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4)
「謝……謝。」
雖然有一瞬間懷疑對方是不是人,但作為被救了的那個,洛可認真地表示感謝。
聽到她的話,面前的少年卻愣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解。一陣沙沙的布料摩擦聲后,對方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依然是讓她感到親切的聲音。也同樣聽不懂內容。
於是,洛可反應過來了——這個世界的語言,似乎和她原來的世界不一樣?
她張了張嘴,然後又閉上,伸出還能活動的左手擺了擺。少年的腦袋上彷彿升起了一個問號,於是洛可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用家鄉的語言說:「抱歉,我聽不懂。」
陌生少年:「……」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少年的眼神逐漸從困惑轉為恍然。半晌,他有些遲疑的向洛可伸出一隻手,這個動作做了一半,又莫名地停了下來。
不過,在他伸手的同時,洛可已經抓了上去,碰到對方被黑色布料包裹的手腕。被她抓住的人明顯僵了一下,簡直像第一次被人接近一樣。
但他最終沒有後退,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把洛可從地上扶了起來。
雖然半邊胳膊暫時動不了,幸好腿腳的問題不大。洛可勉強靠自己站穩,對少年露出感激的笑容,又說了一遍:「謝謝。」
這一次,對方理解了她的意思,然後搖了搖頭:「#¥%。」
也許是「沒關係」之類的?
洛可記下這個發音,轉頭看向不遠處。那幾個「面具人」橫七豎八趴在地上,沒有半點動彈的意思。
是暈過去了,還是死了?
少年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知道理解了什麼,指了指倒在那邊的面具人:「【丘丘人】。」
「【丘丘人】?」洛可跟著重複了一遍,然後意識到什麼,指了指自己說:「洛可。」
對方愣了愣,反應了幾秒后,同樣伸手指了一下自己:「【流浪者】。」
「流、流浪者。」洛可努力學舌。
「洛可。」因為發音簡單,對方倒是模仿的很快。
在他們互相學舌的時候,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高處的傘蓋依然是唯一的光源。不遠處的幾隻躺了一地,不知生死,洛可也不知道怎麼問。
最後她放棄了提問,指了指遠處的路,做了個休息的動作。
流浪者又反應了幾秒,然後點點頭,看起來有些呆。
不遠處的地上,之前那根火把居然還沒熄滅,不過也只剩一點火苗了。洛可走過去撿起來,餘光瞥見少年走到山坡附近,撿起了自己的斗笠。
他拍了拍斗笠上的灰,把它戴在了頭上,順手扶了扶帽檐。而少女握著火把,站在不遠處向他揮了揮手。
這一幕讓流浪者產生了莫名的恍惚感,很快回過神來。然後他朝她走去,綴在斗笠兩側的鈴鐺叮噹作響,隱隱有風吹過。
幾分鐘后,兩人走在了另一條山路上。洛可走在前面,聽著旁邊多了一個人的腳步聲,心裡有點高興又有點忐忑。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這是她遇到的第一個人。
對方的身手很好,認得那些不知道是人還是魔物的存在,應該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看情況也不會和她一樣,在這片蘑菇林里找不到出路。
所以,她想要從這裡離開,最好是能尋求對方的幫助。
兩人走出去一段路,找到了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確認沒有什麼埋伏的野獸后,洛可打手勢問流浪者要不要休息。
對方沒有異議。
所以,流浪者坐在火堆旁想,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不久之前,他在森林邊緣的七天神像下蘇醒,有些迷茫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人偶是不需要睡眠的。
然後他眨了眨眼,頭腦漸漸清醒了過來。想起了——或者說以為自己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
首先,他是個人偶,如今距離最初的誕生,已經過去五百年了。
其次,創造他的人不需要他,因此將他遺棄。而在稀里糊塗的醒來之後,他就一直在四處流浪。
幾百年的流浪,對於凡人來說足以生死十代人,於他而言卻像是一張揉皺了的白紙。打開看的話,上面沒有落下一字半句,只有心臟處習以為常的空洞。
而這一次醒來,所見到的一切不知為何,都多了一種鮮活而真實的感受。流浪者感覺到吹過面頰的清風,聽到林間動物的叫聲。就連被打跑的丘丘人,都像是他第一次動手一樣新鮮。
而在森林的深處,遇到一個語言不通的少女,屬於意外中的意外。
在提瓦特的大路上,除了通用語之外,確實還存在不同地區的語言。不過,通用語依然是提瓦特人的必修課。
除了某些極其偏遠、幾乎不與外族來往的部落,幾乎不存在語言不通的現象。
他們所在的地方,應該是須彌的無郁稠林。流浪者對這裡並不熟悉,但這裡好歹也是草神治下,不至於冒出一個無法溝通的部落。
何況,這個自稱洛可的少女,衣著打扮也不像是須彌人,反而更接近蒙德那邊的風格。
懷抱著不太強烈的疑問,流浪者跟著對方,找到一片休息的地方。他們一起探查過周圍的情況后,洛可放下了背上的包裹,又跑到附近撿了一把樹枝,堆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木堆。
然後,她拿起那根快燒完的火把,對著木堆一點,明亮的火焰燃了起來。這一切完成之後,她才想起身邊的少年。
對方正專註地看著她,流露出並未掩飾的……類似好奇的模樣。
洛可:「啊,這個……」
她剛一張嘴,就想起對方聽不懂,嘴巴魚一樣張合了一下。流浪者似乎有些不解,但很有禮貌的什麼都沒說(也可能是說了她也聽不懂)。
洛可沉默,回頭把幾個樹葉包攤開,露出了裡面的東西。半熟的豬肉只剩下一塊,果子她昨天倒是又摘了幾個。還有確認沒毒的蘑菇,到處都是的薄荷和甜味的花。
她順手拿了個果子,遞給了面前的少年。對方看起來不像會挨餓的樣子,但除了衣服和斗笠之外,洛可沒看到他帶著行李。
流浪者看著遞到眼前的食物,反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遲鈍。洛可的手支在半空,半天沒見對方接過去,差點以為他不知道這種水果能吃。
她正想著怎麼比劃一下,少年在這時搖了搖頭,語氣溫柔地說:「#¥。」
雖然態度很好,但顯然是拒絕的意思。
洛可沒有收回手,用疑問的表情看著他。對方似乎有些苦惱,最後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搖了搖頭。
是「吃過了」的意思?
既然他堅持不要,洛可也不勉強,又指了指包袱里的其他事物。統一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洛可拿出箭鏃,把肉塊割開,放在火上加熱了一下。
熟悉的肉香蔓延開來,再在上面抹上一層花蜜。洛可一邊烤肉,一邊用餘光注意旁邊的人。對方聞到肉香味時,確實沒有想吃的意思,不過看著她翻動肉片炙烤,又露出明顯的好奇。
就像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景一樣。
難道說,他之前從沒自己烤過肉,路上是啃帶著的乾糧的?然後乾糧剛好吃完了,所以現在什麼都沒有。
又或者,他只是沒有吃肉,吃的只是果子、蘑菇之類?或者像她原本的世界里,有些傳說中的存在甚至不用吃飯,依靠露水和花蜜就能生存。
洛可再一次陷入了胡思亂想,直到肩膀被人戳了戳。她轉過頭,看到火光中少年秀美的面孔,手指正朝向……
她手裡串著肉的箭鏃?
「!!!」
洛可猛地把手收回來,定睛一看,串在箭尖上的肉塊邊緣,距離燒成炭只差那麼一丁點。她盯著這塊「勉強可以食用」的肉,過了半天,才長長地吐了口氣。
與此同時,身側傳來一聲氣音。余光中的少年微微低頭,怎麼看都像是在憋笑。
要不是語言不通,洛可很想拍著他的肩膀說,想笑就笑吧,沒必要忍著。
可惜,這會兒她只能鼓著臉,一口一口咬掉箭尖上的肉。連續幾天沒吃到鹽,味蕾其實已經有些膩了,但甜味依然中和掉了豬肉的腥味。
至於那一點兒焦糊的殘留,算是給烤肉增添了另一種風味。
洛可很快消滅了最後一點豬肉,舔了舔嘴角的油脂,拿起之前的果子咬了一口。然後她想起了什麼,戳了戳旁邊的少年,又指了指手裡的東西:
「這是什麼?」
流浪者聽出了她疑問的語氣,和之前給他遞食物時不一樣。他思考了幾秒,同樣指著它說:
「【墩墩桃】。」
洛可模仿了一遍,然後環顧四周,就像突然發現了新大陸。她一邊繼續吃墩墩桃,一邊指著自己找來的每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
這一次,流浪者的反應快了很多:「甜甜花。」
「這是什麼?」
「薄荷。」
「這是什麼?」
「蛋。鳥蛋。」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