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流
「就讓水倒流,讓小雨飄走,變成了白雲;
回到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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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新家的第一周,於錦芒經歷了七次嚴重的失眠。
其實,她原本的住處不錯,距離立水橋南地鐵站很近,走過去只需十五分鐘,能充分鍛煉她那長期坐辦公室的虛弱身體;雖然和四個陌生人同住一套租房,好歹沒有被騙押金、沒有被騙貸款、也是老舊的房子,不用擔心甲醛;租的房間是次卧,背陰面,曬不到太陽,小到只能放下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桌子外,可也至少不是群租隔斷房。
最重要的一點,每次去搭乘地鐵時,於錦芒都會經歷晉江文學城的北京總部。
就是那個用「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做宣傳標語但稍有不慎就「口口口口的口口故事」的晉江文學城總部。
這個誕生過各個領域精英巨鱷、總裁多到能去組成一個開荒村的文學城,總部平平無奇到猶如於錦芒的人生,就在居民樓下,低調中彰顯其本色。
每次於錦芒匆匆忙忙路過晉江文學城那樸實無華的牆時,總能感覺到一種無比安心的踏實感。
一種總裁王爺皇帝不也是屈居於此居民樓的踏實感。
這種感慨,每天都會出現一次。
每日清晨七點鐘,於錦芒從那個狹窄的小側卧中起床,要麼去廚房冰箱里拿片手抓餅放電餅鐺、打個雞蛋熱一下吃掉,要麼就是去小區旁邊的永和豆漿處買油條包子配豆漿吃。
打工人的時間珍貴,她大多邊走邊吃。
在於錦芒上初中的時候,班主任老師經常批評,說什麼「真正的淑女絕對不會邊走邊吃東西」。
這句話還是給於錦芒當時那敏感的少女心帶來極大的衝擊力,這種衝擊的表現為每次於錦芒邊走邊吃時總能暗自譴責自己的不淑女行為。但隨著親眼目睹班主任收家長禮物笑成一張菊花的臉后,更大的衝擊力頓時將於錦芒那所剩無幾的淑女心沖得蕩然無存。
同時,住在這裡的好處還有很多很多,比如房租只要一個月兩千五,再比如通勤時間能控制在一個小時之內……
為什麼還要搬家呢?
因為房子到期了,她分手了,和前男友合租的房子,對方主動提出離開、讓她獨自搬進去住了。
算了。
不提了。
但從搬到這個房子的第一天晚上起,於錦芒就開始面臨著意想不到的困擾。
現在是八月,最熱的時候,每次恨不得把北京烤成北燝,就算不開空調,這裡也好似有陣陣陰風,冷到於錦芒忍不住打哆嗦。
她剛剛失戀,又換工作,新工作要下個月才去報道,有著長達一月的休息期。
白天倒沒什麼,於錦芒點了外賣,備註讓對方放在門口,不用打電話,發簡訊就行。到了之後,她才慢悠悠地過去拿。東西都冷了,味道也很淡,不過,她平時口味就素淡,倒也沒什麼。
一份外賣,外加冰箱里的水果和一些麵包零食,於錦芒從早晨吃到晚上,等太陽下山,她再度睜開眼睛,聽到一種微妙的聲響。
好像是男人的嘆息。
於錦芒第一反應就是前男友進來了。
這還得了。
不給他幾個大耳光,他就不知道她的骨氣有多硬。
於錦芒光著腳,抄起拖鞋就往外走,壓著火氣將整個房子翻一遍,房子不大,裝修簡潔,還是前男友所中意的那種性冷淡風。
不過還是要澄清一下,前男友並不性冷淡。
看著冷冷清清,一張嘴能將人氣個半死,在床,上卻是要命的熱情。
這種熱情和致死的舒適合拍也是於錦芒為這份感情結束而頹唐的原因之一。
於錦芒翻了整整一遍,一無所獲。
……大概是幻聽。
似乎只有這樣一個理由能安慰自己。
於錦芒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看一整晚的電視,偶爾上網刷短視頻,但新家的路由器似乎有些問題,網路斷斷續續,連帶著她刷短視頻也是卡頓,經常會出現上翻翻不動、下面一抹黑的情況。
看厭了就休息——人不都是這樣嗎?看厭了電視劇就換一個,一段戀愛談厭了就換一段。
次日,於錦芒睡眼惺忪地起床,在廚房中發現刀具移動位置。
她放回去,撓撓頭,咦,自己昨天有用刀嗎?
第三日,於錦芒在睡夢中聽到重物重重落地的聲音,嘭地一下,嚇得她從床上跳起來,打開房間中所有的燈。
原來是沒有關緊陽台的窗戶,風太大,將花架上唯一的花盆打翻。
花盆跌碎了,於錦芒只好將花盆暫時挪到另外一個空花盆中,忙忙碌碌,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可惜了,這盆花雖然是和前男友一塊兒買的,但人有錯,花無過。
倆人好歹一塊兒養了三年呢。
第四日,沙發上的於錦芒被樓上的鄰居聊天聲吵醒。
「……名字……」
「……你你根本就不愛我,承認吧……」
「……你還有沒有良心……」
音樂聲也淺,隔著樓板慢慢悠悠地向下傳,聽著不甚清晰。
「……真心付出就已經擁有,事隔多年是否能回頭……」
這房子的隔音效果差到讓於錦芒幾欲抓狂,她不高興,噼啪一聲將枕邊的書重重丟出去,喊一聲「吵死了!」
喧鬧聲照舊,惹得於錦芒不得不將頭蒙進被子中,惡狠狠入睡。
醒來后的於錦芒才覺不對勁。
——房子是她和前男友一起租的,現在兩人尚算和平地分手,對方要離開北京去其他地方發展,理所當然地將這已經租了一年的房子留給於錦芒住……
但在於錦芒印象里,一開始看房子時,中介介紹過,說樓上住著一對老夫妻,已經飛往美國看望兒女,所以不用擔心樓上的噪音……
那半夢半醒中聽到的吵架聲是哪裡來的?
於錦芒不知。
她茫然坐在沙發上,想了半天,仍用被子將頭和腳都蒙住。
——繼續睡。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就算這房子鬧鬼,她也得繼續住。北京房子租金一漲再漲,她又失業,實在無資金再去負擔一年的昂貴租金。
偌大的北京,當初一宿舍好友舉杯歡慶,豪情壯志,最終留下的只有她一人。
她將頭和腳都深深埋入被子。
倘若世界上真有鬼,那人和鬼之間的約定也存在的——鬼不能傷害被窩裡的人類。
喔,除了伽椰子。
第五日,於錦芒度過安然無恙的一晚,只是手腳發冷。
無論裹多厚的被子,仍舊冷。
第六日,於錦芒拿外賣的時候,意外發現,門外不知誰送來一束白玫瑰。
她原本要出門,一瞧見這束白玫瑰,又踉蹌退回。
眼不見心為凈。
於錦芒默念。
冤有頭債有主,誰最橫誰就做主。
第七日,於錦芒差點在衛生間滑倒,她低頭一看,遍地的水。浴缸入水口的開關大開,水嘩嘩啦啦地流到地板上,好在旁側就是地漏,水都往地漏里流下去,沒有發生水漫房間這種慘案。
於錦芒連忙關掉浴缸的水龍頭,動作太急,擰到一手濕淋淋的水,但這並不是問題,問題在於藏在這個房間中的奇怪東西,她對著空氣大喊:「干你娘,出來!!!給老子出來!!!」
於錦芒才不怕鬼。
和窮比起來,鬼魂這種未知因素完全是清麗脫俗的小可愛。
至少窮能讓她死亡,而鬼不會。
不然鬼嚇死她,她再變成鬼,兩隻鬼面面相覷多尷尬。
總不能一個說不好意思嚇死你了,另一個說哪裡哪裡我的榮幸。
才不會。
卧室,客廳,廚房,所有的燈都被她打開,氣急敗壞的於錦芒把所有的櫥櫃都打開,連廚房冰箱里的雞蛋都搖散打進碗中,仍舊一無所獲。
……
難道是她最近神經衰弱?
泄氣的於錦芒關掉冰箱門,在冰箱門合攏的瞬間,所有房間的燈驟然熄滅,黑暗驟然落下,安靜好似一張巨型大網。
於錦芒害怕得一聲尖叫,她捂住嘴巴,驚恐地注視廚房門。
有個濕淋淋、好似從水中爬出來的高大黑色人影,手中拿著吹風機,一動不動,安靜地站在黑暗中。
於錦芒慌忙打開冰箱,冷氣和冰箱暖黃的燈光照了她一臉,她倉皇地看著廚房門的黑暗,和她驚聲而出的一句「鬼啊」幾乎同時,那個站在門口的黑色鬼影,也開口。
「勝楠?」
「……」
那個高大的身影緩慢地靠近她,像烤火的人怕帶動的風驚滅了微弱的蠟燭:「是你嗎?」
於錦芒大叫:「是你媽——鬼啊!!!」
她幾乎要跳起來,啪地一下去打開房間燈的開關。方才短路的燈光如年邁老人的咳嗽,掙扎著恢復大亮。而那個濕淋淋、手持吹風機的男人就站在離於錦芒五步遠的位置,他一動不動,只望著於錦芒的臉,
於錦芒劇烈呼吸,她大腦缺氧,幾乎要昏厥。
眼睛一下也不能眨,她死死地盯著這個突然出現在她家中的男人。
白T恤,黑褲子,皮膚蒼白,高鼻薄唇,瞧著是薄情寡義的英俊相,一雙眼睛長得極好,但眼神兇悍,像沙漠里看見兔子的鷹。
列祖列宗保佑。
不是個殘了腦袋、斷了肢體的鬼。
於錦芒手按著開關:「你到底是不是鬼?」
男人身影定定地站著。
他問:「你呢?你是不是鬼?」
於錦芒一手按著開關,一手用力掐著自己人中,幾乎要掐出血,她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呼氣,吸氣。
冷靜。
至少對方還能溝通。
她盡量展現出友善:「我和你鬼種不同,我是窮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