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金鵬翅王之章
「我們都要死了。」你乾脆的說。
夢之魔神因為你的話語而陷入了癲狂,被奪走性命對他而言是極大的刺激。他已經不復初次見面時詭異的溫柔與慈悲,時間的長河將他的愛人之心劈開,變成空中的碎片,粉末。
他已經不再愛人。
他所愛的,從頭到尾只有自己的性命。
奪走夜叉們的心是為了讓夜叉效忠於自己,絕不允許背叛,讓他們代為上戰場、讓他們代為廝殺。即便初衷是為了【代為守護子民】,現在的他已然為了自己的慾望而墮落。
「織生、織生——」他忽然開始喊你的名字,烏黑如墨的長發垂落下來,猩紅無神的眼中充斥著狂氣,「……你在這裡幹什麼!」
「你不應該去迎敵嗎?不,不……我們都會死的。」他喃喃自語,又開始一遍一遍的念你的名字,聲聲泣血,「只要有你在,我就不會死。織生、織生——」
每一次喊你的名字,就像是詛咒一般銘刻在你的心上,腐蝕你的靈魂。
你一步一步朝他前去。
夢境的結界之中充斥著屍山血海,妖邪們的屍骨在你的足下被踩踏、斷裂、破碎。你緩慢而堅定的,走向那個端坐在王座之上,瘋瘋癲癲的夢之魔神。
「……嗯。」你慈悲、憐憫的回復了他。
你在和他爭奪結界的主導權。這是一場拉鋸戰,是拔河、是角力。但你的心性堅定,心中沒有絲毫的裂痕。
夢境的許可權開始向你傾斜。
陷入瘋狂的夢之魔神只是哀嘆自己的命運與你的性命,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詛咒、重複喊你的真名。你只覺得噁心。
你來到他的面前,鮮血已經浸濕了你的腳踝。你冷靜的、將武器送進他的心臟。
霎時間,你也爭取到了夢境的【主導權】。
照亮洞窟的明燈不再遭到夢境的束縛,在他遭受傷害的瞬間、晃神的那一瞬間,已經足以讓你將同胞們的心解放。
所有燃燒著的心、燃燒著的信念與靈魂。你不會就這樣讓他們墜入魔窟,在暗無天日的結界之中毀滅。
一個接連一個的心飛上了天。
澄凈的明燈不再是夢之魔神手中的傀儡,所有的心都掙脫了束縛,你的、金鵬的、浮舍的,活著的人,死去的人,都被你剪斷了操控的絲線。
你看見那些心都離開了。
去往主人的身邊,或是歸還於元素的循環之理。
大家都走了。
夢之魔神的傷口沒有回復。
「怎麼會……!怎麼、為什麼……!」他錯愕的看著自己流出鮮血的傷口,槍尖上擁有的【權柄】以及金石鑄造的槍身竟將他的身軀洞穿出一個口子。
你和他曾經簽訂過契約。
契約的內容是【當夢之魔神受到傷害的時候,那個傷害就會轉給你】。
但這是不正確的。
更準確的說,是【你的生命力會流向夢之魔神】。
在無數次的戰鬥、無數次的試驗之中,你終於發現了這個契約的本質。契約的本質是【生命力的共享】,只不過夢之魔神佔主導權。
在你生命流逝,瀕死的剎那,或是傷口大到你覺得生命力正在流逝的時刻,你就越發接近契約的本質。
這也是夢之魔神為什麼要交給你權柄的原因——
因為契約的本質是分享啊。
「怎麼可能……我的傷口應該出現在你的身上啊?!為什麼……為什麼……你……」夢之魔神常年躲在夢境的結界之內,能讓他受傷的人寥寥無幾,兩百年來未嘗一敗、鮮少戰鬥的他難以適應自己的鮮血。
「……」你沒有回答,只是握住槍身,
抽出了你的武器。
噗嗤。
伴隨著槍尖離開,夢之魔神傷口的鮮血就這樣涌了出來。他的王座不再是他驕傲的庇佑所,鮮血順著他的身體,流進了夢裡。
以你現在的身體,揮動槍也很勉強,但你冷漠的、再次朝夢之魔神發動了攻擊。
夢之魔神甩動他的尾巴,而你的槍尖無力將其洞穿。在癲狂的夢境之中,你所種下的種子正在瘋狂的吸收夢之魔神的負面情緒,先是發出嫩芽,再開始光速成長。
夢之魔神的尾巴卷在你的身上,觸動了你的傷口。你的傷口所流出的血液浸濕一片又一片的蛇鱗,粗糙的蛇鱗在你的身上摩擦。
他知道了你為何能躲過契約。
因為你早就付出了生命力的代價。
你的胸口同樣有一個大洞。
那是你,用自己的武器,傷害了自己造成的傷口。
「這不對啊……不、你不怕死亡嗎……織生?!我們應該是一體的才對!」因為你是我的半身,你替我承受傷口、我付出契約的代價!夢之魔神的話語尚未出口就被你硬生生的裁斷。
「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你的嘴角溢出鮮血,內臟在巨大的衝擊中扭曲、五臟六腑似乎要錯位,全身都像是火燒一樣疼,身體也陣陣發冷,眼前發黑。
「你不會理解的。」
「我有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要保護的人。」
「我有喜歡的人、有可以為之付出生命的同胞。」
「對於你這種恐懼生命的流逝,只是一味的恐懼死亡的魔神,是不會理解的。」
所以,正是因為這樣……
正是因為如此,你才不能讓你的同胞們的、每一顆熱烈燃燒的靈魂,每一顆【心】,落在夢之魔神的手中!
他們曾經如此閃耀、如此熱烈。
或許有不甘,或許有悔恨,但還是義無反顧的上了戰場,但還是甘願承受業障。
你決不允許、絕對不會原諒同胞們的【心】落在夢之魔神的手上!
「你以為這樣就有用嗎?!」夢之魔神把你勒得更緊了,冰冷的蛇鱗滑膩的在你的肌膚上摩擦,帶來令人噁心的觸感,每一個鱗片的間隙都會割傷你的身體,讓你的鮮血溢出,「就算是你解放了他們又有什麼用!?他們依舊會戰敗在我的手下!」
「我可以把他們全都抓回來,我可以養傷。再過數百年、數千年,即使你們都成了枯骨,我也依舊存在!」夢之魔神赤紅的瞳孔充斥著憤怒,每一個字都精準的踩在你的心上。
……很痛、好痛——
好痛。
眼前發昏。
求生的意志不允許你不救助自己,你能調動的元素力全都用來治癒自己的傷勢,但是聊勝於無。好在即使你的元素力不夠它的成長,在夢境之中種下的種子仍舊在飛速擴張。
「你不會有那個機會的。」你說。
此刻,你所埋下的那顆種子,已經成為了蒼天的巨樹。它的根莖深深扎進夢境之中,它的枝椏不斷的延伸、延展,尋求養分的種子,與這個血紅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它,撐開了一道裂隙。
夢之魔神試圖奪回夢境的權柄,他成功了,但他無法阻止種子的擴張,無法修復撐開的結界的裂隙。
他突然之間慌了神。
「織生、織生……」他說,「我們不是一體的嗎?」
「我愛你。」
「我愛你——」
「你也應該愛著我才對!」
夢之魔神吐出的每個字都恍如魔咒。他不能理解!他不能認同、他不知道不清楚!
世界上怎麼可能有人不珍愛自己的性命,不愛自己的力量。他將權柄交給了【半身】,交給了
契約的對象,所以他才會信任你,才會放任你的行動!
怎麼可能有人在得知死亡的結局之後,還能欣然的接受呢?
「我不愛你。」你徹底的、毫不留情的擊碎了夢之魔神的話語,擊碎了夢之魔神的所有念想、渴望。
「你讓我感到噁心。」
你原本想說更多的,想說你的聲音、你的語氣、你的呼吸,你的一切都讓我厭惡得不得了。那些目中無人的傲慢,只會看見自己所見的世界的心胸狹窄。
「去死吧。」
「——去死。」
「去死吧。」
他勃然大怒的甩開了你的身體,你重重的被拋在地上。種子的擴張已經無法抑制,被撐開的裂隙之間,你看見一個人的身影。
元素力修復你的身體,開始復原你錯位的內臟。牢不可破的岩牢將你包裹起來,你看見漫天的岩槍。
破壞、破壞。
在夢中的破壞不會映射到現實之中。
你看見岩槍落下之處,夢境四分五裂,那光芒耀眼又溫暖,挾著雷霆萬鈞的氣勢,將夢之魔神的身體洞穿。無數的岩槍槍尖滴著血,又被高溫所蒸發。
是摩拉克斯。他來履行你們之間的契約。
你揪出了藏在夢境之中的膽小鬼,讓摩拉克斯得以踏入這片夢境的結界之中。他的岩槍輕而易舉的摧毀了整個空間,也殺死了夢之魔神,夢境落回現實,你與摩拉克斯同處在一片黑暗的洞窟之內。
「織生、織生。」你彷彿聽見魔神最後不甘的怨恨。
「一切都結束了。」如同高高在上的君王那般,摩拉克斯宣布,語氣冰冷。
一顆心漂浮在你的身邊。
是你在最初看見夢之魔神時,被取走的那顆心臟。
它彷彿想回歸你的身體,摩拉克斯撤下包裹你的岩牢,讓心得以接近你。
你卻拒絕了心的回歸。
這樣的決斷,讓摩拉克斯都十分詫異,「你為何拒絕?」
又有一顆心來到你的身邊,那是如同青色的琉璃燈一般,剔透明亮的一顆心。你知道那是誰的、你也應該知道這顆心是誰的。
「回去吧。別待在我的身邊呀。」不要讓純粹的信念、乾淨的靈魂被你所玷污,「金鵬。」
你輕念。
你披頭散髮,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樣子很難看,摩拉克斯將你扶起,卻發現你的雙足已經無法站立,那顆漂浮的心始終找不到歸所,最後跟著青色的琉璃燈離開。
你在摩拉克斯的懷裡。你知道摩拉克斯一定能看出來什麼——譬如那顆心是你的,譬如你現在就要死了。
「……請不要治療。」你向他懇求,現在的你就像是破損的容器,不管是裝進去多少水都會因為破損而流出體外,「我還在,他就會復活。」
你不允許夢之魔神再次重臨於世。
「……」摩拉克斯的手對你來說太過堅硬,而他彷彿再透過你看某個前人的影子,已經失血過多、瀕死的你沒辦法理解他那目光的用意,隨後摩拉克斯問你,「……有遺言嗎?」
你和摩拉克斯,都察覺到了一個事實。
不僅僅是無孔不入的業障侵蝕你的身體,就連魔神的詛咒、那些怨念,那些大地本來應該承受的、魔神死亡的代價都在你的身上應驗。
你一個人在承受著數千年的痛苦、用身體接受了無盡的怨念與憤恨。
你的腳踝先是因為血被浸濕,血液凝固之後成為了黑色,再是黑色的紋路爬上你的身體,魔神不甘的詛咒出現在你的耳中,紋路順著你的小腿一路攀爬,把你的身體全都浸透。
有、當然有。
你很想這麼回應他,人死前的腦袋轉得是很快的。你想
說很多,所有你朋友的舊影就像是走馬燈一樣在你的腦中拂過。
蒲草看見你這個樣子,應該會被嚇到吧。畢竟當時,你是因為好看才被蒲草發現的。
浮舍會一邊指責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然後把你背回家。
彌怒會數落你,然後包紮你的傷口。
伐難會先試著治癒你,再告訴你下次不能這麼冒險了。
應達會一邊喊你小妹你要撐住啊!再把你帶回去治療。
金鵬會給你做緊急的處理、翻山越嶺尋找治療你的辦法。
……還有若陀、甘雨。他們會怎麼做呢?
你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冰冷,好在摩拉克斯是個很好的熱源。全身都在承受業障、怨念的你覺得哪裡都很痛。最先被洞穿的胸口很痛,內臟、大腦都在痛。
還有、還有……歸終。
血色浸染了你的視線,摩拉克斯的容顏開始扭曲。你知道你正在被詛咒一點一點的吞噬,你想讓腦海里那個喊你織生的東西不要再喊了,但現在你連阻止自己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
你在哭。
你知道你在哭。
——你知道、你在不受控制的哭泣。
不止的嗚咽、哽咽、抽泣。一直在哭,怎麼也停不下來。
你的血和眼淚混在一起,融化在摩拉克斯的長袍之上。
沉默的金石此時展現出了無比的溫柔,默默無言的、等待著你的話語。
你沒有那個勇氣……你沒辦法坦然的面對自己的死亡,還微笑著讓別人不要擔心。你甚至沒辦法給在意的同胞留下訊息,是你親手把仙蝶還給了金鵬。
在黑漆漆的洞窟之中,只有摩拉克斯在見證你逐漸凋零的生命。
「我……好痛。」你哭泣著,像是數百年前那個因為噩夢而無助哭泣的少女。你一直在哭,即使沒有掉眼淚,內心也一直在哭泣。
你沒辦法想【摩拉克斯是不是會討厭眼淚】【會不會討厭死前展現出懦弱的人】諸如此類的問題,一味的喊著痛。
摩拉克斯不忍看你痛苦的掙扎,指尖亮起元素的光芒。
可你的喊叫並不是身體上的疼痛。
是你耳邊的冤魂的低語,是所有被你殺死的人的不甘,是夢之魔神詛咒這片大地的意志。
你獻出了自己的身體來承受夢之魔神詛咒的代價。
人類在死亡之時,會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意志。你的眼前有溫暖的黃色光芒,你便下意識的要伸手去抓,結果只抓到了摩拉克斯的手。
堅硬的岩石碰上了少女柔軟的手。
……
你沒有那麼堅強。
這些都是你一手策劃的,從最初的時候,你就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你的目光正在逐漸渙散,能撐到現在已經堪稱奇迹了。
神明溫柔的握著你的手。
最後……有什麼話要代為代為轉交……?
「……夢之魔神、死掉了。」
「不會再有噩夢了。」
你的同胞不會再做噩夢了,不會再被魔神的詛咒、夢之魔神的噩夢所侵擾。
「是我自己……選擇的……死亡。」
「……」
你用最後的一點力氣握住摩拉克斯的手,放聲哭泣。
好丟臉。
但是……但是……
「請不要忘了我……」
「不要忘記我……」
「不要……」
……
你知道,所有生命的消逝都會泯滅在時間的長河中。你做不到那麼無私,不留下任何的痕迹,讓自己所有的犧牲碌碌無聞,明明自己做的
也不是很了不起的貢獻。
請記得我。
請記得我來過。
請記得我的痕迹。
在星星變得忽明忽暗,在星辰逐漸變得暗淡之時。
岩槍穿透了你的身體。
「……謝謝。」
你最後這麼跟摩拉克斯說。
*
少女在岩神不動玄石之相之中死去。
她的身體被詛咒切割,鎮壓在土地之下。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無可挑剔的、完美的做法。
契約之神也無法指責她違背了契約——
她的身體確實正在為璃月做出貢獻,化為長夜中無盡的明燈保護這片土地,她的身體將永恆遭受無盡的苦難。
「如你所願……今後,這裡便併入璃月的土地吧。」摩拉克斯冰冷的宣告。
在名為織生的夜叉少女死去之後,她的心卻留了下來、飄飄忽忽的來到同伴們的身邊。
同胞們都晚了一步。
在【心】回歸他們的身體,融合成為他們靈魂的一部分時,他們的確是喜悅的——他們認為織生成功了。
但緊隨而來的、少女的【心】,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是一顆溫暖的心。彷彿她的主人一般,現在也柔和的散發著光芒。光是貼近就能感到少女無盡的溫柔,把所有人都包裹其中。
「!停下來!」第一個察覺到異樣的是浮舍,他用迸發的雷光包裹住那顆心。
那是她溫暖的信念,一部分的靈魂。
即使是初生如幼童那般,這顆純凈溫暖的心,仍舊在試圖去除他們身上的業障。發自內心的溫暖正是【心】正在損耗的證明。
——她死了。
不會再回來了。
即便如此,【心】仍舊記掛著同胞。
……
他們知道嗎?
雖然猜測到了八分,但仍舊抱有希望。
或許那是萬分之一的奇迹,而奇迹沒有發生在他們身上——
「帶她回去吧。」彌怒說,「帶她回去,帶她的心回去。」
可數不盡的黑暗將洞窟吞沒,同胞屍骨無存。
那顆純白的心就像是新生的幼童一般懵懂,似乎只剩下了本能的行動。充斥雷光的圓球在她的身旁形成一個圓形,可誰都無法修補靈魂。
只有看她逐漸失去活力,逐漸暗淡、逐漸死去。
「……」
「……」
能做的只有去收拾她的遺物。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們曾經一起生活過。
何為睹物思人?
是少女珍重藏起來的貝殼、是溫熱的火鼠裘。
應達與伐難落下淚來,彼此安慰、彼此扶持的那些日子歷歷在目。
但她已經死了。
不會再回來了。
夜叉之中、年齡最小,背負最重的她離開了人世。
彌怒和浮舍想,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否能讓少女感到寬慰呢?
在無數個星星也熄滅的夜晚,在每一個日光燦爛、彼此玩耍的日常。
僅存的、最為強大的五名夜叉來到了墳墓前。
將她的遺物,那個精心雕刻的木雕,保存完好的機關都埋進黃土之中。
最後只剩下了那顆【心】。
「……」
「……」
他們能理解少女的選擇,在場的所有人,只要是為了同胞、都會毫不猶豫的付出自己的生命。他們從來不畏懼死亡,但敬畏死亡。
死去的少女隱藏了很多的秘密,而他們早已察覺卻無能為力。那些不甘與憤恨、後悔聚成了懊惱。
最後能做到的,也不過是守護少女所愛的,為之付出的這片土地。
契約之神、不動的玉石成為了他們新的主君,為他們隱去了真名。與夢之魔神的糾葛早就在取回心的那一瞬間煙消雲散。
死去的人已經死了,可活著的人還活著。
就在他們打算讓少女的心魂歸故里、與同胞在一起的時候,【魈】制止了所有人。
【魈】是【金鵬】的新名字。
但這不代表他要訣別過去。
少年沉默的護在那顆溫暖的心面前,用風元素覆蓋了浮舍的牢籠,說,「不要玷污她的遺志。」
「不要讓她的靈魂長眠於黃土之下。」
「不要讓她孤獨的被人所遺忘。」
「她應該和我們在一起。」
「包括這顆心。」
這顆心是她最後留下的溫暖,最後的信念、最後的靈魂。
不要讓她深埋於長夜。
我們要帶她去看,看這她所愛的世間,看她所愛的人。
直至幽暗的夜晚之中,最後的光芒也熄滅。
不要讓她孤獨。
於是,夢之魔神的領土併入了璃月。
五夜叉立下誓言,為護法而殺生,守護這片土地,守護這裡的人。
他們的心中始終有一個人的蹤跡,是她為同胞們解放了心、是她不止不休的甘願為所有人付出。
如同春天。
如同冬天的冰塊消融,萬物復甦,像是三月的新雨,溫柔的愛著這片大地,朦朧的霧遮蓋她的身影,她不再為人所知。
魈的身邊漂浮著一個小光球。每當他去降妖除魔、就會緊張的跟隨在他的身旁,戰鬥中被魈藏起來,戰鬥完后出來、在魈的傷口處轉圈。
「別用力量,你只需伴我左右便好。」魈制止了她的付出。
懵懂的心只好聽從他的話語。
【心】能聽懂簡單的指令,始終跟在他們的身邊。偶爾是浮舍、偶爾是彌怒,但跟得最多的還是魈。就這樣十年,百年。
心的光芒從照亮的明珠變成了忽明忽滅的星辰。
【心】無需進食,無需休息。但不管是再怎麼堅強的靈魂都會被磨損,都會在時間的長河中被無情的磨去稜角、磨滅光芒。
魈探出指尖,心便親昵的貼過來。
但現在,心已經開始混沌了,脆弱的靈魂找不到前去的方位,魈便親自去接她。
「你也快消失了。」少年輕聲呢喃。
在數百年的時光之中,他鮮少與【心】交談。因他原本就不善言辭。
他只會沉默的帶著這顆心,前往璃月的土地,看她所想的世界。
可沒有人、沒有任何人知道——心是否能得到慰籍,是否能感受到溫暖。
失去了意識的靈魂,只剩下空殼的信念還能感覺到什麼?
沒有人知道答案。
【魈】無需知道答案。
月色出來了。
星星也出來了。
月亮的光、星辰的光掛在黑漆漆的蒼穹,彷彿要做最後的告別。
月色跌進那顆溫暖的心中,也掉進了魈的眼裡。
「……數百年來,礦區未曾產生震動。地脈的涌流沒有發生異常。」魈難得的露出了微笑,僅僅是彎起來的一點弧度,便讓絕色的面容柔和不少。
「我們有新的同胞誕生了。」
「我們與帝君簽訂了契約,為護法而殺生。」
「這是我們選擇的路途。」
「未來的道路通往共同的歸途。」
「我們都知道。」
「——但義無反顧。正如你那般,織生。」
無礙,即使你聽不見,我也會說給你聽。
「這就是最後了。」
月色極盡溫柔,溫暖的心逐漸變得冰冷,失去了原本應有的溫度。
她的心開始失去活力。
她的心開始失去力量。
心的光芒不再閃爍,而是越來越暗淡。月亮憐憫她,把月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可那始終不是心所散發出來的光芒。
那顆心迷迷糊糊,就要飄向雲端。
可她跌跌撞撞的、笨拙的、努力的漂浮起來。
冰冷的心親上了唇。
不再溫暖,不再柔軟。
僅僅只是一個【象徵性的吻】。
心跌落下來,卻奇迹般的,生出了一隻蝶。
翅膀晶瑩剔透、流轉光華的仙蝶。
魈輕輕捧起仙蝶,珍重的放在與心臟平行的位置。
夜色很好。
所以——
「晚安,織生。」
晚安。
再見——
*
……
好痛。
你覺得全身都好痛。
你又一次在死亡的時候遭受了無盡的痛苦,甚至比第一次更甚。那些魔神的怨念、冤魂的殘渣在你的耳邊叫囂不休,直至你的身體碎裂,靈魂重歸於九天之上。
但這……不是你所熟悉的天,更不是靈魂的歸處。
是光彩滿溢的世界樹。流光溢彩的樹枝緩緩流動著七色,所有的枝椏都湧向世界樹。你能感覺到,這裡所涌動的是地脈的力量。
有一瞬間,你甚至覺得自己是死後被埋進土裡了。
但你死得連灰都沒剩下,遑論埋土……能有全屍就不錯了。
這裡很漂亮,你不想走了。
你坐下來,抱住自己的膝蓋。時間的洪流、記憶的涌動都與你無關,你把自己埋進膝蓋里。
不想走了。
好痛。
……好痛苦。
好難過。
兩百年來,你有安穩的睡過嗎……?你不知道。只覺得解放對你而言不是一種解脫。
你的心仍舊在喊著【寂寞】【孤獨】【害怕】。
你的靈魂是缺失的,你不知道這一點,只覺得內心的空洞不管怎麼樣都沒辦法填滿。
就在這時,【她】出現了。
她擁有一頭銀白的髮絲,黃金的雙眼之中似有瞄準的準星,她問你,「這趟旅途感覺如何?」
她和你初次轉生到那個世界的時候,所遇到的聲音一模一樣。你詫異於自己的記憶竟然能鮮明到這種程度,隨後回應了她,「我不開心。」
「糟透了。」
「……我再也不要離開了。」
「……人之子啊。」她說,「這趟旅途真的讓你如此難過么?」
你把頭埋得更低,不再回復這個人的話。
「可你不也收穫了很多嗎?收穫了親情、友情、甚至是愛情。」她的嗓音不怒自威,「他們還在等你。」
「在時間的斷層之中,一直在等。」
「因他們是你最重要的存在。」
你的思緒有了些許動搖。
「你們能再次相遇,不是在時光的盡頭。只要你再次觸摸樹枝,再次投身於世界。」
「時間就會向你拋出橄欖枝,向你伸出手。」
「……你為什麼要幫我?」你留了個心眼,沒有盲目的聽從他的話語。
「……我在贖罪。」她輕聲說,「我的身上有常人無法企及的罪孽,所以我正在彌補。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的語氣真誠,那白色卷翹的呆毛隨著她的動作輕
輕搖曳。
你心軟了。
而且,你也的確想和兄弟姐妹們再次相見。儘管你不知道她口中的贖罪是什麼,但你還是希望放手一搏。
「……嗯,我知道了。」伴隨著你的話語落下,方塊與鎖鏈出現在你的前方,搭起一條通往世界樹的路,你像第一次轉生那樣,把手放在世界樹之上,「希望不會再次見到你。」
這次……會成為凡人嗎?成為普通的人類,然後生老病死。
你抱著對未來的不安與期待投入名為提瓦特的世界。
在你離開之後,【她】劃開了一道空間,向內傳訊。
「伊斯塔露,準備好下一個時間奇點了嗎?」
「知道啦、知道啦。阿斯莫德。你還真是冷漠無情呢。」空間裂縫的另外一頭是一個慵懶的、女性的聲音,她就是被阿斯莫德【天理維繫者】所稱為伊斯塔露之人,也是時間之執政。
「……」阿斯莫德的目光游弋,虛虛的抓不住焦點,她說,「抱歉,織生。」
「對不起。」
「人都走了,你的道歉她也聽不見。」伊斯塔露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慍怒,又自暴自棄的嘁了一聲,很明顯是咬住了自己的唇瓣,「我也沒資格啊。」
「我們都沒有資格向她道歉。」伊斯塔露說,「你那邊準備好了嗎?」
「嗯,空間隨時都在捕捉她的蹤跡。」阿斯莫德在虛空之中劃了幾下,方形的空間之中捕捉到了什麼,帶著那個東西來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鎖鏈捆綁著新生的意識與靈魂,把剛剛蘇醒的白色小東西丟進了世界樹之內。
而伊斯塔露那邊……
她曾經將時間的分支賜予轉機的希望之風,便與他通信,「你多照看她一點。」
對方詫異於伊斯塔露的聯繫,但兩人明顯關係很好。
少年用那有些輕佻的聲音回答,「好,知道了~」
*
你醒來,發現自己的身體依偎在柱子旁邊。
柱子似乎比你的身高要矮一點,你伸出手來,看了看自己的手。
嗯,是人類的手。和第一次轉生不同,不是蛋殼也不是獸型。
你薅了一把自己的長發,發現是白色的,和你當夜叉的時候別無二致。
難道是……你原本的身體?
你有些竊喜,這樣……這樣去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就不會認不出你了吧?
你開始尋找離開這裡的路,然後發現當你朝一個方向前進到一定程度,就一定會回到原本的這個地方。
「……」你不信邪的再試了一遍,還是一模一樣。
你的附近似乎有個房子,你打開大門,進入了裡面。
環顧四周,這裡的擺設異常華麗,窗外栽種著紅色的種植物,赤紅色的葉子源源不斷的落下,交織著雷光與金色的主色調處處彰顯了此處的尊貴。
不知為何無人居住……你十分困惑。裡面的陳設煥然如新,想必是有人在精心打理,卻了無生機。
之後,你嘗試通過華館,卻發現和之前的情況一毫不差。
……你該不會是被困在這裡了吧?你大感不妙。
經過你的測試,你發現你的身體沒辦法離開這根柱子太久。
……
你的內心充斥著後悔。
現在爬回去世界樹說我不轉生了可以嗎?
正當你為了自己草率的決定感到懊惱之時,你發現遠處有個白色的小東西。
你在此之前從未見這個渾身雪白的小傢伙,便走上前去看了看。
她的身材要比你嬌小得多,頭上戴著一個皇冠,身後的披風流轉著星空的紋路,衣服上畫有交織的三角形。你伸出手,試
探性的摸了摸她的臉,企圖讓小傢伙回神。
「你好……醒醒、醒醒……?」你發現她真的很難叫醒,就抱著小傢伙回到了那個華館之中。把她放在椅子上,開始搖晃。
「醒醒啦?小傢伙。」
被你搖晃得久了,這個白色的小傢伙才緩緩回神,她朦朧的睜開眼睛,迷糊的問,「這是哪兒啊……?」
「你醒啦?你好。」見她被你搖得眼冒金星,你頓時有些心虛的鬆開手,友好的跟她打招呼,「……」
你沉默了一下,深吸一口氣。
「我是織生,你的名字呢?」
——
你的身上沒有任何不適。
你終於能向他人毫無顧忌的說出真名,只是小小的改變,卻令你無比喜悅。
「我……?我……」她剛醒,一邊皺著眉頭想著自己的名字,一邊輕飄飄的飄起來,披風如同她的翅膀,讓她自然的漂浮於空中,「我叫派蒙哦,你好,織生!很高興見到你。」
「唔……織生是仙靈嗎?」派蒙好奇的目光注視著你,你發現派蒙的眼中同樣是星空,你找尋不到自己的倒影。
「仙靈……?我應該是夜叉才對。」你困惑的回答,「仙靈是什麼?我從未聽說過……」
「仙靈就是織生呀,你現在的種族就是仙靈呀。」派蒙在你的身邊繞著你飛了幾圈,「但是織生很好看,其他仙靈都沒有像織生這樣的呢!」
「種族……可以和我詳細介紹一下嗎?」你問派蒙。
「唔,對不起,等等再告訴你好嗎?我好像有點累了……」派蒙似乎剛蘇醒不久,腦袋還有些迷迷糊糊找不著頭腦,雖然她把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訴你了,但很明顯沒能滿足你的需求。
「沒關係,別著急。慢慢想也可以。」你安慰這個看起來有些笨笨的小漂浮物,卻發現派蒙的身體正在化為金光逐漸消失。
你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去抓住派蒙,卻發現她的身體變成金色的光點消散在空氣之中。
……好嘛,這下的線索又斷了。
你是仙靈,你自己怎麼不知道?
*
但很快,你就了解了自己的種族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華館附近有人群路過,你便忍不住體內異樣的情緒去為迷途的旅人指引道路,看見昏迷的人首當其衝去幫忙。
當對方從跌落山崖的失神中幽幽轉醒,你才發現你在他們眼中的倒影。
是個果凍一樣的綠色史萊姆漂浮物。
你試圖伸出手,按在旅人的臉上,讓他意識到你起碼是個人。
「……謝謝你啦。」你的手穿透了他的身體,路人似乎對受到仙靈幫助的事情習以為常,「那我就走了。」
之後就離開了。
你只能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地平線的彼端。
你看著自己的雙手,生平第一次對所見之物產生了懷疑。
繼轉生夜叉之後,居然又是一次地獄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