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長眼的畜生
這一日夕陽漸沉時,幼蓁學完功課,回到承乾宮。
甫一放下書包,她就在前殿來回喊:「小白——小白——」
小白是幼蓁給小獅子狗取的名字,介於她肚子里沒什麼墨水,又實在喜愛小白那一身潔白柔順的長毛,就直接定下這個名字。
皇貴妃和四阿哥也就跟著這麼叫。
往日幼蓁一下學,小白就會從承乾宮裡奔出來歡迎它,今兒卻沒個蹤影。
「小白哪裡去了?」她揚著頭問那拉嬤嬤。
那拉嬤嬤將幼蓁領到后廂房,這裡安置著小白的狗舍,還有一大片空地,能讓小白肆意奔跑。
可是今日那精緻闊氣的狗舍前,卻趴著一白一棕兩隻獅子犬,一起吐著舌頭。
幼蓁眼睛一亮,蹭過去問道:「小白,這是你的小夥伴嗎?」
小白當然無法回答她,這時從狗舍後面繞出來一個半大小孩,背著手大步走到幼蓁跟前。
「你怎麼來了?」幼蓁瞪著眼睛看向十四阿哥,小臉囊囊鼓起。
十四阿哥指著那棕色的獅子狗,道:「這是我的新寵物大黃,聽說佟娘娘也養了一隻獅子犬,我帶大黃來串門。」
幼蓁看著那狗,糾正道:「應該叫小黃才對,它一點也不大。」看著和小白差不多。
十四阿哥昂著頭道:「我就要叫它大黃,大字霸氣!」
「隨你好了。」幼蓁並不太關注這點,她蹲下小身子,兩隻手同時摸上兩隻狗狗的頭,柔順溫暖的觸感讓幼蓁眼睛笑得彎彎。
「我要帶著小白去遛彎,你要一起來嗎?」幼蓁抬頭問十四阿哥。
「去!當然去!」十四阿哥連忙答應,心想今兒這招是使對了,見面的時候還生氣呢,現下不就答應和他一起玩了嗎?
幼蓁之前帶小白遛彎,都是在承乾宮周圍走一走,可十四阿哥覺得宮道上遛彎太無趣了,直接帶著一幫人大張旗鼓地去了御花園。
如今才進八月,御花園的花兒還剩不少,艷麗張揚地掛在枝頭,幼蓁沒來過這裡,一時見到,嘴裡驚奇地哇哇不停。
「好香啊!」幼蓁吸吸小鼻子,不由得讚歎道。
小白從她懷裡跳下來,和大黃一前一後在花叢里鑽。
十四阿哥不知什麼時候爬上假山頂,悠閑地朝幼蓁招手:「上來上來!在這兒看御花園最好了。」
假山底下站著好幾個小太監,眼睛半點不離地盯著十四阿哥,生怕小主子腳滑沒坐穩。
在十四阿哥身邊伺候的奴才,早習慣這位主子專喜歡朝危險的地方跑,勸也勸不住,只能提著膽子仔細護著。
幼蓁還從未爬過高,她瞧見十四阿哥威風八面地坐在假山頂上,被風一吹,眼睛舒服眯眯,幼蓁頓時也想上去。
她提著裙擺就跑,奶嬤嬤立即跟上,嘴裡叫嚷道:「哎呦我的好格格,咱們可不能上假山啊!」
幼蓁小手一指:「他就在上面!」意思是自己也要去。
嬤嬤哪敢答應啊!十四阿哥那是頑皮慣了的,性子虎起來的時候德妃娘娘都不一定能管住他。
而自家格格從小嬌養長大,怎好學著男孩子上下爬高,若是摔了磕了,可是身邊奴才們的大罪過。
「嬤嬤、嬤嬤!你就讓我上去吧……」幼蓁拽著嬤嬤的衣角小聲企求。
奶嬤嬤在假山上細細看過,這山體是南邊運來的太湖石,個個奇形怪狀凹凸不平。
嬤嬤欣賞不來,好不容易才在半腰處找到巴掌大一塊地方,平平的且乾淨。
墊了張帕子,嬤嬤才將幼蓁抱上去:「格格,咱們就坐著吧,再往上可要摔呢!」
嬤嬤一副害怕的語氣,幼蓁也不再提要到假山頂上去,光是坐在半山腰處,就夠她新鮮的了。
手邊身後都是硬硬的石頭,石縫裡還有冒出來的綠芽,幼蓁好奇地去碰。
「快看!前頭來人了!」突然聽得十四阿哥在上面大聲叫出來,幼蓁不由得跟著往前看。
如今日頭半落,以幼蓁的高度,只能看見幾個黑黝黝的人影。
為首一個十來歲的阿哥,後面跟著幾個太監。
「還好還好,不是皇阿瑪,也不是額娘。」十四阿哥拍拍小胸脯,「若是他們來了,我們就要被趕下去了。」
十四阿哥經驗豐富,專挑這早不早晚不晚的時辰來御花園,就怕被長輩們逮到。
既然不是來抓他們的大人,兩個小孩就安心了,繼續坐在假山上吹晚風。
可這安寧的氣氛很快被打破——
只聽得前方小徑上,一個少年氣急敗壞地叫了一聲,緊接著罵道:「哪跑來的畜生!絆小爺一跟頭!」
話音剛落,就聽得少年腳下有東西「汪汪」兩下。
「是小白的聲音!」幼蓁耳朵很尖,立即就辨別出來,她急著向嬤嬤伸手,「嬤嬤我要下來!」
奶嬤嬤當即將幼蓁抱下,十四阿哥也手腳麻利地爬下來。
一行人順著叫聲尋去,只見九阿哥站在近前,氣勢兇悍地瞪著腳邊的白色獅子狗。
小白被他一腳壓住,嗚汪不斷,聽著可憐極了。
「小白!」幼蓁驚呼一聲,衝出去把小白抱住,臨近了才看清小狗肚上烏黑的腳印,定然是被九阿哥踹的。
九阿哥居高臨下地看著幼蓁,費了兩瞬回憶起面前小姑娘的身份,開口道:「這是你的狗?」
幼蓁抿著小嘴點頭,大眼睛往外冒火,毫不膽怯地和九阿哥對視。
「我還想著是哪家的畜生不長眼,原來是有其狗必有其主。」九阿哥還記得當初,幼蓁在阿哥所衝出來撞他的事情。
這話一出,除了沒聽懂的幼蓁,在場的其他人都變了臉色。
九阿哥說話太毒,是拐著彎罵幼蓁不長眼睛呢。
十四阿哥上前,一臉惱火:「九哥慎言!你就不怕這話傳到佟娘娘耳里嗎?」
幼蓁可不是普通臣子家的格格,單看她佟佳的姓氏,就有皇上和皇貴妃兩座靠山,護她一世榮華富貴。
九阿哥先前語快,如今就反應過來利害關係,他臉色一黑,忙遮掩道:「我被這畜生撞了,還不能斥責一句嗎?才沒有牽扯小格格的意思。」
十四阿哥往身旁看了一眼,瞧見承乾宮跟來的嬤嬤們都滿臉嚴肅。有承乾宮的人在,倒不用十四阿哥出頭,想來佟娘娘肯定會為幼蓁出氣的。
「九哥這話還是留著到佟娘娘面前說吧。」十四阿哥冷哼道。
九阿哥面色愈發難看。
「格格,咱們回去吧。」奶嬤嬤上前將幼蓁扶起,「天色晚了,娘娘還等著格格回去用晚膳呢。」
幼蓁點頭,疼惜地摸摸小白:「回去叫太醫,給小白看看。」
她怕小白被踢傷了。
十四阿哥聽見這句話,忍不住道:「太醫是給人看病的,不是給狗看病的。你怎麼這麼……」
「傻」字還沒說出口,十四阿哥對上幼蓁純凈空濛的視線,舌頭自發將那字吞了回去。
上回的事已經讓十四阿哥印象深刻了,他可不想再把幼蓁弄哭。
不過十四阿哥心裡想道:傻,真是傻透了!別人拐著彎罵你都聽不出來,可不是笨死了嗎?
他心裡氣堵,當即甩手:「快些走吧,小爺餓了!」
「哦!這就來!」幼蓁快步跟上,圍著兩人的奴才們也都如潮水般前去。
九阿哥站在原地,盯著兩個孩子遠去的小小背影,懊惱地踹了路旁石頭一腳。
*
承乾宮。
用過晚膳后,皇貴妃監督幼蓁背完書,陪著玩了片刻,讓人伺候幼蓁下去洗漱。
伺候的奶嬤嬤略顯遲疑,皇貴妃何其敏銳,當即將其留下。
「何事要說?」皇貴妃問道。
奶嬤嬤低著頭,將今日在御花園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說著便自己跪下:「奴才們無能,連累小格格沒了臉面。只是對面是皇阿哥,奴才們不敢上前爭辯,如今只能求娘娘為格格討回公道。」
皇貴妃聽到奶嬤嬤的話,秀美的容顏早已蒙上一層霧靄,這是皇貴妃積怒的前兆。
「蓁蓁之前可曾見過九阿哥?」皇貴妃開口問道。
若是頭一回見,九阿哥不知幼蓁身份如此辱罵,那是飛揚跋扈;若是曾經見過,知曉幼蓁出身佟佳一族,那就是挾怨報復了。
一旁侍候的那拉嬤嬤適時上前:「回娘娘,小格格初進宮時,曾在阿哥所遇見過九阿哥。」
那拉嬤嬤將當日九阿哥不情不願地去給四阿哥致歉,最後被幼蓁討厭的事情詳細說來。
皇貴妃面露不虞,語氣冰冷:「看來九阿哥就是記恨幼蓁許久。本宮向來不願過問孩子們之間的糾葛,但也沒有叫幼蓁受氣的道理。明日請宜妃來承乾宮小坐,本宮和她好好敘敘舊。」
九阿哥言語猖狂,那隻能怪宜妃沒教好。
皇貴妃許久不出宮門,但該有的雷霆手腕還是半點不缺。
「蓁蓁可有被影響到?」皇貴妃問奶嬤嬤。
嬤嬤仔細想想:「……奴才瞧著,小格格似是沒聽懂。」
那般粗鄙之語,小格格以前是從沒聽過的。
皇貴妃聞言愣住片刻,忽地笑道:「她倒是憨人有憨福,如此甚好。」
「下去吧。」她示意奶嬤嬤離開,「蓁蓁還等著伺候。日後小格格身邊事情更要上心,言語行為都要注意,別帶壞了主子。」
奶嬤嬤恭敬應下,小步退著出了殿門。
當晚上,皇貴妃就給翊坤宮去了消息,著宜妃第二日來承乾宮小坐。
傳話的人只留了這麼一句,宜妃哪裡知道皇貴妃為何突然召見自己,心裡七上八下的,大半夜都沒睡好。
第二日天剛亮,宜妃就梳妝打扮好,早早在承乾宮門口候著了。
皇貴妃晾了她小半個時辰,才讓人進來。
宜妃如今不過三十齣頭,容貌艷麗俊俏,加之保養得極好,眉眼間全然是動人風情。
不過宜妃可不敢在皇貴妃面前賣弄自己的容貌,她今日穿著一件淡雅的青色旗裝,髮髻上也只簪了兩根珠釵,打扮得極為樸素。
宜妃一進殿就給皇貴妃福禮:「妾身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皇貴妃叫她起身,宜妃剛一抬頭,嘴裡漂亮話就往外蹦:「哎呀,妾身瞧著,娘娘這氣色可是大好了呀!娘娘有所不知,娘娘這一病,妾身在翊坤宮那是萬般擔憂。若不是知曉娘娘愛靜,妾身無論如何也要過來給娘娘侍疾,不然哪能安心?」
宜妃邊說著,臉上邊露出激動關切的神色。
皇貴妃早習慣了她這副性子,在高位面前最會說好話,比她位分低,那是半點不假辭色。
「好了,坐吧。」皇貴妃淡淡道,「本宮這一病,倒是連帶你們受累。如今才好些,心裡有些事情,總要找人說一說。」
宜妃才坐下,聽進皇貴妃這話,越發確定今日是有事兒等著她,哪裡還坐得穩,只稍稍沾了椅子邊沿。
皇貴妃著人把小白抱來,就放到宜妃腳邊。
「想來你們都知道了,本宮病中無趣,接了娘家侄女進宮陪伴。這便是本宮那小侄女養的寵物,宜妃瞧著如何?」
宜妃打量兩眼,回答得體:「乖巧又伶俐,看著就討喜。」
「宜妃向來會說話,只是你不知,這狗昨日才撞了九阿哥一回,惹得九阿哥不快。」皇貴妃不疾不徐道,「再伶俐的畜生,也容不得它傷了主子,本宮便想著將宜妃請過來,商議這狗該如何處置?」
宜妃昨日根本沒聽說這事兒,哪裡知道內情,她只能揣測道:「娘娘言重了,一隻狗罷了,只是撞了人,哪裡就要處置了它去?想來小九也無甚事,大抵只是受了驚嚇而已。」
皇貴妃冷笑道:「九阿哥是受了驚嚇,嚇到已經口不擇言了。宜妃可知他昨日是如何罵這隻狗的?」
宜妃想起自個兒子那張不饒人的嘴,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妾身……」
皇貴妃直接睨她一眼:「九阿哥在眾目睽睽之下,罵這狗是不長眼的畜生,還說,有其狗必有其主——」
宜妃瞬間僵了半邊身子,臉上笑意也褪個一乾二淨。。
裹挾著冰霜的視線凝在宜妃臉上,只聽得皇貴妃沉下聲音道:「本宮倒想問問,這不長眼兼畜生之辭,究竟辱罵的是誰?!」
「本宮這承乾宮上下,怕是沒人能擔得起這樣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