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這大概就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紀凌到底不是土生土長的周朝人,雖然知道這是公元前上古時期。
但知道跟了解,還是區別很大。
他之前在小院子種田的時候,用的都是最精良的青銅農具。
當時沒什麼感覺,畢竟現代的時候他還用過比青銅農具更趁手的工具。
現在小院子種田,變成大郊野種田,問題一點點出現。
他用得起的農具,不代表所有人都用得起。
如今郊野種田都是這樣,等到紀國五個城池種田時,問題肯定更大。
紀凌把這些事一一記錄,暫時沒什麼太好的解決方法。
種田的方法可以很快傳授,但工具沒有就是沒有,誰也不能憑空造出。
不止紀煬發現問題,五大三粗的司農同樣知道不對勁。
以前隨便耕田的時候,還沒發現農具的作用這樣大,現在精耕細作,問題一點點浮現。
紀凌道:「這跟兵士們要用好兵器一樣。」
「欲先利其事必先利其器。」
「兵士打仗,跟農夫種田,都要趁手的物件。」
要說別的,大家還要反應一會。
用打仗做類比,所有人瞬間明白。
他們紀國種田,還真是困難重重,單是開耕已經難住他們。
種田可太難了。
沒辦法,紀國不事農桑太久,長達百年的戰爭,讓他們真的不會種。
怪不得周王室一直不喜他們紀國,有時候還在喊他們南蠻。
蠻就蠻吧,誰還不是華夏一員了。
司農想到這事,乾脆道:「我!蠻夷也!」
這句話讓紀凌差點笑出聲。
他那個時空的楚王也說過這句話,但本意不是說自己多不文明,而是假裝自己不是文明的,藉此稱王。
到他們紀國司農這,竟然像是擺爛了。
我就是蠻夷!
就是種田不好!
怎麼了!
周圍人忍不住笑出聲。
放在後世來看,他們這裡跟楚和皖的位置很接近,跨越另一個時空,兩句差不多,但意思不同的話,也挺有趣。
紀國國都外的郊野,工具不足,經驗不足的紀國兵卒們,包括三卿六公同樣下田做事。
紀凌心裡升起無限信心,缺吃少穿,他們也能過了這一關!
像他那個時空能稱霸的諸侯國,靠近東夷的齊,吳越,南蠻的楚,狄戎的秦,皆是邊陲,皆不在中原。
誰還不是個霸主,誰還沒崛起過。
秦沒有,秦統一六國了。
邊陲怎麼了,南蠻怎麼了。
他們一定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之路。
不過這裡的所謂蠻夷狄戎,其實都在華夏範圍內。
往祖上數數,全是一家人。
紀凌記錄土地情況的時候,不知誰開始唱起歌來。
是《詩經》裡面,關於生產祭祀的農事詩。
畟畟良耜,俶載南畝。
播厥百穀,實函斯活。
農具耕種田地,播下種子,長出秧苗。
唱這幾句話的時候,語氣帶著隱隱期盼。
先周的語調帶著上古時的神秘悠揚,低語悠揚,充滿希望。
接著唱道:「以開百室,百室盈止,婦子寧止。」
糧食豐收,建了百間糧倉,每一間都堆滿糧食,沒有一絲空隙,婦人跟孩子平安健康。
歌聲到這,變得輕鬆不少,似乎看到一家同樂,糧谷滿倉的場景。
那是多麼快樂的時光。
最後的結束的幾句。
殺時犉牡,有捄其角。
以似以續,續古之人。
殺了祭祀用的公牛,摸摸公牛長長的犄角,用來繼承先人的傳統。
歌聲變得慎重起來,帶了對祖先的尊敬,又帶了十足的信心。
從播種到收穫。
歌聲用著周音,唱出紀國人的期盼。
紀凌被這樣渾厚的歌聲震撼。
他頭一次發現,自己離這個時代如此之近。
他確實生活在上古,生活在公元前的平行時空周朝。
這裡或許還不像後世那樣有著多姿多彩的生活。
但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早已那麼不同。
其實這首詩歌,應該是周王祭祀時用的樂歌。
不過如今禮崩樂壞,屬於王室的歌,已經傳到整個華夏。
此情此景,竟然有些合適。
我,紀國,蠻夷也。
隨便唱唱怎麼了!
這首歌后,田地上的兵卒顯然更有氣力。
誰不想以開百室,百室盈止啊。
糧食堆的高高的,倉門都關不住那種!
紀凌被震撼的同時,其實從歌里聽到另一個字。
牛。
雖然詩歌里的牛用來祭祀。
但他心中的牛。
是用來耕田的!
紀凌眼睛亮了!
對啊。
既然都要發展生產農具了。
耕牛鐵犁,是不是也可以提上流程?
紀凌在自己絹布上大筆一揮。
提!
什麼要求都可以提!
反正他爹是國君!
紀凌輕咳,繼續做自己的事。
平整土地不是一天的工作量,等大家上手之後,紀凌便開始操心種田指南的第二部分,農具。
不止紀凌一個人注意到這件事。
這幾日兵卒們在郊野翻耕,國君,紀勝,三卿五大夫,司農等人,都發現這個問題。
故而郊野翻耕還在繼續,眾人已經在國都宮室里討論這件事。
因為他們同時發現,國君家小公子的種田指南早早寫了關於農具的事。
紀凌對此憂心忡忡,沒注意到今日宮室里,多了個他沒見過的老頭。
這個老頭衣服灰撲撲的,白須還有燒焦的痕迹。
他坐國君大公子紀勝的上位,沒人有二話。
等紀凌抬頭的時候,這才發現老人家目不轉睛盯著他看,眼裡帶著笑意跟欣慰。
等紀凌反應過來,已經下意識去行禮了:「紀叔公,許久不見。」
紀叔公摸摸燒焦的鬍子,笑眯眯道:「你出生之時便天生意象,都說你定然不凡,如今心智大好,果然不一般。」
這話的紀凌臉都紅了。
眼前被稱為紀叔公的老人家,乃是紀凌祖父的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以前說過,紀國的繼承製度,是兄死弟繼。
其實在紀凌祖父去世的時候,應該由這位紀叔公繼位成為國君。
可紀叔公直接躲到鑄造室里不出來。
說自己只會冶鍊,治國真的不行,更不會帶兵打仗,怎麼都不當國君。
這個時代的國君都要出兵打仗的,他不擅長打仗,只會冶鍊,強行推他上去便是送死。
最後紀凌父親的大哥,紀凌大伯父當上國君。
誰料不到十年,紀凌伯父去世,兒子被扣在盧國。
之後二伯上位,全家無一人倖免。
經過這些事,紀叔公在紀國鑄造室深居簡出,舉國上下對他只有敬仰。
加上紀國的鑄造室,確實是紀國最重要的地方之一,他坐在國君下位,沒人不服氣。
這樣通透的紀叔公誇小紀凌,自然讓人側目。
不過紀凌有些奇怪,他跟紀叔公交集實在不多。
真因為天生異象,對他另眼相看?
紀凌奇怪並未持續太久,紀叔公已經把他拿到的那份種田指南取出來,指著其中農具的部分,好奇道:「你說的煉鐵,是怎麼回事。」
「全天下無人能煉出可用的鐵器。」
「你為何將鐵器划入農具當中?」
紀叔公說話一針見血,紀凌沒想到自己隨手一寫,竟然被人注意到。
鐵器。
確實是他種田指南第二部分農具的重要部分。
可以說沒有這個東西,什麼提高生產力,那都是假的。
他原本打算在今日說出來,沒想到紀叔公早就發現。
紀叔公看著紀凌,忍不住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他們紀國有這樣的人才,必然能走出困境。
紀凌乾脆裝傻,您說的什麼意思,我什麼都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