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飛羽陳孟悟刀法 惜才氣劉瀟做人情

第4章 落飛羽陳孟悟刀法 惜才氣劉瀟做人情

春祭之後,就是劍亭開館,成群結隊的弟子烏央烏央地往劍亭裡面擠,本身就不大的門快被擠爆了。每個人都希望在劉瀟面前露個臉,讓一代宗師對自己留下個好的印象。

劉瀟本人此時慵懶地斜倚在床上,望著屋子裡絡繹不絕前來拜會的少年們。劍亭明天起就要正式開始上課了,他原本想今天好好享受一下最後的假期,結果這屆學生的熱情遠遠超出他的估計。他也只好擺出一副笑臉,和藹可親地看著這些臉上掛著笑容的人。

旁邊廂房裡堆的滿滿當當,全是各路學子送的禮物。原本德正道館沒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不知道是誰開的先河,導致後來但凡來拜師的都要送上點禮物。

那些東西雜亂的很,天南海北的山珍海味也有,農村瓦缸腌的鹹菜也有。劉瀟也懶得搭理,粗粗看了一遍,便讓門下弟子給議事堂送去。鬧鬧騰騰半天還沒搬完,劉瀟不耐煩了,把蔣義龍陳孟都喊過來幫忙。

一人搬著一個大竹簍,陳孟尾隨者其他人走到議事堂門前。那些人還好,來來往往習慣了,陳孟自己站在議事堂外面,不敢往裡走。把前面一個師姐看笑了,戲謔道:「弟弟,你還害羞啊?」

「回師姐,晚輩新來學堂,實在不知道這裡的規矩,這議事堂,不敢隨隨便便進去。」

「哪有這麼多規矩,你呀,死板。」那師姐往他腦門上一指,笑著邁過門檻進去了。

陳孟探著頭往裡面看,議事堂四面牆壁都罩上了紅布,屋子中間一個木桌子上面點著幾支蠟燭,幾個長老模樣的人指揮那些弟子清點那些東西。陳孟正要往裡走,就感覺後背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後面傳來一個鈴鐺般清脆快活的聲音:「怎麼了?不敢進去?」

陳孟回頭,認出來是前幾天給他送葯的那個姑娘,笑了:「沒有,這正準備進去。只是初來乍到,有些好奇。」

「有什麼好看的,都是些陳年的擺設,要不是這道館的人當寶貝,出去賣了都不值幾個錢。再說,」那姑娘往裡看了一眼,「周遭都讓布蒙上了,有什麼好看的?快進去,別擋著門,來來往往這麼多人呢。」

「姑娘責備的是。陳某這就進去。」

陳孟搬著那竹簍走進去,放到地上,就有幾個長老上來翻看那裡面的東西。半晌,有個管事弟子拿著個箱子走過來,看見陳孟,便把箱子遞給他:「把這個送到膳房去,給汪老頭說,這是給劉大長老留著的。」

「額......」陳孟訕訕地接過箱子,欲言又止。

「怎麼了?」

「膳房,在哪裡?」

那管事弟子皺皺眉,上下打量陳孟半天,問到:「你新來的?」

「晚輩剛剛入道館。」

「那你胡亂摻和什麼,走走走。」那弟子不耐煩的打發陳孟走。

「那,沒什麼事,晚輩就告退了。」

那弟子看都不看陳孟,轉身就走了。陳孟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眨眨眼,也懶得計較,轉身也要走。

轉身走到門口,就看見那姑娘還在門口,笑著看他。陳孟也有點脾氣,隨口說了一句:「姑娘堵著門呢?」

「什麼話?受了氣往我身上撒?」

「不敢。」

「都是些粗人,再說,江湖上浪蕩習慣了,些許禮數有虧的地方,你也別往心裡去。」

「姑娘教育的是,晚輩沒往心裡去。」

「晚輩?我很老嗎?」

「額......」陳孟頓覺無奈,

「不老。師姐芳齡正茂。」

「師姐?」

「額......晚輩.......陳某實在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

「我和你都是此屆的學生,別叫我師姐。」

「是,陳某記住了。」

「你怎麼說話一套一套的,和那些老學究似的。你哪裡人?」

「陳某永州人。」

「永州人。你姓陳?」

「正是。小生賤姓陳,名孟。姑娘稱呼我子文便可。」

「子文?你到底叫陳孟還是陳子文?」

「額......小生姓陳名孟,字是子文。」

「搞不懂你們這些人,又是名又是字,煩不煩。」

「那就依姑娘,姑娘怎麼方便怎麼稱呼。」

「就依你,叫你子文。」那姑娘饒有興緻地看著陳孟,「你真是永州陳家人?」

「是。」

「你這打扮,看不出來啊。哪裡像個大家公子。」

「家師管的嚴,不敢求與奢華。」

「也罷。以後就都是同學了,還望子文兄多多關照。」那姑娘突然正經起來,學著陳孟的語氣,一字一句的說道。

「姑娘取笑了。」

「我就想看看,你們這些板著臉說話的人,一天天的累不累。」

「那,要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走吧,陳孟陳子文兄。」

陳孟低著頭就要離開,走了幾步覺得不對,低頭一想才發覺自己失禮,趕忙回頭:「姑娘恕罪。小生還未請教姑娘芳諱。」

「薛蔓,叫我阿蔓就行。」那姑娘靠著門框笑了,「我還以為你就是個獃子呢。不錯,還算聰明。」

「姑娘恕罪,小生實是忘了......」陳孟就要解釋,聽見遠處蔣義龍的聲音:「陳孟?幹什麼呢?半年了!過來幹活!」

陳孟就要走,又想到還沒給薛蔓解釋清楚,一時進退兩難,只得喊道:「就來!就來!」腳底下卻不曾動一下。

薛蔓看的直想笑:「走吧!你那便宜師傅叫你呢!」

「那小生告辭了。」陳孟一揖,低下頭,轉身,三步做兩步,匆忙走開。

背後又傳來笑聲:「走慢點!我能吃了你還是怎麼著?」

隨著蔣義龍收拾完劍亭亂七八糟的東西,忙忙活活一天就過去了。晚上蔣義龍留下陳孟在刀亭吃飯,問膳房要了幾樣平時難得的肉菜,開了一壇米酒,劉瀟聞著酒味就過來了。三個人一直喝到月芽掛在樹梢。

晚上風很冷,幾隻鴿子落在刀亭的院子里啾啾的叫。陳孟一點都不冷,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喝酒,雖說米酒度數不高,但也讓陳孟覺得胸口發熱,似乎有無窮的力量但無處發泄。他順手拿起刀,沖開房門跑到院子中央。

幾隻鴿子撲稜稜地全飛走了,白色羽毛映著不明不暗的月光,從樹枝的縫隙里四散飄落,恍若漫天飛雪,卻又似三月柳絮。陳孟拔出刀,月光一照,刀口泛著銀白色的寒光。向前一揮,刀刃帶風,吹走天上的羽毛,一片凌亂。

陳孟運起刀,刀鋒上舉,刀口向前,直直劈下——這是他學的斷浪刀法——刀在空中呼嘯而過,蹭到幾片羽毛。那羽毛一刀兩斷,飄飄散開,恍若穿著白色長裙的仙子,颯颯然自九天落下,墮入塵埃。

陳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劈什麼,就感覺此刻有無窮的力量,面前的虛空彷彿有什麼必須要劈斷的東西,一刀落下,那東西應聲而斷,虛空震開——遠處的院牆上登時多出一道刀痕,紅色的老牆微微顫抖,黃色的瓦片上落下一道塵埃。

蔣義龍和劉瀟早走到院子里,看到這一刀,忍不住同聲驚呼:「好刀!」

一刀劈下,無窮無盡的力量似乎都卸完了。陳孟勉勉強強收住刀,身子向前一斜,差點摔倒。蔣義龍趕忙跑過來扶住他。劉瀟捋捋鬍子,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牆上的刀痕,半晌,問到:「你剛才是什麼感覺?」

「剛才好像,好像有用不完的力量。」陳孟喘著粗氣,「就感覺實在忍不了了,就揮出了這一刀。」

「現在呢?」

「現在?」陳孟一邊說話一邊倚著蔣義龍的身子滑到地上,「現在站不住了。」

劉瀟喊了兩個弟子過來把陳孟抬回他自己房間。兩個弟子架著陳孟走遠了,劉瀟轉身看著呆若木雞的蔣義龍:「這是你教他的?」

「這是斷浪刀法,我教他的。」

「這種力道,你使得出來?」

「使不出來。」

「你總能看出來點什麼吧。」

「我曾聽人說過,刀之精髓,在於一刀落下,身無他物,捨生忘死。」

「我聽不懂。」劉瀟捋著鬍子搖搖頭。

「就是用盡一身之力,別無他想,一刀斬下必殺之。此乃刀之極境。」

「這就是刀之極境?」

「你莫要輕視。」蔣義龍正色,「說得簡單,陳孟是我唯一一個見到做出來的。」

「還不是練刀的人本身就少。」劉瀟嘟噥著,「再說,少年人火氣旺,又喝了點酒,耍酒瘋也是難免的。」

「確實是耍酒瘋,但這一刀,真真切切是刀之極境的感覺。」

「感覺罷了。若是刀之極境真是這麼容易觸碰,刀法就不足稱為法了。極境的力量豈能是這麼容易悟到的?我估計他明天就忘了這一刀怎麼揮出來的了。」

蔣義龍點點頭,長長嘆一口氣。

「這孩子還真有點天賦。難得。走,進屋接著喝。」劉瀟搖搖頭,轉身往屋裡走。

「師兄。」蔣義龍站在原地,看著劉瀟的背影,叫住了他。

「說。」

「我想求你一件事。」

劉瀟把手向後一揚,「別說了,我知道。」

「真的,不讓他學刀真的可惜了。」

「罷了。我同意了。大長老那邊,你自己去求。」

「謝謝師兄。」蔣義龍向劉瀟一抱拳。

「重了。你我兄弟,何謝之有。」劉瀟轉身一笑,便進了屋。蔣義龍隨後進去。燈影闌珊,人影繚亂。兩人把酒言歡,談及往昔少年之事,好不快活。

陳孟被送回去就躺在床上睡了,衣服都沒脫。第二天清早,趙之成從屋子裡出來正要出門,路過陳孟屋子聽見裡面有鼾聲。推門進去看見陳孟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趙之成心疼陳孟平日練功太累,也不忍心叫他起床,找了床鋪蓋給他蓋上,自己出門了。

陳孟一覺睡到中午,飯堂的鐘聲把他叫醒。他一開始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半晌反應過來,嚇得爬起來抱著刀就往刀亭跑。到了刀亭,蔣義龍正在院子里喝茶,舉著杯子看見衣冠不整氣喘吁吁的陳孟連滾帶爬地跑到他面前,笑了:「你過來幹嘛?」

「我?我來練功啊?」

「拜託,大哥,今天劍亭報道啊!」

「哦!壞了我忘了。」陳孟慌慌張張地扶了扶帽子,抬腿就要往劍亭跑。

「慢著,」蔣義龍把他叫住,「把刀放下。」

陳孟把刀輕輕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轉身向劍亭飛奔而去。

「慌慌張張,有什麼可著急的。」蔣義龍慢慢喝下一口茶,兀自在那裡嘟噥。

到了劍亭,不用想就知道,來來往往的人已經把劍亭堵得水泄不通。陳孟也不著急,反正暮鼓之前進去簽個名字就算完事,再說劉瀟認識自己,就算不簽也不會有事。陳孟乾脆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下,饒有興緻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不一會,他就聽見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喲,子文兄?」

陳孟回頭,看到薛蔓,無奈地作個揖:「阿蔓姐姐,你也來了。」

「那啥,劉瀟長老要我給你托句話。」

「姑娘請講。」

「你不用報道了。劉長老幫你簽了。然後他說,以後你盡可以跟著蔣長老學刀法,劍亭諸多考核之類,他自幫你想法推脫。」

「這......我不用在劍亭待著了?」

「劉長老這麼說了,就不用唄。對了,話說,是刀法厲害,還是劍法厲害?」

「我不知道。我沒學過劍法。」

「那你怎麼學的刀?」

「我怎麼學的刀......」陳孟登時不知道說啥好,自己怎麼學的刀?自己稀里糊塗就學了刀,就往刀亭多看了一眼就被蔣義龍拐走了。但抱怨歸抱怨,他有點喜歡上自己懷裡這把刀了。那天晚上喝醉了之後揮出去的那一下給了他一種別樣的感覺,仿若一力可斷山河。

「你怎麼學的刀?你別愣神啊!」薛蔓饒有興緻,不依不饒。

「機緣巧合吧。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陳孟嘆口氣,覺得這麼解釋不妥,乾脆學著那些算命先生的口氣,「緣者,玄之又玄也......」

「我發現你越來越不靠譜。」薛蔓懶得和他計較,用袖子擦了擦一旁的青石板,也坐了下來,「你就定下來了?不學劍了?多少人來德正道館都是沖著劍法而來啊。」

「無所謂吧,有一技傍身便可。再說,將來學劍還是學刀,將來再說。現在啥都不會,有啥練啥。」

「將來再換可能就來不及了啊。」

「那便不換,又有什麼所謂。」陳孟有點心不在焉了,說話有一搭沒一搭。

兩人沉默了好長時間。陳孟坐在那裡愣神,薛蔓不知道從哪裡折下的柳枝,放在手裡擺弄。半晌,陳孟覺得有點尷尬,一時想找點話題又無從尋起,想起自己第一次見薛蔓,劉瀟管她叫什麼大小姐,便就問了:「姑娘,你和這德正道館,是什麼關係?」

薛蔓登時楞了一下,笑了。「什麼叫我和道館什麼關係。我是道館的學生唄。」

「那,那劉長老為什麼稱姑娘是什麼大小姐?」

「哦,這個啊。那個,議事堂堂主,薛松,是我爺爺。」

陳孟想了半天,議事堂堂主是個啥,猛然反應過來是德正道館的頂頭老大,嚇得從地上爬起來,恭恭敬敬地對著薛蔓鞠個躬:「見過薛大小姐。」

「免禮。」薛蔓柳枝一挑,在陳孟頭上輕輕一敲,「見過陳家公子。你我之間,同門兄妹,不講這些。」

「是。陳某謹記。」陳孟嘴上這麼說,到底是有點拘謹,「那,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薛蔓嘟噥,「那啥,你就不來劍亭了?」

「先不去了,學刀學煩了可能去看看。」

「你真當德正道館是你家了,想去哪裡去哪裡。」

「陳某不敢。」

「算了,不與你計較。三個月後,新入門的弟子要一齊出山門歷練,到時候你可得跟著。」

「是。我知道了。」

「那我也走了。我還沒吃午飯呢。」

兩人便分開了,陳孟回到刀亭,給蔣義龍說了自己以後就在這裡學刀,蔣義龍意料之中,喝著茶點了點頭。放下茶杯,給陳孟安排好每天來練功的時間,就讓他回去了。

走到自己大院門前,-陳孟抬頭看了看這兩扇梧桐木打的院門。來德正道館住了好長時間了,一直沒安下心來好好打理打理這方寸大的院子。

趙之成聽說他提前被蔣義龍相中開始學刀之後,院子里一應雜物都不讓他插手,只讓他好好練功。住了這麼久,他都沒好好清理過自己的屋子,蔣義龍把一切洒掃收拾弄得妥妥噹噹。陳孟心裡過意不去,推開木門進院子,放下刀,找了個笤帚開始打掃院子。

院子里橫豎一條十字青石板路聯通三間屋子和院門,剩下四個偏角都是沒鋪石板的泥地。東南角是開出來的一塊田,東北角是馬概與雞圈,西南角放著些爬滿枯藤的殘磚斷瓦——大概許久之前就放在那裡了,西北角是半人高的一堆樹葉,去年秋天就堆在那裡的,一直都沒收拾。

陳孟去值日房要了幾個布袋,又拿了把木鏟子,回到院子里把那堆葉子鏟進布袋,紮好口子。那堆葉子漸漸被鏟沒了,陳孟在那堆葉子下面摸到一塊石頭,掏出來一看,是一塊殘碑,正面寫著幾個小篆,年代久了也看不清楚,隱隱約約看明白個「定」字,陳孟也懶得管,靠著牆根放著,繼續去收拾院子去了。

一直到掌燈時分,才忙忙碌碌地把那堆葉子收拾完。趙之成還沒有回來。陳孟把燈點上,把那幾袋子葉子扛到巷口,第二天自然會有人來收走。匆匆去吃了個飯,去澡堂排上隊洗了個澡,陳孟就回去睡下了。

一直到睡著,趙之成都沒有回來。陳孟也沒關門,院子大門開著,過堂風吹得那窩雞扇著翅膀,撲棱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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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者漫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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