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需要殯葬服務嗎
散兵跟著推車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一路與無數人擦肩而過。
醫院走廊充滿了嘈亂的聲音,小孩子的哭叫,男女老少的爭吵,電腦合成的自動叫號……他彷彿充耳不聞。
一直跟到急救室門口,他目送著那個孩子被推了進去。
孩子的父母也被攔在急救室外面,男人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他掏出煙盒,突然想到這裡是醫院,又顫著手將煙盒重新塞回衣兜。
轉頭時他看到了女人通紅的眼睛,喉結滑動了一下,想要說點什麼,最後卻沉然不語,只是走過去無聲地攬住妻子的肩膀。
散兵垂下眼睛,轉身離開急救室門口,將這片空間還給那對心碎的父母。
隔著拐角和牆壁,光線將急救室外切割成了兩個世界,他隱藏在陰影的世界里,倚著牆抬起頭,安靜地聽著另外一邊的動靜。
短短的半個小時里,那孩子被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
不知又過去多久,急救室上的燈光由紅轉綠,醫生走了出來,「這次雖然保住了他的命,但預后很不樂觀。癌細胞已經擴散了,家屬還是提前做好後事的準備吧。」
病床被護士慢慢地從急救室中推出,男孩還帶著呼吸面罩,冰冷的藥液慢慢滴進血管里。
他安靜地就像睡著了一樣,散兵目送著他被推進重症監護室,隨後又悄悄跟在孩子的父母後面,去了醫生辦公室。
他覺得自己像個偷偷摸摸的跟蹤狂。
「你們看下片子。」醫生將顱腦ct片夾在看片燈上:「這些多發低密度灶是腦轉移瘤,數目大於三個就不建議手術了,目前最主要的治療手段還是以對症為主,外加放射治療。不過我說句實話,以這孩子目前的身體狀況,無論是放療還是化療意義都不大……」
「醫生!醫生求求你,他年紀那麼小,這個世界他還沒有好好看過。我們不奢望他能像正常人一樣,只要讓他再多活一段時間——」
這對父母無疑深愛著自己的孩子,但是病魔這種東西並不會因為愛就自動退避三舍。
「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顱內,那孩子會時常頭痛,嘔吐,偶爾還會癲癇發作,視力在這半年裡也下降的厲害,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了。」
醫生嘆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將這對父母請離了辦公室。後面還有很多初複診的患者,他沒有太多時間將全部精力放在他們這邊。
趁著孩子的父母去衛生間洗臉的功夫,散兵又回到了重症監護室。
他坐在長椅上,透過玻璃看向躺在病房裡的小朋友。
呼吸機正在運作,血壓血氧檢測儀不斷顯示著他看不懂的數字。
那孩子身上插了很多管子,意識仍然沒有醒轉的跡象,看上去睡得很安詳,但散兵莫名其妙地卻共情到了對方的感受。
好痛,好難受,什麼時候能結束……
他要怎樣才能稍微減輕一點那孩子的痛苦呢?
不知道怎麼著,散兵忽然想起了飛鳥未來昨天在車上跟他說過的話。
「……第二種情況就是,我已經沒辦法拉住你了,可能那個時候的我已經死了。」
「人類就是這樣,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必經的階段,我們無法拒絕命運的饋贈或者掠奪,但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不會讓你從懸崖跌下去。可萬一我比較倒霉,再也沒辦法拉住你,我希望你能將自己從世間水火中解救出來。」
人偶少年忽然有種很無力的感覺,整個人彷彿被拴住了手腳,不斷在黑暗的深淵中下沉。
「我什麼也做不到。」
他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
「越失去就越想得到,越是無能就越要掙扎!哈哈哈,這
種鬧劇真讓人開心啊。」耳邊突然有個聲音這樣說道。
他猛地扭過頭:「什麼人?!」
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頭戴輕紗斗笠的紫色華服少年翹著腿坐在長椅另一側,轉頭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眼神疏離。
他緩緩開口,拖長的嗓音彷彿披霜帶雪:「沒有價值的東西,不會被保留。」
人偶少年看著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陡然睜大了雙眼。
雖然略微怔愣,但他眸光卻比另一個自己柔和很多。
你是……我?
他心裡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聽到對方說:「我是你的過去,一個愚蠢又不自知的東西罷了。」
「哪有這麼說自己的?」白色的散兵不贊同地皺起眉。
「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接受不了是你自己的原因。」紫色的散兵扭回頭看向病房裡的孩子:「放棄所謂的救人和利他情結吧,你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更何況神明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他說這些話時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目光看上去格外遙遠。
白色的散兵有些彆扭地小聲道:「你說的這些我當然都知道,只是……」
哪怕只是微小的希望,他也想讓自己的認識的人們過得更好一點。
「嘖。」另一個他撇撇嘴:「看到你這副沒用的蠢樣子就煩心,如果我是旅行者那傢伙,絕對會把你扔得遠遠的,她還是太優柔寡斷了,一點都沒有長進。」
白色的散兵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了對方一會兒,斬釘截鐵道:「你心裡根本不是這麼想的。」
「你在說什——」
他打斷紫色的自己,目光專註地看著他:「為什麼不能坦率一點呢?」
「我沒有——」
「你就是有。」他的語氣篤定:「明明不想被丟下,明明很想和她做朋友,嘴上卻還要瘋狂地試探,你的膽子好小哦。」
白色的散兵十分不能理解,原來的他竟然是這樣的人嗎?
看上去好糟糕,好令人火大!他是怎麼變成這種人的?
紫色的散兵不再試圖開口,他沉默地盯著白色的自己,面色陰沉。
良久,他忽然輕笑一聲,用彷彿看笑話般的戲謔語氣道:「罷了,隨你怎麼說。反正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等你記起來一切再回過頭看現在的自己,一定會陷入極其尷尬的局面,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你。」
紫色的散兵站了起來,鈴鐺聲清脆杳遠。
他慢慢走到玻璃窗前,看著病床上的孩子,眼底卻倒映著那年的火光和櫻花。一瞬間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但又立刻恢復了平常桀驁的模樣,彷彿他的神態從來沒有變化過。
「哎呦?這裡已經有人在了?」
女孩的聲音忽然傳來,而紫色的散兵瞬間消失在原地。
他並不是真實的存在,僅僅只是過去的記憶在散兵身上留存的影子。
人偶少年愣了一會兒神,扭過頭看向步伐輕快的少女
她的衣服是很莊重的深紅色款式,帽子上別著一枝紅梅,雙馬尾隨著一蹦一跳的步伐晃動著,那張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的臉上,有一雙讓人看不透的梅花眸。
少女身邊還跟著一個更小的女童,她頭戴兜帽,臉上戴著口罩,甚至還戴了一副型號過大的墨鏡,全副武裝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總之看上去十分可疑。
和散兵的目光對視上,胡桃朝他揮了揮手:「呦,病房裡的孩子是你的朋友嗎?」
散兵抿了抿唇,過了好半天才微微頷首:「算是……朋友吧。」
他們是還沒有交換過名字的朋友。
散兵之前想過,如果未來有機會再遇到這個男孩,就把自
己的新名字告訴他,這樣他們就完成了交朋友最重要的環節。
沒想到再一次相遇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或許他再也沒有機會將自己的名字告訴男孩了。
胡桃歪了歪頭,透過玻璃窗看向室內:「他快死了哦。」
散兵抿了抿唇角:「我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是很喜歡女孩的語氣,可能是她提起死亡時的語氣過於輕飄飄了。
「來醫院一趟果然是最正確的選擇。」胡桃扶了扶帽檐,話音中帶著興奮:「逛一趟下來能接到不少新活兒。哦對了,你知道這孩子的家人在哪裡嗎?」
散兵頓時覺得她更可疑了,語氣里也多了幾分抵觸:「你問這個幹嘛?」
胡桃笑嘻嘻道:「因為你們只是朋友,做不了他的主嘛。」
她仿若不經意般抬頭,看向病床更上方一點的位置,隨即眯起了眼睛,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
「嘖嘖,這可有些難辦啊~」她小聲嘟囔著,語氣聽著老氣橫秋的。
七七拉著胡桃的袖子:「怎麼了?」
胡桃嘆了口氣,兩手一攤:「又要得罪人了唄。」
散兵此刻的心緒十分複雜,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兩個人的交流:「你剛剛說做什麼主——」
就在這時孩子的父母回來了,胡桃的目光立刻轉移到那對夫妻身上。
她神情一振,丟下散兵和身邊的女童,徑直走過去。
散兵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等等,你先別去——」
他伸出手想拉住對方,但還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女在孩子父母的雷區里蹦躂。
「請問你們需要殯葬服務嗎?我們這裡有各種套餐可供選擇,現在購買套餐還有限時優惠,買一碑贈兩碑~」胡桃掏出裝名片的盒子,摸出一張遞過去:「往生堂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