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駱寧叫的是小區附近商圈的一家港式茶餐廳的早點,種類很豐富，腸粉、菠蘿包、雲吞面、水晶蝦餃、皮蛋瘦肉粥、豆豉蒸鳳爪還有鴛鴦奶茶等等，擺了大半張桌子。

「你一個人吃這麼多嗎？好浪費哦。」關瀅說。

駱寧看看桌上的早餐,再看看關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一個每天買五斤水果、光是分給我們的量就是我們兩個大男人加起來都吃不完、只能現在還堆在冰箱里的人,好意思說我浪費？

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本來打算和老傅一起吃的，但他臨時有事得早點去公司,就我一個人吃了。還好有你幫忙，不然確實要浪費了。」

駱寧說完,親手替她打開一碗粥,「這家店的手藝很不錯的,師傅是真正的香港老師傅,你回頭自己也可以點一點。」

關瀅喝了一口皮蛋瘦肉粥,又吃了一個水晶蝦餃，覺得確實還不錯。

「他急著上班，你呢,不用上班嗎？現在還優哉悠哉在家裡吃早飯。」

駱寧：「我是做製片人的,我的工作不用天天坐辦公室,只要能把事兒辦好,不去公司都行。」

關瀅聞言有點好奇，「其實我不太了解製片人的工作,你們都要做些什麼啊？我搬家那天，傅時川說你出差去了，出什麼差？」

駱寧挑眉，「製片人要做的工作那可就多了，一兩句說不清楚。」

「那你就說最重要的。」

駱寧作勢思索,「最重要的……在電影局門口磕頭吧。」

關瀅：「……」

兩人對視，片刻后，關瀅撲哧一笑。

駱寧見她笑了，這才也放鬆地笑起來，「反正從攢班底到跟拍攝、盯後期、跑送審、談發行，但凡和這個戲相關的事兒，都得管。就比如你問的我那次出差，是我之前參與的一個電影，在重慶拍的，快上了，我們希望路演時能在當初的拍攝地做一些活動，需要政府部門的批准。所以那次是去重慶見相關方面的領導，給他們放片子、談合作。」

聽起來是挺複雜的，關瀅由衷道：「那你這個年紀，就能獨立負責項目，很厲害啊。」

雖然不了解具體工作，但關瀅也知道，不到三十就當上製片人的是很少的。她認識的人里，許蕾算一個，但許蕾是演藝世家，有一個當導演的爺爺和一個開影視公司的媽媽，走這行天生比旁人容易。

駱寧沒有她那麼大的背景，也能這麼年輕就當上製片人，那就不容易了。

駱寧倒也不謙虛，「是還不錯。所以，關關大大有沒有興趣和我在工作上深入合作一番，親自感受一下？」

關瀅以手托腮，「你就在這兒等著我呢是吧？」

「你不是早猜到了嘛，還接受我的邀請、跟我一起吃早飯，甚至主動問起我的工作……你也不是完全沒有意願吧？」駱寧眼中是足以將她洞穿的精明。

是，她確實進門前就猜到了，駱寧這頓飯是打算跟她聊聊半個月前沒有聊完的話題。

那晚慶功宴結束后，在他的保時捷里，他說，自己想爭取這個項目，希望她能支持他。

當時她拒絕了，於是天生不認命的駱總這半個月來又是幫她找房子，又是替她張羅搬家。而這個過程里，他一次也沒再提起過那件事，但關瀅知道，這並不代表他放棄了。

與此同時，這半個月還發生了另一件事——深海將啟動《那些你不知道的秘密》電影版的消息不脛而走。

雖然還沒正式官宣，但網上對此已經議論開了。從班底到演員，傳什麼的都有，還有人呼籲劇版的原班人馬出演。平台借著這個新聞，既預熱了影版，又延續了劇版的餘溫，可謂一舉兩得。

關瀅也是從網上的陣仗猜出平台應該會在近期做出決定，到底把項目交給哪家公司製作。所以，對駱寧在此時又來找自己並不意外。

而她的意願……

老實說，在通過駱寧和傅時川取得這樣大的進展后，再讓她像之前那樣乾脆地拒絕他，她好像是有點過意不去。沒辦法，拿人手軟。但要讓她就這樣答應，她又更覺得遲疑。

她本人不了解影視行業、不想外行指揮內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有一個要命的問題這段時間一直在她腦海里轉來轉去。

慶功宴那晚她就意識到了，以駱寧和傅時川的熟悉程度，還有他們三個現在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係，如果由駱寧來做這部電影，說不定哪天他就會察覺出自己電影里那個男主角的原型，就是和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好兄弟。

而那樣的局面，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應對……

思來想去，關瀅下了決心，「我上次已經說過了，我不懂影視製作，不想干預平台的決策。我很感謝你幫我找房子，但這不能成為我改變主意的理由。」

欠他的人情之後通過別的事再還吧，反正……這個人情也沒大到這個程度！

駱寧像是猜到她的想法，微微一笑，「我也沒想幫你找個房子就能讓你在這樣大的事情上支持我，我只是希望，以我們目前的關係，能得到一個機會，讓我向你講述一下我對這部電影的看法。」

見關瀅不語，又問：「你真的打算就交給平台選擇嗎？有時候平台的選擇也不一定是正確的，不然就不會有那麼多失敗的作品了。尤其是《秘密》現在大火了，這部電影很有可能成為各方資本角逐的戰場，到時候這家公司想塞自己要捧的人進來，那個經紀人想給演員改劇本，所有人都在為了各自的利益考慮，而沒有人從電影本身出發。你不是還在考慮要當編劇嗎，難道想和這樣的團隊合作？」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當製片人，就不會利益至上，而是會從電影本身出發？」關瀅本來不想這麼強勢，但駱寧的話實在讓她覺得這個人是不是當她是小孩兒啊，忍不住反問，「你總不會告訴我，你想要這個項目，不是因為覺得有利可圖，而是被我的故事打動了，單純想做一部好作品吧？」

不錯，很犀利。

駱寧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我承認，我想要這個項目，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為它是最符合現階段的我的利益需求的項目。」

關瀅表示願聞其詳，駱寧於是說：「你可能不知道，我從執行製片人升到製片人的時間並不長，也就一年，目前只主控過一個項目。我的底牌並不多，所以現階段在項目上的要求是在保證穩的前提下，儘可能得到最大的回報，而不想冒險。《秘密》正好符合我的要求。

「愛情電影，這個題材是非常適合以小博大的。首先它的製作費不多，不需要搭什麼昂貴的外景，也沒有電影里最燒錢的特效；其次，也不需要找多出名、多大咖的演員，只要兩個夠年輕、演技過得去的俊男美女，再加上及格線以上的製作，配合一個好檔期，就很容易出爆款。電影成本可能只要幾千萬，但票房運氣好的話，能到七、八個億。」

他說的並不難懂，這樣的例子很多，國內暫且不提，早些年好萊塢還喜歡拍愛情輕喜片的時候，幾乎每年都會有幾部這樣的作品，兩個名不見經傳的新面孔靠一部浪漫電影就紅遍世界了

駱寧繼續說：「而按照這個思路，如果我要找一部愛情小說來拍電影，那目前沒有比《秘密》更適合的了。原著就是經典IP，劇版又剛剛大爆，可謂天時地利佔全，要是再得到你這個原著作者支持，那連人和都齊了。」

最後一句他開了個玩笑，眼神里卻透著股認真。

關瀅看著駱寧。說實在的，從認識以來，她見到的基本就是他嬉笑不羈、不正經的樣子，沒想到還能看到他這一面。

男人精明、理智、有手腕，對自己的事業有清晰的認知和規劃，完全是一個成熟的商人。但她轉念又一想，其實不該意外的，從慶功宴那晚他的能屈能伸就該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才對。

關瀅點頭「不錯，這麼聽起來，《秘密》確實是你最好的選擇了。我明白了。」

她話鋒一轉，「那麼問題來了，既然《秘密》這麼好，你要怎麼證明，你配得上這個項目呢？」

女孩往椅背一靠，兩手搭在扶手，是一個穩操勝券的姿勢，「你自己都說了，你只是個新人，我可聽說在《秘密》的競爭者里，不乏比你更有經驗、人脈更廣的大製片人呢。」

兩人對視三秒，駱寧嘆口氣，「我對你這麼坦白，你卻給我挖坑，不厚道啊。」

「所謂在商言商，既然你都這麼理智了，那我也要理智分析。」

「好吧，如果是在商言商的話，那我的理由也很簡單。」駱寧頓了頓，「當然是因為，我能做好它。」

關瀅挑眉，駱寧說：「我剛才說，我主控的上一部也是唯一一部作品，也許你聽說過它的名字。」

「什麼？」

「《鐵軌上的小賣部》。」

關瀅神色一變。她確實聽過這個名字，不但聽過，還去電影院看過。

那是一部黑色幽默喜劇片，演員都不怎麼大牌，有演話劇的，還有演小品的，共同點是演技好且便宜，場景也簡單，基本集中在一條鐵軌和一間小賣部里，所以很自然的成本也不高。這樣一部開拍時無人在意的影片，但最後卻實現了票房口碑的雙豐收，是去年國產電影的黑馬之一。

沒想到是駱寧做的。

現在想想，確實，喜劇和愛情一樣，也是容易小成本出大回報的題材，符合他的項目選擇標準。

駱寧：「的確，我做製片人的時間不長，但我不認為我比你口中那些『更有經驗、人脈更廣』的製片人差。事實上，我能在這個年紀做到這一步，靠的就是我比別人更強的能力。

「我跟你說《秘密》符合我的要求，同樣的，我也認為我是現階段最適合它的製片人。」

「為什麼？」

「因為一個製片人能做出什麼樣的東西來，不止看他的能力，還要看他對這個項目的定位和心力。」駱寧說，「就像我剛才說的，既然《秘密》這個項目只要有及格線以上的製作，就有很大可能實現盈利，那製片人要怎麼操作餘地就很大了。要知道，很多爛俗的商業愛情片一樣賺得盆滿缽滿。」

「但我想，這應該不是你想要的吧？你說在商言商，但你真的能做到在商言商嗎？」

關瀅抿唇。

這其實是剛才的對話過程里一直讓她隱隱覺得不舒服的地方。

他們在把《秘密》完全作為一個商品對待，可於她而言，這本書絕不僅僅是一個商品。

「我認識很多創作者，他們對自己的作品都充滿了感情，有時候，這種感情甚至能壓過對他們對利益的渴求。所以，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駱寧說，「其實我也一樣，我對我的作品也充滿了感情。可能正因為我資歷不深吧，才沒有像很多成熟製片人那樣被磨滅掉熱情。」

他說到這裡，聳聳肩，「我還處於一個需要向外界證明自己的時期，所以，我也不想要一個只有票房、沒有口碑的商業愛情爛片。就像《鐵軌》一樣，我要的是二者兼備。

「那很自然的，我就不能只追求及格線以上的製作。而我認為，對一個愛情故事片來說，決定這一切的核心，就是這個故事的質量。所以，這其實才是我選擇《秘密》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故事。」

「你覺得這是一個好故事？」關瀅下意識反問。

真的嗎，駱寧這樣的男人會喜歡這種給女孩子看的愛情故事？

「當然。作為一名男性，我可能無法從情感上和故事裡的人物有太多共情，但我的評價本身也不是從情感角度出發，而是從作品質量角度。我覺得你寫了一個好故事。雖然裡面的情愫沒有觸動我，但我能理解為什麼別人會被觸動。

「從這一點上講，你一開始說的其實沒錯，我確實被你的故事打動了，想做一部好作品。」

不得不說，駱寧這番話實在很能蠱惑人，而且夠真誠。

關瀅覺得，自己幾乎要被他說服了。

可是……

女孩視線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駱寧觀察她神色，忽然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網上都說，這個故事是根據你的真實經歷改編，是真的嗎？」

關瀅一個激靈，瞬間睜大雙眼、警惕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擔心的情況不會現在就要發生了吧？駱寧想知道男主角的原型是誰？

「你別緊張，我沒別的意思。」駱寧說。

只是這陣子他思考要怎麼說服關瀅時，又想起了當初聽過的這個傳聞，還上網搜索了一番，最後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在她的死忠書粉那裡看到她多年前在網路連載時的作話截圖。

她說，這是寫給自己青春的一個紀念。

所以，確實是自己的經歷改編的吧？

只是既然是改編，故事肯定和現實不一樣，至少結局不一樣。

故事裡，季書最終和謝成文在一起了，而她卻現在還是一個人。

所以，是初戀be了？她沒有追到那個人，那個大團圓結局是幻想的？

不過也說不好，也許當年確實在一起了，只是後來分手了。

當然，駱寧查這個不是為了八卦（八卦是順帶的），而是他隱隱覺得這是一個切入口。

一個徹底打動她的切入口。

駱寧：「我只是想說，其實我今天這番話不單是希望你能支持我成為這部電影的製片人，同時也希望你能答應，一旦我做了這個製片人，你會擔任這部電影的編劇，真正的編劇，和我一起製作這部作品。」

關瀅：「真正的編劇？」

「對，不是那種只是掛個名、用來給作品增光背書的編劇，而是真正的編劇。」

駱寧說的那種編劇關瀅當然知道，事實上，她心裡清楚包括許蕾在內的很多製片人都一樣，邀請原著作者當編劇為的就是這個目的，而不是真的想讓他們創作些什麼。

關瀅不由道：「為什麼？你為什麼想要我當編劇？」

她可從來沒有當過編劇，他就不怕她搞砸嗎？還是說，這只是為了讓她支持他得到這個項目的一個誘餌？

駱寧：「我知道你沒當過編劇，當初劇版邀請你也沒去。其實要我說，你編不編電視劇都不打緊，這對你當電影的編劇沒有任何影響。

「外行人可能不懂，但實際上，電影和電視劇的區別是很大的。電視劇的篇幅決定了它可以去講一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所以電視劇可以請一些擅長做起伏的編劇來在你的小說上重新做架構、填充劇情。但電影不同。

「電影只能在一個半小時里講透一種情緒，傳達一種情感。所以，我們必須找到一個點、一個核心，以這個核心去展開、講述故事。我聽說這是你真實的經歷改編的，我不知道這個傳聞是不是真的，但我相信，你是最了解這個故事底色的人，最懂它想要傳達給觀眾的是什麼。所以，我想請你來做這個掌舵人。」

駱寧看著關瀅，「現在你明白了嗎？我請你當編劇，因為我跟別的製片人不同。我尊重你的價值，信任你的創作，珍視你的情感。

「在我的團隊里，你可以真正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表達這一個故事。」

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關瀅覺得自己的心一瞬間狠狠一顫。

她的情感。

是的，在創作這個故事的時候，她還不懂後來學會的那些創作技巧、敘事手段。

那時候她，莽撞又生澀，完全是憑著自己的本能在寫作。

而她所擁有的，就是那一腔情感。

最樸素、最真摯、最熱烈、最寶貴的情感。

她對傅時川那麼多年的惦記與仰望。她的那些自卑、渴望、矚目、分離、怯懦。

所有的情緒都在歲月里發酵，最終凝結成了這個作品，像時光長河裡一朵永生的花。

後來的這些年，她也不是沒寫出過更紅、更成熟、評價更高的作品。但在她心中，最特別的還是這一本書。

原因就是這個。

關瀅看著對面的駱寧，一瞬間卻彷彿回到了很多年前，熄燈后的大學宿舍。黑暗裡只能看到電腦屏幕的光，她一個人坐在狹窄的書桌前，十指在鍵盤上飛快跳動。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她寫出的東西將會改變她的人生。

她心跳越來越快。那是她心底獨一無二的花，她曾經用文字記錄過一次，只是依然留下了遺憾。

如今，也許她真的有這個機會，可以用電影的方式，讓它真正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