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元笑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
一個過分真實的……痛苦不堪的夢。
那夢境給他帶來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可他仔細回憶,卻竟連一絲夢境的碎片都無法回憶起來。
「醒了?」徐慎之在一旁看著他,眼神中滿是說不出的複雜。
「是。」元笑應道,連忙起身行禮。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睡得這麼沉……睡到了天亮不說,竟連徐慎之進了自己的房間都沒察覺到。
若是在戰場上,他說不定已經死了。
「聽聞今日聖上又有賞賜,你去門口等著,接到庫房歸置。」
「是。」元笑規矩地應道,彷彿不記得自己的左臂幾乎抬不起來,胸口昨日才烙了塊燙傷。
聖上的賞賜很快就來了,與之一起的,還有一道手諭。
「扔了。我不聽。」元無憂直截了當。
徐慎之從不嗆她,便自己展開了那份手諭,盡量簡單地口述。
「前頭……」徐慎之飛快地往下看,「七成都是在同你說些好話。」
「嘁。」元無憂一邊和煙羅一塊兒讀著話本,一邊喝著煙羅新榨的果汁,嗤笑了一聲。
「後頭說……要你解決一些事。」
元無憂得更不屑了,頭都沒抬,道:「他做什麼好事了,敢使喚起我來了。」
「後面甚至……」徐慎之遲疑了一下,「是想讓你建起一個組織。說是,要你納至少五名異能者為下屬,為民解憂至少七次。這樣,他便可以,讓元笑永遠從你面前消失。」
「呵。」元無憂翻話本的手都沒停下過,「我要人消失,還用得著他。挑個良辰吉日自己把他弄死,不讓人有證據不就完了。」
「還說,可以讓你多多去看你師父。」
十年前,元滄瀾能力失控后便失去了意識,再沒有蘇醒過。此後的十年,他就一直都被關在……或者說是養在刑部大牢。
「?」元無憂都快聽笑了,「我本來不就是想看就去看了?不讓我看,別怪我去掀了他的乾清殿。」
確實,元無憂本就每半月就會去見見她師父。甚至若見獄卒照顧不周,她還要威脅責罵,把一屋子國家機器教訓得服服帖帖,彷彿人家不是本朝最核心的監獄的獄卒,而是什麼專門照顧元滄瀾的丫環。
如此囂張,也從未有過阻攔。
「被你收在麾下的異能者,都可以摘去四海環,在守法範疇內自由使用能力。」徐慎之繼續概括。
「又不是我摘。」元無憂理都不理,不為所動。
看得出,皇帝為了讓她願意做事,真的在很努力地挖掘條件了。
隔著手諭,徐慎之竟都忽然感覺聖上有點可憐。
倒是煙羅,在旁邊聽得害怕,慫唧唧地開口:「嗚嗚嗚小姐,這可是聖上啊……咱抗旨會惹事的吧?」
「管他去死。」
「嗚嗚嗚。」
此時,徐慎之將最後一部分的內容也總結了出來:「只要解民憂愁,何事皆可。這開頭的第一件事,聖上可以提供。此事事關安國公的女兒,陳婉清。說是這位小姐昏迷不醒月余了,查不出原因。想讓你去看看。」
這回,元無憂連話都懶得回了。手裡的話本倒是又翻了一頁,看得津津有味。
「上頭還說……因為女兒昏迷月余,安國公的夫人終日以淚洗面,如今已看不大清東西了。」
元無憂翻書的手,微微頓了頓。
「後面還寫了句,安國公的夫人以前還抱過你,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你記得嗎?」
「……」
「誰記得那種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元無憂頗為不屑,把書重重一合,「狗東西。」一字一頓。
說著,她站起身來。
「仔細想想,能讓元笑永遠消失,倒是挺好的。走吧。」
元笑進來時,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他垂下眼,什麼都沒說。
*
「孩子們長得就是快。」安國公夫人,尤夫人摸著元無憂的頭髮,輕聲感慨,「上回見你,你還沒長個兒呢。十一……十二?又瘦又小,剛沒了師父,哎呦,天天哭。瞅著讓人心疼的哦……結果現在,都長成這麼大的大姑娘了。現在不哭啦?」
「……不哭了。」元無憂乖乖答話。少見的乖巧引得煙羅在旁邊吃吃得笑。
「不哭好,不哭好。眼淚一掉,福氣都沒啦。」
「您也少哭些。愛惜眼睛。」
「哎呀,說的是,說的是。」她說著,注意到了元無憂身後的元笑,「這是誰呀?侍衛嗎?」
元無憂看著尤夫人紅通通的眼睛,什麼都沒解釋,道:「是。侍衛。」
「好俊俏的孩子……」尤夫人說著,卻又搖了搖頭,「侍衛也不興找太好看的。咱們好人家的女兒,萬一讓人閑言碎語去了,不值當。」說著,不知為何,她的眼圈就又紅了。
「您別哭了。」元無憂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這樣,只好出言安慰。
「是呀,是。總哭能頂什麼事呀?多去給我們婉清尋些好大夫才是正經事呢。」尤夫人道。
元無憂輕輕地拍了拍尤夫人的背,道:「我去看看吧。」
「無憂懂醫術?」尤夫人問道。
「不懂。」元無憂道,「不過我懂點別的。」
陳婉清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乾淨,清婉,像是朵潔白不染的荷花,不可褻瀆。
人如其名,一看就是正經的名門閨秀。
而如今,這個漂亮的姑娘卧在床榻,雙眸緊閉,死氣沉沉。
元無憂探了探她的氣息。呼吸聲微弱,幾不可聞。
尋常陷入昏迷的人,不會是這個狀態。無數次看望過師父的元無憂非常明確這一點。
「很多大夫看過,都看不出原因嗎?」元無憂問道。
「是啊……蒙聖上垂愛,御醫都來看了。都只知道是體虛,針石藥物怎麼都叫不醒,活死人似的。」說著,尤夫人又開始難受,「我們婉清自小就乖乖的,知書達理,人也和善,對人不知道多好。怎麼非得是我們婉清呢……」
「您先出去歇歇吧。我來看看。」見尤夫人又要哭,元無憂開口,半是強迫地將她支了出去。
門一關,元無憂便開口,道:「多半是讓人攫取了精神。」
「嗬!這麼快就知道了?」煙羅雙手點贊,「不愧是我們小姐!怎麼知道的呀?」
「感覺。她的身體像是空殼了。」元無憂看著床榻上的少女,「放著不管,過不了倆月,身體也要死了。到那時候,精神就是想回也回不來了。」
「啊?那多可惜,長得挺漂亮呢。」煙羅瞅了瞅,「那要咋辦?」
「去找她。」元無憂道,「去找她的精神,讓她回來。」
元無憂說著,找地方一坐,給自己倒了杯茶:「她的身體還活著,說明精神也還在哪個地方好好活著,而且尚有牽連。跟著她的身體,找到她的精神,叫醒她。精神本來就應該存在身體里。她有意識想回來,當然也就回來了。」
「怎麼叫?我去叫她?」煙羅問道。
「你別去。」元無憂喝了一口茶,一邊琢磨著這茶還是加點糖好喝,一邊道,「精神去找她,萬一讓攫取她精神的人發現了,多半難逃一死。」
說完,她看也沒有看元笑一眼,直接開口,道:「你去。」
她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連他的名字都不想叫。但即使如此,元笑也知道她說的是自己。
「是。」元笑道,平靜而恭順。
「至於煙羅,」元無憂吩咐道,「你去把慎之叫來吧。」
元無憂的能力,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構建世間萬物。
但有兩個限制。一個,是她構建的必須是她所能理解的東西,比如金銀石鐵,水油酒蜜。而過去被毀的「鎮四海」,是世間僅有的能使異能者能力消失的異石。她未曾見過,無法理解,自然也無法構建。
另一個,就是她無法構建活著的動物。這個說穿了,其實就是她無法構建精神。所以肉可以,動物的屍體可以,活著的就不行。因為沒有「精神」。
但是,供精神遊走的通道,她還是可以做的。
路解決了,剩下的,就是如何讓元笑的精神離開身體了。
這一點,徐慎之也許能做。
徐慎之過來的時候,尚有些遲疑,用眼神示意著自己的意思。
他不記得為何自己身為異能者,卻沒有被戴上四海環。但這事確實是瞞下了的。
如今,元笑明擺著是聖上的眼線……在他面前暴露,到底是不太好。
元無憂卻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
倒也是……她蔑視聖上的事也不是一件兩件了。比起來,瞞個異能者……倒也不算很大的事了。
何況聖上手諭,將五個異能者收至麾下,可以不受四海環的限制。
徐慎之本就是元無憂的人。次序有所顛倒,結果倒是相同的。應當不至於太作計較。
只是……
「貿然將精神送去別處,又明知有能操縱精神的異能者,」徐慎之微微皺眉,「過分危險了。對方本就是精神操縱的異能者,一旦碰上,無異於以卵擊石。」
這個「卵」,指的自然是元笑。
元無憂抬頭,很奇怪地看了徐慎之一眼,道:「你什麼時候這麼在意他的死活了?」就在昨天,他好像還沒這份意思。
徐慎之沒回話,只轉頭看了元笑一眼,眸中仍舊有些複雜的神色。
他到底只是微微搖了搖頭,道:「我試試。」
徐慎之,本身的異能實際上是操縱夢境。
他能進入任何人的夢境,任意操縱。他甚至可以直接創造一個夢境,給予他人,肆意給他人帶去任何真實無比,仿若就身處現實的夢。
過去,元無憂常想起些舊事,精神不好,就是他總用些溫柔沉靜的美夢將她哄睡的。
操縱夢境,雖不能完全操縱精神,但和精神操縱確實有一定的聯繫。畢竟,他也不是平白就能在別人的夢中肆意妄為,甚至直接創造一個夢境給予他人的。
讓他試試,元笑又全然不抵抗的話,也許真的可以將精神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