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值降低
你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夢境。
周圍被青草的香味覆蓋,腳下踩著柔軟的土地,抬頭是澄凈明澈的蒼穹,這和你住的地方格格不入。
倘若之前的是破敗的小草屋,面前的場景就像是人間仙境。
你茫然的四處張望,看見如濡濕鴉羽般纖細漆黑的髮絲,順著頭髮向上看,是一張過分妖艷的成年男性的臉,一雙紅眸如同猩紅猙獰的血液,鮮血匯聚成小溪,正在緩緩流淌。
對方的臉上,還有三角形的鱗片。
你在注視他的時候,他也在注視你。他上下掃視了你一圈,目光讓人想起冰冷的蛇,薄厚適中的唇瓣開口,他朝你說:「你好,新生命。」
之後溫柔地捧起你,用指腹輕點你的頭部,「讓我看看……」
你躺在他的掌中,他的掌心沒有體溫,和火鼠裘所製造出的溫暖環境相比異常寒冽,讓你打了個冷戰。你想起浮舍、彌怒口中的那個【他】,應該就是你面前的這個人了。
「……織生,真是個好名字。」他微微一笑,你頓時感覺自己的力量被抽走了一部分。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慄讓你忍不住打起寒戰,可他的動作又無比輕柔。
「你叫織生,以後就用這個名字吧。我是夢之魔神、你今後要侍奉的主人,好好記住我,記住。」夢之魔神的嗓音低啞,如同嘶嘶蛇鳴,他取走了你的【真名】,用手指在你的胸前劃開一道口子。
夢境中發生異變,湛藍的蒼穹烏雲壓境,烏泱泱的陰雲裹挾令人驚懼的氣勢翻滾、噴涌,草地消失不見,再也嗅不到青草的香味,取而代之的是燃燒的焦味。
你的心被剖了出來。
夢之魔神真正的夢境終於顯出,黑漆漆的昏暗山洞內,無數跳動的【心】正在熊熊燃燒,夜叉一族被取走真名后的【心臟】,全都封存在夢之魔神的洞窟里。
就像藏著寶藏的惡龍,所有的心臟都無比熾熱,你看見自己那顆小小的、閃著光的心漂浮起來,和無數的心臟在一起,成為照亮洞窟的明燈。
你渾身發冷。
夢之魔神察覺到你的異狀,「這是正常的儀式,會有些難受是正常的。」捕獵者的手捂住你的雙眼,「現在儀式結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要好好長大,未來為我效力啊。」
這句話勾起了你內心深處的回憶,長期在雙親壓迫下恐懼的你,一瞬間就察覺到夢之魔神真正的目的——他只是想利用你。
即使動作再怎麼輕柔緩慢,即是他的語氣再怎麼溫柔,你還是意識到了他的本質。
吃完蛋殼所積攢的力量被夢之魔神抽空了,你得知自己的名字叫做【織生】,卻一點也不高興。新生的喜悅之後,唯有對未來的無限恐懼縈繞著你。
你從夢之魔神的夢境中退出,身邊不再寒冷,應達留下的火鼠裘還在持續供暖,你拚命的挪動自己的雙腿,從桌上掉了下去。
發出啪嗒的肉糰子著地的聲音。
……太可怕了。你這麼想,必須要逃走。
那個像是蛇一樣的捕獵者、夢之魔神,待在他的身邊只會害死你!
但你的力量才剛剛被奪走,怎麼可能走遠呢?你甚至還沒出門,就被到家的金鵬少年發現了。
金鵬剛進門就看見小糰子在地上奮力挪動的模樣,他立馬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沒想到夢之魔神會這麼快對你下手。他捧起你,手足無措的安撫。
「別害怕,別害怕……不會這麼快的,力量被抽空也很正常,你不會死的。」他持續訴說,試圖減少你的恐懼,你在他的掌心裏面瑟瑟發抖,像是被捕獸夾嚇了一跳、忍不住發抖的可憐小動物。
你也不想顫抖的……你用翅膀抱住自己的頭部,金鵬和夢之魔神的手不一樣,
雖然還隔著手甲,但能感覺到體溫,能感受到溫度。
就是有……
……
有鐵鏽的腥味。
你愕然,發現他的手甲,他的臉,全都沾染了血漬。分不清是敵人的血還是金鵬的血,他滿身血污,一雙眼眸卻沒有絲毫雜質,乾淨又澄透。
夢之魔神全身上下無比乾淨,卻給你陰森沉悶的感覺,金鵬渾身血污,你卻感覺到了溫暖。
這就是【同胞】嗎?
他對你的關心透過鮮血的臟污傳達給你,像蒙塵的明珠。你終於不再顫抖,金鵬鬆了口氣。
金鵬其實不太明白要怎麼和幼崽相處,數十年前……應達伐難是怎麼照顧他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你等等。」他把你放回原本的桌子上,話音剛落,便被無數的風挾著離開,只是這次的歸來異常迅速。
金鵬重新出現在門外,手上拿了個有些乾癟的果子。
「現在是秋天,還好能找到。給你,吃吧。」時間緊迫,金鵬還沒能把自己身上的血腥洗去,只洗了手,讓果子不會沾到血,他把果子放到你的面前,再給你吃。
你試探性的咬了一口,發現果子又干又瘦,沒有豐沛的汁水,也沒有香甜的果味,味如嚼蠟。金鵬剛要離去,你就死命的撲騰起翅膀。
「……啊、啊。」你從嘴裡發出幾聲鳥類的吟嘯,金鵬頓住腳步,少年那俊朗的面容染上些許疑惑。
「你想我呆在這裡嗎?」金鵬的墨綠髮絲上沾了血,赤紅與墨黑、青綠交織在一起,凝固的血液黏糊糊的沾在他身上,想必會非常難受,可他看見你點頭后,就雙手抱臂,說,「我哪也不去,你多吃點,積攢力量。」
你這才繼續去啃果子。
你沒想到,這其實是豐收的秋季里,為數不多的、能吃的東西了。
你想,你現在還不能走,但以後可以的……你要多吃,多多長大,才能逃出那個【主人】的魔爪。
*
你經歷了極其漫長的寒冬。
你終於明白,金鵬給你的【食物】到底有多奢侈。
起初,你以為是兄弟姐妹不怎麼需要進食,卻忽略了他們身上的傷口。
有一次,應達、伐難與金鵬都受了很嚴重的傷,你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他們身邊轉圈圈,用牙齒去咬布,幫忙把撕碎的布條纏繞在傷口上止血。
應達紫水晶一樣瑰麗的雙眼失去了光澤,伐難的身上沾滿鮮血,金鵬的手有一道撕裂的大口子,你的眼淚一直在掉,卻幫不上忙。
「別哭了呀,我們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應達安慰你,你馬上意識到,哭只會讓她們擔心你,只會讓她們更加難過,就止住了眼淚。
「我們只是需要休息,別擔心……比這更嚴重的傷我們都受過的。」伐難勉強撐起一個微笑,柔和的說。
「浮舍……彌怒……」金鵬喃喃低語。
在魔神戰爭的殘酷戰場上,夢之魔神只會讓他的下屬去戰鬥,浮舍、彌怒二人先讓他們撤離,自己卻陷入了敵人的包圍。
這樣的事情發生了無數次。無數次的死裡逃生,誰都無法保證還有沒有【明天】,沒有人能預支未來,浮舍和彌怒是否還能活著。
可不甘也無用。
儘管殘酷,卻是無可辯駁的現實。
伐難剛剛恢復一點,就馬上用水元素治癒金鵬,你終於幫忙包紮完了傷口。
你的成長很迅速,現在已經能飛起來了,你扇動翅膀,拖拽著火鼠裘,讓因為失血而感到寒冷的三人有溫暖的依附。
過了好久,浮舍和彌怒相互攙扶著回到了這裡,你們三個人、一隻小團雀睡在一起,空氣里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浮舍和彌怒兩
人相互看了一眼,紫色與沉重的黑色都被染成污黑的血,在對方的眼中簡直像活生生撈出來的血人。
「值得。」彌怒所發出的只剩下氣音。
「那當然。」浮舍回應。
……同胞就是要相互扶持,在鮮血淋漓的戰場中歸來,看見新芽、看見兄弟姐妹仍舊平安無事,這就足夠了。如同在亂世中點亮的小小燭火。
等著他們回歸。
這次戰鬥之慘烈,五大將重傷,你在冰天雪地找不到任何食物,最後只能把目光看向天空中降落的雪,即使腹中飢餓,也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讓你提心弔膽的日子又過了三年,你終於能化形。
你的羽毛雪白,所以發色是似雪一般的純白,眼眸是翡翠一般的綠色,如春天的新芽。
夜叉一族的化形或多或少帶著【非人】的特徵,譬如浮舍的四手,伐難野獸般的雙角利爪,你是他們之中最像人類的。
唯有一雙尖耳與常人不同。這也導致了你看上去,比起奪人性命,善斗的夜叉,更像是故事中的精靈。
你的年齡尚且年幼,化形出來也像是五六歲的孩童,但就在得知你化為人形的第一天,彌怒就把你帶到擺滿武器的房間內。
金戈鐵馬,房間內充斥著金屬的殺伐之氣。
刀、劍、槍。無數用礦石製造而成的武器擺在你的面前,彌怒臉上的金紋泛著冰冷的光,他說:「織生,來。」
「挑選你的武器。你不像伐難那樣能用利爪作戰,也尚未覺醒應用元素的天賦,需如金鵬那般,用武器來磨礪戰鬥技巧,讓武器成為你最鋒利的刃。」
你甚至不如這些武器高大,可流淌在身體內的血液,夜叉戰鬥的本能告訴你該挑選什麼樣的武器。
刀以砍擊為主,迅猛又霸道;劍以刺擊為主,靈活輕便;弓能夠偷襲,出其不意;你的視線兜兜轉轉,內心告訴你,這些都不是你的武器。
你柔軟的、稚嫩的手握住了一桿槍。它由琥珀色的礦石製造而成,槍尖閃爍冰冷的寒芒,不知為何,你感覺就是要選這把武器。
彌怒看你選定了武器,笑道,「看來你是和金鵬待久了,武器也選了槍。」
「之後,你要多多練習,不要荒廢。等過幾年,你也要上戰場了。」他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低沉,「不管發生什麼事……要好好活著。」
你點頭。
在這之後,你便跟著金鵬修行槍術,你小小的身影,要揮舞著比你還高的槍,起初還不能握得稱心如意,但伴隨著時間的流逝,你的身高逐漸成長,從幼童成為少女。
十數年來,你一日不會耽擱武藝,閑時也會舞槍,魈的槍術乾淨漂亮,出手招招凜冽肅殺,舞槍時槍出如龍,寒芒似空間中跳躍的弧光,槍尖划空似破乾坤。
你則是多了幾分婉轉,看完你的耍槍后,應達抱住你,直呼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你有些臉紅,不去戰場的時候,你們就這般相處,像是兄弟姐妹那般親密。
但時間不會停留,既然你已成少女、也會化形——
夢之魔神要指派你上戰場了。
去戰鬥、去爭鬥,去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