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前後
於錦芒的手腕被掐得發痛,痛得眼淚快流出來了,緊緊抿著唇,仰臉。
她看到大學版路世安繃緊的臉,有那麼瞬間,她幾乎要疑心自己看到的是鬼魂版路世安。
但不是。
鬼魂版路世安更有一種獨特的氣質……一種,幾乎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的氣質。
不像眼前的人,仍舊有激烈的情緒起伏。
「你三番五次拆散我和小魚,」大學版路世安壓低聲音,咬牙,質問,「到底有什麼目的?」
「從一開始,我就懷疑,」他聲音都在抖,「就算是害怕,小魚也不會忽然提分手。高中時的那些事,我只當是惡作劇。但是……」
「小路,」大學版路世安念著這個名字,直視於錦芒,「我確認了。」
於錦芒叫:「你捏痛我了。」
大學版路世安終於鬆了鬆手,他年輕的臉龐上有一點令她害怕的顫慄,他說:「你冒充小魚說分手,做什麼,都行,唯獨有一點。」
「我不想看著你用小魚的身體亂跑,更不想你用她的身體做危險的事情。」
大學版路世安壓低聲音:「我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她,我只要我的小於。即使你是未來的小於,你也沒有權利為現在的她做決定——」
「那你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嗎?」於錦芒打斷他,「你會死。」
大學版路世安說:「人人都會死,我不在乎。」
晚風涼,他的外套給了於錦芒,此刻身上只一件白色T恤。他不在乎,嘴唇因冷風而發抖。
「但是我在乎,」於錦芒說,「我不想你死。」
她說的時候認真,勸他:「放下吧,小路。只要分手,只要你們都不去北京時,你就不會出車禍,就能活下來……」
「誰能保證人生中不會出現其他意外?」大學版路世安無動於衷,他冷靜地垂眼看於錦芒,垂眼之時,他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不一定只有分手這一個辦法。」
「……只有這一條路,」於錦芒重複著路世安曾經說過的話,到了如今,她終於明白那些酸澀痛苦究竟從何而來,她的喉嚨被哽住的空氣堵住,語言之於唇舌,猶如水滴之於烈火,她說,「分開我們,讓我們分手。只要分手,你就不會選擇去北京工作,不去北京工作,你就不會因無法避免的意外而死亡。」
大學版路世安臉頰是被冷風片片凌遲的紅。
「只要我們現在分手,選擇異地后,今後我們兩個人也很難再見面了,」於錦芒說,「這是唯一的辦法。」
——這是路世安身死之後,無數輪迴,發現的唯一方法。
——但每一次,他們都會繼續相愛。
大學版路世安說:「我不同意。」
「我也會死,小於也會死,」於錦芒說,「難道你不好奇,我怎麼會用小於的身體同你講話?」
她成功看到大學版路世安神色蒼白,他看起來像終於被捕獸夾夾住腿的狼。
於錦芒不再掙扎,不再嘗試從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她說:「因為我也死了。」
「你是想親眼看著我死,」於錦芒反問,「還是想選擇另一條生路?」
話已至此。
於錦芒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重。
從意識到眼前的路世安保留著初中和高中的記憶后,她就開始不安了。
她想起北京的陰沉地下室,想起路世安抱著她,裁下紙條,扭轉成180度后,首位相連,粘成一個圓圈。
她想起路世安用剪刀剪開紙圓環,展開,就成為兩個同樣的、套在一起的圓圈。
再剪開……
只有一個面,只有一個邊界。
首尾相連,沒有起點,也沒有結束。
莫比烏斯環。
無法終止的循環。
——如果從始至終只有一個路世安,如果他們真正身處循環,如果——
於錦芒定定看住大學版路世安。
大學版路世安鬆開她的手腕,沉默。
這種沉默加重了於錦芒的猜測。
於錦芒輕聲說:「路世安,其實你……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對吧?」
所以。
即使於錦芒說他會死,即使於錦芒反覆提醒,繼續在一起……他只有死路一條。
路世安仍舊執拗選擇不分手。
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能令他改變主意的,只有於錦芒脫口而出的那一句「我也會死」。
小於也會死。
於錦芒忽然說:「我好像明白了,為什麼你一直那麼』倒霉』,又一直那麼』幸運』。中考完的那個暑假,那邊建築外立面修整,周圍都有防止碎石跌落的防護網,偏偏那一片的防護網被人破壞了,偏偏石頭砸破你的頭。」
「在大明湖旁邊,他要求我踢你下水,也只是借口,」於錦芒渾身發冷,「我忘了,我完全忘了,你對水有嚴重的恐懼症……如果沒有及時撈你上來,你會直接死在裡面。我掉進水裡,去拉你的時候,你就已經開始發抖了……」
大學版路世安皺眉:「誰?——那時候不是你奮不顧身來救我嗎?」
於錦芒無暇解釋了。
她喃喃:「還有高中時候……你被你爸爸打,我拉著你跑。你後來說,說你爸那天發現了你爺爺藏的好酒,喝了很多……發酒瘋,才會對你往死里下手。你後來還同我感慨,說不知道為什麼爸爸會嗅到那些酒的氣味,明明都已經封嚴實了。」
「還有——那天晚上,下水道的井蓋丟失,本來有警告線,也被人拆了……你騎車子一直很仔細,偏偏那天剎不住車、偏偏那天跌倒,偏偏那天差點兒跌進下水道——」於錦芒呼吸急促,她耳側好像聽到了——若有若無的狗叫聲——她知道附近有戶人家偷偷養藏獒——她猛然看大學版路世安,呼吸急促:「你書包里裝著什麼?」
大學版路世安微怔,又說:「肉火燒。」
淄博肉火燒,博山肉火燒。
是小於最愛吃的、提起過好多次的、鎮上那一家的肉火燒。
於錦芒已經無法思考了,她拉住大學版路世安的手,猛然往前奔跑:「——跑!!!」
大學版路世安不明所以,他並沒有同另一個路世安接觸過,自然也不明白於錦芒此刻的慌亂是因為什麼。但在於錦芒拉住他手腕的瞬間,他仍舊跟著她奔跑,沒有停留。
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他需要保證小於的安全。
涼風狠狠刮著於錦芒的耳朵,耳朵尖的冷疼漸漸地化作輕微的耳鳴。於錦芒大口呼吸,感覺到那些冷氣順著呼吸道刺痛了肺。她終於明白剛才的路世安為什麼獨自離開,終於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每一次,每一次,在她們「穿越」的節點前後,小路都會經歷一次險些喪命的「危險」。
每一次,危險發生時,路世安都不在場。
……
於錦芒牙齒髮顫。
因為。
一開始的「讓他討厭你」也好。
還是「分手」也好。
這些都不是路世安的真實目的,這些都是借口。
從始至終,路世安的目的只有一個。
殺掉路世安。
殺掉自己。
他不停穿越,不停輪迴,想要挽救的人,從始至終,只有於錦芒一個。
為此,路世安不惜一切代價,包括——
在感情未深時,自己殺掉過去的自己。
那些無數的輪迴中,路世安後來一直嘗試的,就是如何殺掉自己。
只是他失敗了。
如今的他重新寄希望于于錦芒身上,一邊想方設法令於錦芒破壞小於小路的感情,一邊……
伺機殺掉小路。
於錦芒說:「王八蛋!!!」
王八羔子,大潮鮁,大傻子。
於錦芒火速回憶,只能想到曾經鎮上發生過一起「藏獒傷人」的事情。養藏獒的人就住在離姥姥家不遠的地方,原本在城郊養著,後來被投訴,才偷偷地挪到鎮子上。
藏獒屬於烈性犬,只認一個主人……
那人老婆去代他喂藏獒,就被咬了一口,腿上縫了十多針,當時頗為轟動,但那人還是繼續養著……
後來。
後來聽說那藏獒咬死了人。
於錦芒同路世安說起過這事。
還有呢?
她想不出。
頭突突地痛。
於錦芒咬牙,賓館肯定不能再回了,路世安知道他們住在那裡。就算是躲過這一次,也躲不過下一次——
現在,只有時時刻刻地守著大學版路世安身旁,路世安投鼠忌器,才不會下什麼狠手。
於錦芒如此希望著。
還是快些回到青島。
小鎮上,人少,能製造死亡的意外太多太多了。
她拉著大學版路世安的手,鉚足全力往前奔跑,她記得附近有個叔叔,開黑車,也會包車。憑藉著記憶,於錦芒一路跑到那位叔叔的家門前,用力敲門,大聲喊門。
大學版路世安將她身上的外套又攏緊了一些。
於錦芒喊了好幾聲叔,終於看到院子里的燈亮。只聽幾聲咳嗽,重重的開門聲,還有叔睡眼惺忪的問話:「誰啊?」
聽起來就是剛從床上爬起來。
於錦芒欣喜極了:「是我,叔。我想問問你,現在你能開車送我去市裡——」
門開了。
於錦芒呆住。
她看向草草披著外套的叔叔身後。
站著一臉沉靜的路世安。
不需要於錦芒問「你怎麼在這裡」。
獨自經歷無數次循環的路世安已經從她表情中洞悉。
他望著於錦芒,眼睛沉沉:「曾經的你,也是帶我來這裡。」
「我建議你殺掉你身旁的小路。」
「他是之前的我。」
「我是以後的他。」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
大概明天,就能以路世安的視角,重新梳理一下時間線。
確切地講,是一直隱瞞於錦芒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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