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獸人世界的小獅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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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人大陸。
近些時日的天氣並不好。
城鎮的泥路因為一天一夜的暴雨,而變得泥濘不堪,兩旁用大石塊堆成的石房,外殼也被暴雨沖刷得不再平整。
時間尚早,勤勞的獸人們推開石塊房的門和窗,在門口支起大鍋,又撐開小木桌。
木桌上擺放著瓶瓶罐罐,各色各樣的粉狀「調味料」,盡數往燒沸騰的大鍋里倒,最後再倒進去幾個大大圓圓的果實、野菜葉,一鍋向外售賣的早飯就做好了。
「母父,」林言聽見旁邊的亞獸人幼崽含著手指說:「我想吃……」
他的母父是個亞獸人,模樣清秀溫柔,穿著獸皮衣和獸皮裙,獸皮裙已經破破爛爛,有幾個磨損出的口子。
亞獸人抱著幼崽,語氣無奈,「等採集回來,母父再給你做東西吃。」
「我也可以吃圓圓果嗎?」亞獸人幼崽小聲地問。
他的母父頓了下,沒有說話,另一個冷眼旁觀的亞獸人冷嗤一聲,語氣很刻薄:「兔肖,你的幼崽被你養的可真是天真。荊果可不是你這種窮孩子吃得起的。」
幼崽頓時害怕的縮到亞獸人懷裡,亞獸人皺著眉,抱起自己的孩子,對刻薄的亞獸人說:「兔溶,你說話太過分了。」
「一個荊果需要一塊銅貝,或者一盒鹽粉。你們家裡拿的出來這些東西嗎?」刻薄的亞獸人問。
兔肖臉色一白,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冬季剛過,他的家裡當然拿不出這些東西,甚至連最基本的干野菜,也只剩下一石罐。
銅貝是獸人大陸上價值最低的貨幣。
其上是銀貝。
價值最高的貨幣,則是金貝。
由中央神殿統一發放,但除了拱衛中央神殿的三座城池,其他城鎮、部落,一般還是以物換物。
只有祭司、長老和鎮長手上,或許會有這些貨幣。
有與兔肖交好的亞獸人看不下去了,故意問:「兔溶,你老是關注兔肖的幼崽做什麼?你年紀也不小了,該生幼崽了。」
兔溶臉上的得意瞬間褪去,他露出憤怒的神情,冷冷瞪了眼幫兔肖說話的獸人,一擺頭,站到隊伍最後。
此時城鎮門口站了幾十個亞獸人。
都是打算趁著冬季末尾,出城採集野菜、果實的亞獸人們。
冬季寒冷,不遠處的獸神山脈上長著冬天特有的各種野菜、果實,一旦錯過這個季節,再想採集這些果實,可就難了。
為此,接連一個月,每天門口都有不少亞獸人出去碰運氣。
林言自然也在其中,他背著兩個疊起來小木簍,默默綴在隊伍最後,等待城門開啟。
說是城門,實際上就是個兩人高的小木門,旁邊的城牆由平整的大石塊壘起,上面有著風雨侵蝕過的凹槽。
幾個睡眼惺忪的守衛手持木棍,站在城門邊,不時打個哈欠,跟旁邊的守衛說說話。
這樣的城鎮,一旦遭遇狂獸潮,恐怕撐不過一天。
林言感到頭疼,他的頭疼不是一天兩天了,從穿越到這個世界起,那種時不時出現的,細密尖銳的痛,折磨的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真他媽的——
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
林言面無表情地在心裡再罵一句。
真他媽的,絕了。
「系統。」他在腦海里呼喚。
等了幾秒,果然,沒有任何回應。
和前幾天一模一樣。
四天前,林言按計劃準備和系統穿越到某個西幻大陸,執行第三個任務。奈何途中遭遇時空亂流,一人一統在亂流中迷失了方向,莫名其妙降
落到這個獸人世界。
一降落,系統就吱哇亂叫,表示這個世界有點邪門,它能量不夠了,得回主神空間充個電,林言表示理解,以為它最多去個一天兩天。
然後,直到現在,系統依舊是失聯狀態。
並在失聯前,頑強地把這具身體的劇情傳送了過來,告訴他一定要努力活著。
林言:「……」
這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大地。
大地之上有群山、森林、平原以及如傷口般橫貫東西的裂谷。
生活在這裡的種群並非人類,而是獸人。
獸人們不分男女,只分獸人和亞獸人。
亞獸人擁有生育幼崽,採集動植物根莖果實的職責;
獸人則是普通獸人,英武善戰,隨著力量的增長,強大的獸人形態也會改變,越來越龐大。這些獸人是戰士,也是部落、城鎮、城池的主要勞動力。
林言穿越的這具身體是個亞獸人,原型是獸人大陸獨有的一種東大陸貓,通體雪白,尾巴長長的,四個小梅花腳柔軟Q彈,但因為太瘦,不論是人形還是獸形,都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風一吹就倒,毫無攻擊力。
原主林言是部落里的透明人,在一次部落採集任務中,因為誤食了被污染的果實,於是精神和□□都一天天的衰敗下去。
部落里的祭司知道了他的情況,認為他是被獸神厭棄了,於是放逐了他。
林言穿越過來時,原主正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流浪,因為淋了一場雨,身體徹底支撐不住,在高燒中離世。
為了活命,剛穿越過來的林言撐著一口氣,背著乾癟的小包裹,交了入城費,混進了這座城鎮。
這座城鎮名叫『四族之城』,是由四個小部落聯合起來建立的小型城鎮,生活著一千多名獸人。原主的包裹里大多是藥材,根據記憶,是那個部落里母父,實在捨不得看他等死,偷偷送給他的包裹。
靠著這個包裹,林言才活到了現在。
頭又開始疼了。
這四天的修養耗盡了藥材,沒有藥材拿來換食物,也沒有藥材拿來療傷,他必須出去採集食物,養活自己。
隨著廣場上聚集的亞獸人越來越多,小雨也下了起來。
春雨細如牛毛,淅淅瀝瀝、密密麻麻。
遠方的獸神山脈越發幽深翠綠,如盤卧在獸人大陸上的巨龍,參天的古樹是祂的鱗片、蜿蜒的河流是祂的經絡。
獸人們都討厭皮毛被染濕的感覺,幼小的幼崽被母父領回家,下雨了,幼崽們可能會生病,一陣涼風吹過,夾著冷冰冰的雨絲,亞獸人們也凍得唇齒髮白。
林言心裡喊糟,忍著寒冷,不得不繼續站在風雨中,昏昏沉沉的等待開門的命令。
命令由祭司下達。
又等了約莫十分鐘的時間,林言忽然聽見一陣馬蹄聲。
他眼睛一亮,側過頭,看見了三頭黑馬拉過來的馬車。馬車通體棕黑,披著純黑色的獸皮,駕車的是祭司府的奴僕,穿著白色長袍。
兩個奴僕下了車,謹慎的撐起傘,車廂里走下來一個年輕亞獸人。
白凈、尊貴,同樣一身長袍,長袍的質地算不上好,亞獸人亞麻色的頭髮被辮成兩個精緻的麻花辮,插著白色小花,矜貴又優雅的對守衛們說:「可以開城門了。」
「小祭司,今天怎麼是您來通知?」守衛們連忙湊上去詢問,笑容熱情殷切,與剛才懶散的模樣截然不同。
『四族之城』的小祭司是羊族人。
據說從出生起就被三大城池派下來的神官選中了,成年後可以直接去中央神殿,侍奉獸神,做獸神最寵愛的孩子。
寵不寵愛的林言不知道。
但是城門再不開
,他真的會暈過去。
「言,你沒事吧?」胳膊被扶了一把,冷冰冰的手掌,卻給了林言兩分力氣。
林言遲鈍的轉過頭,發現是自己家隔壁的鄰居,羊秀。
羊秀養育了五個幼崽,家裡情況還算不錯,林言的藥材都是和她換的食物。
她比林言大了五、六歲,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省心的幼崽,但不同種族的獸人之間隔閡較深,她猶豫了下,道:「你跟在我身後,待會兒跟我一塊去採集食物。」
「不會麻煩你嗎?」林言感激地問。
「哪裡會。」羊秀擺手:「我也是一個人出城,我們正好結伴。」
幾句話的功夫,小祭司似乎也和守衛們寒暄好了。
城門緩緩拉開。
門口有守衛大聲朗讀注意事項:「出城不需繳費,亞獸人返城需繳納三分之一的採集食物,或者兩枚鹽果;獸人返程需繳納三分之一的獵物肉,或兩枚鹽果。城門會在日落之前關閉,超時未返,後果自負!」
重複三遍后,成群結隊地亞獸人們一窩蜂的往外涌。
潮水般的隊伍突然被攔住,乘坐著小祭司的馬車緩緩轉動,在眾人艷羨的注視中,不疾不徐的率先出了城。
待馬車離開,其他亞獸人才被放行。
「真好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林言因為擁擠,身上的寒冷似乎都被擠散了不少,他精神稍稍恢復,聽羊秀說:「小祭司坐的馬車一看就很保暖。」
小祭司乘坐的馬車是最基礎的馬車,木板子粗陋釘好,縫隙很大,不過那三匹拉車的馬是好馬,估計吃的比城裡大部分獸人還要好。
三天沒吃肉了,再不吃肉,林言確定自己會更加衰弱下去。
這趟出來,林言打的主意就是採集食物,再想辦法打個獵。他箭法很好,但手上沒有弓箭;他體術也不錯,但現在身體衰弱。
簡直就是致命開局。
至於身體衰弱的原因,與其說是被獸神厭棄,林言覺得更像是中了毒。
印象里原主吃的那個果實,圓圓鼓鼓,似乎是黑色的……不知是不是太餓了,與今早在城門口看見的『荊果』有些相似。
黑色的荊果?
林言皺起眉,決定出城試著找找,一般毒藥旁邊都有解藥。
就算沒有,先找到那果子,後續另說。
出了城門,是一條崎嶇不平的石頭路,獸人們大部分都不穿鞋,赤著腳走在大地上。林言也沒條件穿鞋,他用乾草和藤條簡單編了雙草鞋出來,不劇烈跑動,能支撐一天。
離開城鎮附近,遠處就是獸神山脈。
獸神山脈橫貫大陸,一眼望不見頭,像一位曾經長眠於此的巨人,祂的身軀化作山脈,血肉化作森林,峰頂隱沒在雲層中,那裡是距離獸神最近的地方,仰頭望去,只感覺雲煙繚繞,如窺見神界一角。
亞獸人們進了山,便四散分開。
林言跟著羊秀,蹲在乾枯的土地上找野菜,羊秀幹活利落,確定野菜還能吃,她立刻就會用小石鏟連根剷出,丟盡身後的木簍。
「這是苦草,吃起來雖然有點苦,但能吃。」羊秀把苦草遞到林言手上,讓林言看。
苦草小小一株,蔫巴的葉片,葉片長長的,邊緣有尖刺般的回形。
林言認真記住,把苦草還給羊秀,自己拿著剛撿的石頭,認真挖起來。
羊秀家裡五個孩子,想養活五個孩子很難,林言不會要她給的東西。
接下來羊秀又告訴林言序草、蒿草、莎草這幾種冬季常見野菜,都蔫巴巴的搭在土地上,葉片瘦長泛黃,根系枯萎。
獸神山脈很大,哪怕再來幾千個亞獸人,也探索不完這一片區域。
快到中午了,羊秀準備回城一趟,下午繼續來。
林言和她揮了揮手,繼續勤勤懇懇的挖野菜,這一上午他收穫很少,帶出來兩個木簍,實際上連小木簍的底都沒鋪滿。
漸漸的,小雨停了。
獸神山脈內森林青蔥翠綠,枝繁葉茂,黯淡的光線穿過枝椏,灑落在地,將整座山脈渲染的神秘且危險。
林言警惕的只在外圍行動。
這裡的獵物們都被狩獵隊抓完了,沒有別的獵物敢來獸人眼皮底下亂晃,又忙活大半個小時,林言累的額頭出了汗。
四周不知何時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準備離開。
離開前,隱約間,他聽見了細小、衰微的氣流。
轉過身,林言望著前方那條幽深靜謐的小路。
灌木叢環拱著小路,小路那頭光線極其昏暗,高聳的密林遍布,影影綽綽,像一個個俯首凝視的神祗,將陽光遮擋的一絲不透。
林言鬼使神差的抬起腳,循著那頑強的呼吸聲,走了進去。
……
密林這頭竟還在下雨。
雨霧扭曲升騰,如將天地遮蓋住的水幕,
那是一片凹陷的窪地。
渾濁的雨水沒過兩側,無數雨絲從樹冠上綴落,牛毛般灑在泥地中央那道瘦弱蜷縮的軀體上。
那是一隻小小的、無力的仰著腦袋,竭力呼吸的小老……
小獅……
——小老虎。
泥水快要淹沒掉它,它粉色的鼻頭沾了泥水,變得骯髒濕潤,黑色條紋狀的皮毛被淋濕,黏在瘦小的只剩骨頭的軀體上,好像一個不注意,就會死去。
恍惚間,鼻腔湧進來的呼吸越來越少。
飛濺的泥水撲到臉上,它一直是頭愛乾淨的小獅子,這時卻這麼狼狽,泥水堵住了呼吸,它想掙扎,嗆咳,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瘦小的身軀顫慄著、顫抖著,四肢拚命想要擺動,卻最終無力的垂下頭,跌進這片死亡之——
柔軟的東西接住了它的下頜。
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小獅子疲憊的眼皮緩緩掀開一條縫隙,迷濛的光線中,一個人影形容狼狽,長發胡亂的黏在臉側,臉頰上還有泥點,卻低頭笑著看著他,輕柔的將它從泥水中捧起來,抹去它臉上污濁的泥水。
似乎端詳了它兩秒,人影真誠的發出讚美。
「小老虎,你真可愛。」
空氣重新湧入鼻腔。
小獅子低低的、小聲的,氣流帶動聲帶,與雨聲融為一體。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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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山巒之巔。
一雙金色瞳孔微微睜開,無悲無喜,無波無瀾。
祂寂冷的眸光穿過層層峰巒,穿過遼闊無垠的獸人大陸,穿過神殿中正在進行的盛大祭典,望向了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有人,動了祂既定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