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塵寰多碌碌
這世界本來很簡單,抬頭是天,低頭是地,萬物也在黑與白的色彩中包含著,但人世卻不是如此,除了黑白,還有不了解的灰色,與打破認知的紅色。
對於樵夫來說,山魅化作紅煙飛走就是最濃烈的紅色。
王樹轉身,便看到退開幾步遠離他的樵夫,此時樵夫臉上情緒複雜,其中主要的是驚訝、疑惑和驚恐三種。
剛才的女子既然是個妖怪,那這個讓妖怪還害怕的獵戶大兄弟是什麼?一隻更大的妖怪?
俗語說眼見為實,這是一個非常有理的真知灼見,沒有見過的海的人是無法想象海的遼闊與深邃的,沒有見過神仙的人自然也不知道神仙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樵夫現在見到了妖怪,才知道妖怪是什麼樣。
化作煙霞,對於樵夫來說,這是他所認知的人族決然無法辦到的事,生出恐懼最是合理,驚訝是他的好奇,疑惑是他的求知。
「怎麼,這就被驚到,害怕了,說不出來話了?」王樹略顯失望的搖搖頭,「剛才你還在為明白人與樹的不同而欣喜,為得到解世之道而煥發了鬥志,現在為什麼不能因為見識到了另外一番天地而高興呢?」
「如你所見,我也不是個凡俗。」言語間,王樹把身上的弓箭扔了,與石斧一起化作兩捧黃土。
樵夫一時局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汗顏,深呼吸定了定神,道:「是我失禮了,先生勿怪。」
像這樣的奇人異士,定然掌握著神鬼手段,如果要對自己不利,他早就不存在了,這點自省樵夫還是有的。
「哈哈,沒關係,走吧,先去你家吃飯。」王樹親近的拍了拍樵夫的肩膀,減去他剩餘的防備。
於是樵夫引路,王樹隨行。
路上想到樵夫所說瘋掉的堂哥,王樹順便問了問,看是不是有什麼別的妖怪作祟。
「他是個獵戶,那日與三個同行一起去打獵,我說了有雨,讓他隔日再去,就是不聽,不想回來就胡言亂語,說見到了神仙抓妖怪,現在想來,或許是遇到妖怪了。」樵夫敘說。
王樹沒有接茬,四個獵戶?應該是被飛霜仙子抓的那一日,沒想到是自己的鍋。
至於瘋了,估計是到處宣說,人們當他瘋了吧。
問了樵夫,果然如此。
進村子后,便見到男女老少,樵夫與他們打招呼,有人問起王樹,便介紹說是別處來的朋友。
王樹也認出了地界,他與樵夫走來的方向,正好跟與被飛霜仙子虐菜的地方相反,看來那鍋該他背。
好久沒有享受到社會的氣息了,王樹張開雙臂,閉上眼,自由的吸了一口氣,但他已經不是凡人,這一口吸的不是空氣,而是人間煙火。
正是做飯的時候,家家戶戶燒柴燃薪,炊煙裊裊,自然有濃郁的煙火氣。
「咳咳。」王樹像吸了三百指數的霧霾,咳了好幾下,趕緊閉了鼻中靈竅。
煙火氣就是紅塵氣,為人氣、因果和輪迴相互交雜而成,形成了王樹從遠處觀氣而看到的白色氣團,對王樹這樣連正經的辟穀法都沒有修過的人仙來說是有害的,他的法子又都是東拼西湊自悟,也沒有自帶靈光護體的功能,這一口可是嗆著了。
不過煙火氣對人族是有好處的,大概是人族先賢的遺澤,只要濃郁,妖魔鬼怪不可輕近。
「先生,怎麼了?」樵夫趕忙關切。
「沒事,沒事。」王樹拍了拍自己胸口,果然,無論哪裡的氣都不能亂吸,
容易得肺結核。
兩人很快來到一方不怎麼規整的門扉前,樵夫將掩著的門大開,讓王樹先進:「王先生,請。」
路上兩人聊了幾句,為了方便稱呼,也互換了姓名,樵夫姓馬,單字為榮,倒是個有寓意的名字。
「阿母,我回來了。」進了院子並沒有人,到了屋裡才見到兩個婦人,樵夫對著其中一個年紀稍長些的說道。
「你個憨貨,打個柴去了將將一日,若不是餓了,是不是還要在山上浪蕩?」馬氏似乎對兒子有些不滿,剛見面就叨叨教訓,讓想要打個招呼的王樹都沒法開口。
「快來見過你杜家嫂子,她可是來給你說親的。」馬氏接著就巴拉巴拉一大堆,大概就是年輕婦人說的女子怎麼怎麼好,屁股大身子又壯好生養,還臂膀腰圓力氣好。
一番話本來是為了馬榮好,可他本來高興的臉頓時沒了表情,也不接話茬,反而岔開話題介紹王樹:「這是孩兒今日認識的朋友王先生,我們餓了,可有飯食?」
這麼一說,場面頓時冷了,馬氏氣的眼睛似銅鈴,胸鼓如氣囊,直接大吼:「豎子,我告訴你,這次你娶也要娶,不娶也要娶,不然……不然你就滾出去,別讓我再看到你。」
這是古代版逼婚現場,王樹看著馬氏的氣勢,覺得自己應該退一步,不過,古代親事不是父母決定的嗎?而馬榮的年紀,這時代應該孩子早打醬油了才對。
見兩人要生氣,杜嫂子趕緊出來圓場,對著馬榮說:「你的年紀不小了,你杜大哥這麼大的時候,我們的孩子都三個了。」
說著突然就偏轉了頭,看著王樹:「你問問你朋友,他的孩子恐怕也不小了吧?」
頓時,所有人都轉頭看著王樹。
跟我有什麼關係?王樹眼睛跳了跳,更年期的女人最難纏,便拱了拱手然後對馬榮說:「既然你這兒有要事,我就不打擾了,咱們下次再聊。」
王樹沒有猶豫,揮一揮衣袖轉身就走,很快走出院門。
後面的馬榮趕緊追出來,剛出門就懵了,跑得這麼快?
「果然是奇人。」馬榮佇定半晌,眼中更加清靈堅定。
屋內,杜家嫂子拉著馬氏,笑著說到:「我這兄弟是個倔人,硬來肯定是不行的,應該換個法子。」
「我和他爹說了多少次也沒轍,好賴就是不行的。」馬氏深深嘆了口氣。
「你聽我的,這次保管能行。」杜家嫂子眼色一動,計上心來。
屋內,馬榮返回,這次沒有迴避,對著馬氏行了跪拜大禮:「母親,孩兒有大志向,要去尋高人學本事,還望准許。」
「胡沁些什麼,老老實實尋個媳婦,早點讓我抱孫子,日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那時我才懶得管你。」馬氏這次臉色稍和,想著死馬當活馬醫,萬一能行了呢。
她沒有想到,這次還真成了。
馬榮抬起頭,認真的看了看馬氏,信以為真,以前一說起去外面闖蕩,都被劈頭蓋臉一頓,他覺得母親不會騙自己,然後平靜的答應:「好。」
不久之後馬家就辦了宴席,娶了新婦,是一個屁股大的女子,模樣不怎麼好,但做事勤快,-任勞任怨,不到半年就懷了孕,十月之後就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這一日,馬榮如同往常一樣上山砍柴,又到了與王樹相遇的地方。
「怎的到了這裡?」馬榮呢喃一聲,愣了下,只是繼續砍起柴。
這兩年馬榮依舊經常上山砍柴,只是有意識的避過此處,他也想要做王侯,只是養個孩子都這麼難,去搏個王侯又是怎樣的艱難,刀光劍影、陰謀詭計,一個山村野夫,如何斗得過貴族王權?
他也想要與之前想的一樣,娶一個跟山魅一樣的女子,可是女人似乎也就那樣,村裡的俏寡婦他也上過手,都是一樣的妙,並沒什麼區別,且每天看著家裡那個有趣的小子一點點長大,享受著血脈帶來的親情,每一聲「阿爹」都叫到他的心坎里,很是舒坦。
想想這些,馬榮覺得沒有學到本事也沒什麼,做不了王侯也沒什麼,成不了奇人異士更沒什麼。
打完柴,馬榮擦了擦汗,滿意的看了看兩捆好柴,然後高興的離開。
他看看日頭,距離中午還有小半個時辰,正好去采一些山楂,家裡的幾個孩子都很喜歡這樣酸酸的果子。
秋葉漫漫,隨風起舞,這又是一個豐收的季節,讓人欣喜。
只是有一個人卻不高興,不對,是一隻鼠。
在馬榮打完柴走後,一個金色的小老鼠從山石后出來,看著消失在叢林中的樵夫,他久久不語。
最後,王樹還是嘆了口氣:「果然,幹部是經不起考驗的。」
說完他就轉身,一個猛子扎進土裡,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