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讓我做你的內人
看飛鳥未來入沉思,胡桃沒有再出聲打擾。
她重新翻閱了一遍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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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貼:想從很高很高的地方飛下去
樓主:對不起,但我堅持不下去了,我真的好累,有一起的嗎?
1樓(匿名):我腦子裡也時常會出現這種想法,但每次走在窗邊就不敢了。
2樓(匿名):抱抱樓主,發生什麼事了嗎?
3樓(樓主):我的狗狗上周被爸爸送人了,昨天成績單也被他從垃圾桶里翻了出來,我被指著鼻子罵了一天,春假作業習題簿的答案被他撕掉了。
4樓(樓主):媽媽給我交了兩個補習班學費后,我家又沒錢了,兩個補習班是很昂貴的鋼琴班和芭蕾舞班,我不喜歡彈琴跳舞,我們家也很窮,可是每次我說不想學這個,媽媽都會義正言辭地說,家裡付出這麼多都是為了我。可是又不是我讓他們給我報班的!
5樓(樓主):有一次爸爸喝醉了,在陽台上嚎啕大哭。我走過去問他怎麼了,他用通紅的眼睛看了我很久,說我一定要好好學習,才不會辜負他給惡魔賣命。我不懂什麼叫給惡魔賣命,但他最近似乎找了份新工作,經常加夜班,之前家裡本來沒有給我報班的錢,結果突然有錢了……
6樓(芭芭拉沖鴨):樓主你父親會不會加入了什麼詐騙集團?那個來錢確實快。話說回來,學鋼琴和芭蕾很貴嗎?
7樓(吉賽爾):鋼琴不清楚,學芭蕾確實費錢,就算不追求名師,一年學費也要七八百萬日元。
8樓(樓主):我不清楚爸爸是不是去了詐騙集團,但我總覺得,如果沒有我,爸爸媽媽就能活得輕鬆一點了吧。
9樓(匿名):我想一起,私聊嗎?
10樓(吉賽爾):等等,你們別做太草率的決定!
11樓:(匿名):大嬸,你少假好心!來這個論壇的人不都是想找個一起死的同伴嘛?真被那些歲月靜好的帖子迷惑了就滾出去吧,我們不歡迎你。樓主帶我一個唄~
13樓(匿名):那個,我也想一起。
……
32樓(匿名):兩天過去了,樓主還活著嗎?
33樓(芭芭拉沖鴨):我只知道他們幾個建了群,我進去聊幾句又出來了,全都是小學生,沒啥共同話題。
34樓(匿名):樓上和我同擔哦。
35樓(匿名):如果你不是同擔據否,介不介意私聊一下?
……
51樓(樓主):還活著。
52樓(匿名):???發生了什麼?
53樓(吉賽爾):太好了!你們後悔了是嗎?
54樓(樓主):有人拉住了我們。
55樓(吉賽爾):唉,其實我也……今天遇到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差點就要想不開的時候被陌生人拉住了,她還聽我倒了很多苦水,我忽然覺得自己被治癒了,那些經歷也不算什麼。
56樓(吉賽爾):雖然以後我可能又會陷入之前的抑鬱狀態,但我覺得現在還好。我打算去看心理醫生了,也希望大家努力活下去。對了,這個論壇要怎麼改昵稱?
57樓(匿名):沒法改。
58樓(匿名):只有我一個人好奇樓主被拉住的過程嗎?
59樓(樓主):我們四個中,有一個沒回來。
……
之後無論跟帖的人再怎麼追問,樓主都沒有再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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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帖子里,有兩個人是隱形的。」
飛鳥未來指尖敲了敲屏幕:「拉住這幾個孩子
的人,和沒回來的那個孩子。」
胡桃捏著下頜,沉吟道:「如果能找到樓主就可以直接問了。」
「我想,我大概知道樓主是誰。」
飛鳥未來放下手機,若有所思道:「等我出院就去找她。」
「她?」胡桃瞬間抓住重點:「帖子里並沒有表述過對方的性別,學彈琴跳舞也不一定就是女孩,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見過她的父親。」飛鳥未來眼神中透出狡黠的光:「我當時說的幾句話刺激到了對方,被他掐住脖子時我迅速翻了一下他的衣兜,那本練習冊答案上寫了名字,『真姬』總不可能是男生名吧。」
姬,公主的意思,這個名字大概凝聚了父母的過度期待,真的想把她培養成高貴的公主吧。
不管那個花臂人販子有沒有從地震和同夥的毒殺中活下來,她都可以通過警察找到這位樓主。
不過胡桃的關注點似乎有點歪。
「掐你脖子?」她蹭地一下子站起來,「誰啊這麼勇?我去會會他。」
她看上去就好像要立刻舉起護摩給對方戳一個蝶引來生。
「我沒事啦,反正他現在不是死了就是被逮捕了。」飛鳥未來拉住護短的胡桃,又趕緊轉移話題:「你的身份卡是什麼?」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算了吧。」胡桃重新坐下:「我現在可是大老闆,東京三分之二的殯葬業都被往生堂承包了。」
說著,她還拍了拍飛鳥未來的肩膀:「怎麼樣,要不要提前給自己訂一口棺材?你的話我可以打個對摺,買一贈一,剛好也幫你哥帶上。」
飛鳥未來抽了抽嘴角:「謝謝,暫時不用。」
「哦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
胡桃敲了下手心:「我在重症監護室那裡看到一個人。」
她把遇到散兵的經過告訴了飛鳥未來,卻隱瞞了那隻邪靈的存在,反正她會出手解決一切,沒必要讓旅行者多操心。
「好啦,我要跟你說的就這些。」胡桃再次站起身:「我再去溜達一圈,看能不能接幾個新單,之後就回往生堂啦。七七,你打算留在這裡還是跟我回去?」
七七抱住飛鳥未來的胳膊搖頭:「我要,跟著旅行者。」
「對我還是很戒備呢。」胡桃扶額,唉聲嘆氣道:「唉,看來是我之前把她得罪狠了。」
「胡桃,拜託你一件事。」飛鳥未來從系統背包里取出那張身體健康卡,「一會兒看見散兵的話,幫我把這個東西轉交給他。」
「哇~能治癒任何疾病,代價只是讓對方失憶?」胡桃挑起眉梢,嘖嘖讚歎道:「如此厲害的道具,就這麼用了不覺得可惜嗎?」
「也許未來它能創造更大的價值,但我還是希望讓散兵來做這個決定。」
「行吧。」胡桃兩根手指夾在卡片將它抽走,語氣帶著幾分調侃:「便宜那傢伙了,我都有點嫉妒他了呢。」
飛鳥未來眨了眨眼睛:「道具能夠為你們所用,就是它最高的價值,你們的重要性是任何道具都比不上的。胡桃你也一樣哦~」
「嘁,你對誰都這麼說吧?」
胡桃轉過身,背對著幾人揮了揮手:「再會啦~」
結果兩分鐘后她又風風火火地跑回來:「差點忘了拿走我的護摩!」
再次送走胡桃后,飛鳥未來看著七七發愁。唯一的陪床被散兵佔了,這孩子睡哪裡呢?
「七七,你介意今晚跟我一張床嗎?」
「我討厭熱熱乎乎的東西,但是旅行者,沒關係的。」
七七說著,甩掉了身上過大的外套,脫去鞋子,爬到了飛鳥未來的病床上。
她佔據著很小的角落,十分乖巧地平躺下,閉上眼睛。
飛鳥未來動作輕柔地為她蓋上被子,七七順勢牽住了她的手。
小女孩手指微涼,不過並不是很冰冷的那種涼,有點像從冰箱里拿出來又放在常溫下有一會兒的果凍或者慕斯蛋糕。
「你是溫暖的,七七覺得很安心。」
飛鳥未來摸摸她的頭:「有你在,我也很安心。」
這可是奶媽啊,七天神像都跟她姓。
派蒙卻有些坐立不安,她嘴上說著討厭散兵,卻還是真心實意地為他擔心:「那傢伙到底行不行呀?他會不會用那張卡啊?」
「他一定會用的。」飛鳥未來輕聲說道:「只要有救人的方法,無論條件多困難都會去嘗試,哪怕最終傷害到的是他自己。」
「而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
散兵在病房的玻璃窗外站了很久。
護士經過時看他一直在此地逗留,就問了一句:「你是病人的家屬?」
散兵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護士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重新看向病房內,可無論他用什麼辦法,都看不到胡桃所說的那個東西。
少年的目光落在半空,垂在身側的手指漸漸握緊。
「喂,你想不想換個交易對象?」他忽然開口,對著空無一物的半空無聲地說道:「我的壽命可比那對夫妻長得多。」
他看不到那隻邪靈,也聽不到它的聲音,無從判斷對方是否對他的話有反應。
散兵咬住下唇,回頭掃了一眼。
醫生護士都不在,他可以偷偷潛進去。
散兵的手指搭在了門把手上。
「你想要做什麼?」
他的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散兵被嚇了一跳,猛地扭過頭。
胡桃卻出現在另一側:「我說,你不會還想著用自己的壽命餵給那隻邪靈吧?」
散兵抿了抿唇角:「我不是人類,哪怕他活到七老八十壽終正寢,我也不會死。」
「你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兒呢?「胡桃捏著眉心:「是,哪怕他能活到七老八十,可對於能活很久的你來說,幾年和幾十年又有什麼區別?不都是彈指一瞬嗎?」
人類漫長的百年,對於這些長生種而言卻與朝生暮死的蜉蝣無異。胡桃是維護生死邊界的人,自身卻對生死沒什麼邊界感,更加搞不懂散兵到底在想什麼。
「是,對我而言沒有區別,但是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
少年語氣執拗,他看著病床上小小的身影,想的卻是他在廢棄大樓里拉住他的手,說著「你肯定是人」時的樣子。
散兵還記得這孩子跟他倒苦水,因為生病,他的朋友不愛帶他玩,家裡人不敢讓他出門,很多東西也不能吃。而他總是偷偷跑出來,用自己的零花錢買來糖果,分給廢棄大樓里「沒有家的小哥哥」。
所有人對自己的好,人偶少年都默默記在了心裡。
如果這孩子恢復健康,他的人生一定會完全不一樣。
他會擁有很多朋友,想玩耍就可以出門,可以吃很多從前沒吃過的東西,他的父母也不會每日以淚洗面。
他會和所有普通人一樣,擁有平凡的一生,也許這樣的人生並不精彩,但至少不會在這裡戛然而止。
「旅行者可能知道你是個死心眼兒,所以讓我把這個東西給你。」胡桃嘆了一口氣,將卡片扔給散兵:「看一下使用說明裡需要付出的代價,那隻邪靈我也順便幫你搞定,就當你欠我個人情。」
胡桃沒再說什麼,直接轉身離開。
而散兵捏著卡片久久不能回神,他低垂著頭,微顫的長睫落下一片孤形陰影。
只要使用道具,那孩子就會恢復健康。
但他會徹底遺忘自己。
遺忘,是對友情的背叛。
散兵忽然想起胡桃剛剛的話——「哪怕他能活到七老八十,可對於能活很久的你來說,幾年和幾十年又有什麼區別?不都是彈指一瞬嗎?」
這樣的彈指一瞬,值得嗎?
他忽然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只要是人就都會死去,無論早晚,對吧?」
散兵忽然用腦內對話敲了飛鳥未來。
「沒錯。」
他聽到少女沒有半分猶豫的回復,有點難過:「所以我終究不是人類……」
「你要換一種思路。」飛鳥未來的話音十分輕盈,像一抹清風:「人和人也各有不同,而有的人就是會活得更久一點,所以是不是人類又有什麼區別?」
晃動的光影落在少年的臉上,他忽然笑了一下,像苦笑,也像自嘲:「我比所有人活得都久,不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們一個個離開?所以長生其實是詛咒吧?」
「不,我覺得是饋贈。」飛鳥未來看著睡在床邊的七七,語氣確信:「活得久意味著你能和更多人相遇,也能比我們看到更廣闊的風景,也許你在途中會收穫更多惡意,但相應的也會得到更多善待。」
少女堅定的聲音彷彿在他耳側響起,兩人隔著遙遠的距離,卻又彷彿近在咫尺。
「阿散,我把卡片給你,是想把救不救他的選擇權也交給你。與此同時,我想對未來恢復記憶的你說幾句話。之所以提前跟你說,是因為等你恢復記憶后我肯定就說不出來了。」
「相比你而言,我的存在也十分短暫,我們的相識對你來說本就是極為不公平的事,所以我把決定我們是何種關係的權利也交給你。朋友或是家人,亦或者和我保持距離,我的生與死你都不必參與。如何選擇,這些都由你來把控。」
「你現在不用急著回復我,畢竟你什麼都沒有想起來。漫長的記憶會沖淡這段時間裡你經歷的一切,也包括對我的依賴,也許等你恢復記憶就改變主意了。」
這些想法,飛鳥未來在她看到散兵的新名字時就想告訴他。
散兵給自己取了個「飛鳥「的姓氏,可她卻不敢說自己是他的朋友或者家人。
因為她也是人。
她不願意、也不能做那把再次捅向他心口的刀子。
散兵的確很長時間都沒有回復。
就在少女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時,他開口了。
「那我就先替未來的我回一句,因為他可能說話不太好聽,如果之後他沒有主動跟你撤銷這句話,那麼這句話就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飛鳥散就是為你而存在的。」少年很溫柔地笑了一下:「這個世界這麼多人,我最喜歡你了。」
說完,少年毅然推開病房門,在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儀器的滴滴聲中穿行而過。
「你好,我叫飛鳥散。」他輕聲說道,將卡片放在男孩的胸口:「很高興認識你,朋友。」
卡片化為金光消散。
在他看不見的另一個維度的空間里,纏裹著男孩魂體的黑霧被金光瞬間驅散,籠罩病房的陰冷潮濕氣息也被一掃而凈。
醫院天台。
胡桃抱著護摩之杖,盤腿坐在長椅上。
下一秒她忽然睜開眼睛,看向遠處的夜空。
「來了嗎?」
有一團籠罩著黑色怨氣與憤怒的東西正極速朝醫院的方向飛來。
胡桃從椅子上跳下來,遊刃有餘地轉了一下手裡的護摩,梅花眸中閃動著躍躍欲試的光芒。
「一波送走,全送走~」
·
散兵正在醫院走廊狂奔。
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想立刻
就見到飛鳥未來。
這種感覺很巧妙,他明明什麼都不記得,心裡有一塊彷彿曾經被貫穿、透著涼風的缺口卻被什麼東西補上了。
他忽然間有很多話想要對飛鳥未來說,想要告訴他取這個名字的理由。
除此之外,她之前還說過自己是外人,那現在有了同姓氏的他應該不算外人了吧?
散兵跑到病房前,猛地推開門,對飛鳥未來說道:「我想好了。」
飛鳥未來一臉詫異地看著他:「想、想好什麼了?!」
她怎麼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呢?
人偶少年紺紫色的眼睛里充滿了光彩,看上去亮晶晶的:「我不想再做外人了,我要做你的內人!」
飛鳥未來:???
派蒙:「噗!」
七七揉著眼睛坐起來:「內人,是什麼?是外人的,反義詞嗎?」
她扯扯飛鳥未來的袖子:「那我也做,你的內人,行不行?」
飛鳥未來露出牙疼的表情:「刑。」
散兵:「……?」
外人的反義詞不就是內人,這有問題嗎?為什麼飛鳥未來的表情這麼奇怪?
還有這個看上去很呆的矮子,她怎麼躺在飛鳥未來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