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膝枕
附近多陡峭的山壁峰巒。
金鵬帶你越過連綿不斷的山脈,似乎要帶你攀上雲端的高峰。
看來這是一段漫長的路程。
他沒有依仗仙法,僅憑優越的體能與你共行。在翻越崎嶇難行的道路之時,他會停下腳步,幫助你越過壁障。
「用仙法會更快吧?」你曾經在他的身法加持下身輕如燕,相比仙法對金鵬來說信手拈來。總比現在憑肉身翻山越嶺要好得多。
「想與你再多待一會兒。」少年似乎還沒有養成在彆扭的彎彎繞繞中隱藏自己真心的潛意識,將那純粹的真心光明正大的擺在你的眼前。
你曾經是看過【心】的。
無數夜叉的心所聚集而成的琉璃燈,照明了洞窟內無盡的長夜。你想,金鵬的心一定也是這樣、熱忱又明亮。
你搭上他伸出的手,金鵬使力將你帶過來,手扶在你的腰間,避免你摔倒。溫熱的體溫此刻纖悉無遺的傳遞給你,不同於戰鬥之時的全副武裝,今天的金鵬裝束輕便,想必是為了今天、褪下了自己戰鬥的手甲。
金鵬的手上有一層厚厚的繭,使槍的少年在百年間未曾疏漏武藝,摸上去有點粗糙,上面亦有傷疤。
他鬆開你,又時時刻刻的守望著你。
「自從化形之後,似乎就沒有這麼悉心的被照料過了。你我都是夜叉,我的身體沒有那麼差,你也知道的。」對於金鵬事無巨細的看顧著你這件事,讓你想起了你尚在幼年期、未能化形的幼鳥形態。
現如今你已能孤身迎敵,被這麼照顧還有些小彆扭。
他一頓,「……不過是心下對你多加關心,若是讓你感到不自在,那我便收斂些。」
「我很感謝,就是……」你有些吞吐,「有點害羞。」
相處得最久的金鵬毫無疑問是你心中最特殊的存在。你情不自禁想起了夢中的赫烏莉亞,她所露出的表情、神色。現在的你,臉上又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實在是太過好奇,你便直白詢問,「金鵬,我現在是什麼表情呢?」
「……」金鵬燦爛的金眸注視著你,白髮的少女映入他的豎瞳之中,雙頰帶著如雲霞般的微紅,他仔細的觀察你、細瞧之後又打量,「很好看。」
這下輪到你沉默了,你只好回了一句,「這算不上回答吧?」
「有何不可?」金鵬反而頗為奇怪的看你,「你問我,那便是想知道我的答案,我不應直言不諱嗎?」
意思就是在我眼中,你一直都很好看?你沒敢繼續追問下去,你卻感覺自己的臉頰越來越紅。
好奇怪、好奇怪啊。
你和金鵬在一起有數十年。
更準確的說,自誕生之後,你便一直和他在一起。在夜叉的同胞之中,浮舍也說你和金鵬是年齡相仿,走得最近的。
他曾經是你的照顧者,之後成為了你槍術的老師。在這漫長的年歲之中,他總是陪你經過無盡的日月。甚至為了你吞噬美夢、承擔苦楚。
有了兄弟姐妹在一旁,你的一切都不是那麼難捱了——
可……金鵬和【同胞】,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你細細思索,腦袋裡面總有根線在綳直,想得多了,那根線就啪的勒住你的腦袋,讓你的腦袋發疼,心口發熱,你就再也不想去想了。
就只是專心的跟著金鵬,去望向高聳入雲的山嶺,陪他登頂。
可真的到了,你又有些昏昏欲睡。
雖說夜叉不太依賴睡眠,但你身上背負業障,也常被噩夢侵擾,在放鬆心神的時候最容易入睡。
金鵬察覺到你睏倦的神色,「犯困了便睡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縱容感,你的腦袋卻有點轉不過彎,「不了,我也
想和你多待一會兒,再多看些景色。」
金鵬:「山巒恆久難變,如磐石那般堅韌不移。不似凡人那般轉瞬即逝,即便你在這裡多做休憩,風景也巍然不動。」
你把他的話翻譯了一下,就是「想睡就睡,景色又不會逃跑」。
金鵬又補了一句,「想和我待久一點,那我就守在你的身側。」
「那你也過來,和我一起休息吧。」你不管不顧的拉著金鵬,在一顆樹下坐下來,你的背後依靠著蒼青色的樹榦,兩人並肩坐在一起,金鵬那拒絕的話語尚未出口,你便親昵的靠著他。
金鵬與你共同受到了夢境與業障的影響,你犯困、體力下降與昏昏欲睡,金鵬也是同樣的。可少年從沒展露過脆弱的一面,堅韌不拔、緘默不言的承受著一切。
你難得的跟金鵬提起了赫烏莉亞的事情。
「前陣子的那群災民,裡面混著一個魔神哦,只是氣息太微弱了,大家都沒察覺到呢。」你無意識的打了個哈欠,「但那個魔神,是有戀人的。」
「她的戀人就在凡人之間。」
「呵……愚蠢。」金鵬毫不留情的評價道,「凡人的生命也不過是螢火之光,與他們的親近,在漫長的歲月之中不過轉瞬剎那。」
「……」感覺金鵬意有所指,他說的不僅僅是赫烏莉亞,還是你。
幫助夢之魔神領地的居民的你。
「那還有仙人隱姓埋名,願助螢火重燃生機,滅災除厄后翩然離去呢。」指桑罵槐誰又不會呢!
金鵬:「……」
少年的目光遊離了。
你適時的拍了拍大腿,示意金鵬。
「這是何意?」他問。
「躺在這裡吧?你休息,我也休息。」你露出一個微笑,理直氣壯的回答。
「胡鬧!」他皺眉,不留情的批評你,只有在這橫眉豎眼的時候,金鵬在你的心中才頗有當年教你槍術的仙師風範。
你不依不饒,「來吧。幼年的時候,你不也這麼做過嗎?」
金鵬:「當時你還沒化形。」
他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時候,那時你還像個小團雀,和現在少女的模樣不說天壤之隔,起碼也是千里之差。
「那我化形之後也和現在沒什麼不同吧?」不都是夜叉,都是同胞嘛。
你直率坦白,金鵬實在是拗不過你,只好勉力應下。
你感覺自己的大腿壓上了合適的重量,但僵硬無比。
「放鬆、就當是躺在仙獸身上吧。」你勸他放鬆身心,金鵬抓住你在他眼前晃悠的手,勉強應一句我知道了。
山間的風穿過樹葉沙沙作響,清風拂面沒能吹走你的睡意,反而更加迷糊。金鵬不允許你摸摸他的頭來放鬆……雖然心下可惜,但現下的場景的確算得上是舒適愜意。
要是能持續就好了。
……要是沒有美夢、噩夢,沒有業障、沒有苦難……
「你和【他】有交易吧?」金鵬突然問。
你的身體一僵,「……」
金鵬是最特殊的。
現在在你的發間扇動翅膀的仙蝶,就是【特殊】的證明。
仙蝶能一定程度知道你的動向。
所以金鵬才會知道你的美夢時時刻刻折磨著你。
「嗯,你討厭我了嗎?」你期期艾艾的問。
……
你很狡猾。
——你知道。
在第一次他為你戴上仙蝶,之後便一同與你承受美夢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仙蝶的作用。但你既沒有阻止他,也沒有對此表現出抗議。
愛、愛。
愛是什麼呢?是夢之魔神扭曲的恐懼與愛熬煮成的毒湯,還是赫
烏莉亞為了子民不顧一切的付出所製造出的甘甜糖果?
你能知道,這是愛,但也不是【愛】。
「織生。」你聽見金鵬喊你的名字,「我不會討厭你。」
「——永遠不會。」
「嗯,謝謝。」你在數十年來得到的是【愛】沒錯。
所以,為了同胞,為了這份【愛】的回報,你在數十年做的事情都是值得的。
「……」
「……」
你悠悠入睡,金鵬沒能得到你的回答,最終也沒有追問。
當少年將雙眼閉上之時,你卻睜開了眼。
美夢、美夢啊。
光線將你與金鵬隔開,樹葉遮擋的光影穿過樹葉,唯有間隙的光斑點點灑落。少年的臉上出現了極為好看的、溫暖的光影。可光不屑於出現在你的身上。
出現在你身邊的元素力逐漸消失。
他做美夢、你做噩夢。
*
歸離集內。
赫烏莉亞順利完成了與夜叉少女的交易,將居民們送來了歸離集。
歸離集是個和平之地,他們歡迎不在魔神庇佑之下的難民,卻不歡迎赫烏莉亞。
赫烏莉亞曾問蒲草,要不要與她一同離開,蒲草拒絕了。
在一路上,她看見了赫烏莉亞的愛民之心,卻始終牢記姐姐的話——歸離集、歸離集。
你能幸福的。
這句話就像是魔咒一樣,她想,姐姐的付出不能就這樣白費。
歸離集接納了她們,蒲草卻始終沒能忘記【姐姐】。
她在近幾年的生活之中學會了雕刻,於是她回憶著姐姐的樣子、回憶著她的點點滴滴,開始纂刻屬於自己的回憶。
待摩拉克斯回來歸離集,發現似乎有什麼變化了。
歸離集內開始流行木雕,最受歡迎的木雕既不是歸終、也不是摩拉克斯——而是眉眼柔和的少女木雕,采來綠色的葉子,用鮮嫩的綠點綴少女眼中的勃勃生機。
信仰在民眾之間出現是很常見的事,可在與神同住的歸離集……這新生的【少女】到底是何人?
對此感到好奇的摩拉克斯選擇詢問了老盟友歸終。
結果歸終手裡也拿著一個比通販版眉眼更精緻的木雕。
摩拉克斯:(挑眉)。
「哎呀,這不是新的信仰啦。」歸終笑吟吟的解釋,「只是最近合併的部落,一位少女心心念念她的姐姐,雕刻出來的形象。」她知道那是誰,知道木雕的正體是那位白髮的夜叉。
「因為雕刻者的真心,把溫柔的眉眼刻得入木三分才大受歡迎。也沒有人會討厭漂亮的事物吧?」
歸終這麼解釋,摩拉克斯表示明了。
但明白了不表示能理解。
這塊不轉不動的磐石向老友若陀也問了木雕的訊息。
若陀:「是她。」
摩拉克斯:「哦?你認識她嗎?」原以為是遐想出來的形象,沒想到確有其人?
「你先別急,木雕的商機還在你的手中。她的形象也只是火熱一時,真要說信仰、雕像,還得看摩拉克斯你。」若陀兜兜轉轉,就是不告訴摩拉克斯少女的正體。
摩拉克斯:「?」
「無妨,我也無意干擾凡人閑暇的娛樂活動。」
若陀:「那你好奇這個幹什麼,摩拉克斯?不過是木雕而已。」
摩拉克斯不理解,他大受震撼,這是歸終和若陀最謎語人的一天。
可年輕氣盛的武神對於這樣的遮遮掩掩很快失去了興緻,而少女的木雕也正如若陀所說,很快就退出了熱銷的市場,轉而開始流行摩拉克斯的形象、仙人的形象等等。
歸終的手掃過木雕的眉眼,輕輕的順著眼尾撫摸。
「她叫織生。」
她最後的話語沒有說出口,伴隨著開合的唇瓣,聲音卻隨著風散去,無人聽見夜叉少女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