要麼我就逼他說出來!在向我坦白之前,他要是敢一句話不說就消除我的記憶,那我絕對要宰了他!!」】
「砰」地一聲,菜刀在砧板上留下了深深的刀痕,下一秒,外面也傳來了某個忍者倒吸冷氣的聲音:
【「嘶——為什麼突然這麼冷?琴酒,你是不是開空調了……」】
【「……」】
諸伏景光啞然地注視著降谷零忿忿地側臉,過了一小會兒,忍不住帶著苦意失笑。
【「……zero果然還是zero。」】
【「嗯?你指什麼?」】
【「不,沒什麼……」】
諸伏景光苦笑著搖頭,在心裡暗暗嘆息。
——在瑛二面前,這個人似乎總是充滿自信,肆無忌憚,理直氣壯。
這是對待戀人的態度。是只有降谷零才能對瑛二展露的態度。
啊,真是的……
這不是完全和以前一樣了么?
——已經無法再和以前一樣了。
僻靜的小公園內,赤井秀一將視線從污濁的天空收回,透過灰白的香煙煙霧,看向正向自己走來的藍發男人。
「好久不見。」
他平靜開口。
「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