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等我醒過來,不出意外見到面前坐著的柳橋卓人。
看來我沒有聽錯,只是他在這裡,必然是真將我的行程告訴他,所以我的隱瞞根本沒有任何用,關於我要來海祇島的消息,真心知肚明。
我把柳橋卓人關在門外,仔細檢查袖裡乾坤,發現裡面裝著的與月浴之淵的鑰匙不翼而飛。
……
傳信的雀鳥帶著我的親筆信飛往海岸另一邊的海祇島。
我要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所幸兩地的距離足夠近,回信第二日就傳到我手裡。
探子問我什麼時候能到海祇島。
將信紙毀屍滅跡,我推開暫住客棧的窗深呼吸,放飛通知暗探從海祇島撤離的密信。
柳橋卓人沒問我都做了些什麼:「接下來無論你要去哪裡,都由我來護送你。」
「不必了。」我揉了揉太陽穴問他:「你是什麼時候趕上我的?」
柳橋卓人道:「你的特徵並不算難尋,店家說你剛離開不久,我到岸口正好遇到你昏迷。」
他試圖繼續勸身邊的戀人:「無論你要趕著去做什麼,都不能忽視自己的身體。」
我望著窗外沉默,爾後眯眼道:「不去了。」
我起身,將手遞給身邊的柳橋卓人:「我們現在回稻妻城。」
來這一趟,非但沒有解決已有的問題,反倒是有了更多的謎團。
我不知道說話的那個人是誰,也不知道她讓我躲的人是誰。
這就好像是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和整個世界其實都格格不入。
記憶再一次告訴我,我來自世界之外,在提瓦特流浪已久。
不過沒關係,我還有真,天守閣還是我的家。
柳橋卓人不明白戀人為何輕易就放棄了本來的目的,但他本就不希望對方以身犯險,畢竟人已經到這裡,目的地只能是一個地方。
他接住遞過來的手,帶著愛人披星戴月踏上返回稻妻城的路。
並不擅長安慰人的男人在發現愛人的沉默後為對方講著他一路的見聞,還有他和摯友鐮井先生。
「在今年的比試中,我終於略勝鐮井一籌,贏下了比試。妖怪之力不容小覷,但人類的劍術亦可以斬斷前路上的一切荊棘。」
聽到這裡,我附和他:「確實,人類就是可以創造奇迹的種族。」
在我的記憶里,另一個沒有神明的地方,那裡的人僅憑雙手便改造了世界。
「不過下一個十年再次見面時,我與鐮井先生之間的勝負就難以預料了。」柳橋卓人並沒有避開這個問題,他在衰老,而對方的壽命卻還有很長。
我寬慰他:「沒關係,只要不留遺憾就好了。」
這也是在提醒自己。
我不想在自己和真相處的這段時間留下任何遺憾。
可惜天不遂人願。
在我回到稻妻城不久之後,海祇島以鎮物失落為由在南方掀起叛亂。
我不知道在海祇島幫助我的那個人是誰,祂又為何能夠操縱時間。
……鐘錶的指針往前一撥,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還記得和那位現人神巫女的約定。
本來我們已經約好,她給我淵下宮的鑰匙,我來幫助她解決海祇島近期所需要的的各種物資。
現在看來,我在走之前給她的那封信非但沒有取信於她,還將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別人手裡。
至於那鎮物此時應該就在珊瑚宮那位現人神巫女手裡,所謂的寶物丟失只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挑起戰爭的理由。
海祇島日子難過,整個稻妻又能好到哪裡去,可那位巫女依舊選擇在此時選擇轉移內部的矛盾。
我轉頭望向真:「您不懲罰我嗎?」
畢竟把戰爭由頭遞給對方的人是我。
「懲罰的前提是你做錯了事。」上首的真聞言並未抬頭,「就算是你的錯,眷屬的過失神明自然也要擔負相應的責任。」
真難得拉下臉,她不知道自己的眷屬是在哪位同事那裡被打磨成了這個樣子。
果然,下次見面的時候還是讓影揍他們一頓吧。
柳橋卓人昨日已經啟程前往南方戍邊,所以今日家中沒有人等我。原本就清凈的宅邸一時間顯得頗為寂寞。
屋外栽種的櫻花在廊下堆了一層花瓣,今夜月缺,但抬頭就能看到月亮前方有東西遮住了皎潔的光。
宛若亘古不變的天空島依舊漂浮在七國上空。
在夜幕之下,稻妻的土地上戰亂頻發,今年妖怪們也受到戰爭影響,鎮守之森甚至沒有舉辦三川花祭。
提著酒來的狐齋宮推開坐落在距離天守閣不遠處的府邸大門:「老遠就看到你坐在那裡傷春悲秋。」
她將手裡的酒壺扔給我一隻,沒等主人邀請就坐在廊下:「這是清酒,不會讓你出糗。」
看來今年妖怪們都沒有回稻妻城,連狐齋宮這個朋友眾多的大妖怪都跑到我這裡來排遣寂寞。
我打開手裡酒壺的蓋子,聞著裡面飄出來的酒香:「那我就陪你喝兩杯。」
說是兩杯,但酒到嘴裡就沒了個定數。
最後我們互相枕著肩膀躺下。
伸手撥開在我脖子上亂蹭的耳朵,我抬手敲了敲狐齋宮的腦袋,她也不甘示弱,伸手朝上把被我壓住的頭髮給救出來。
我趁機揉了一把覬覦許久的毛茸茸,發現這雙耳朵摸起來手感絕佳。
狐齋宮排掉的作亂的手,扭頭留給我一個後腦勺。
境內四方生靈皆苦,人妖都不能倖免。
我和狐齋宮已經稱得上是頗為好運。
至少我們的朋友都還在。
由於魔神殘穢作亂,這次的戰場曠日持久。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影跟千代,還有向我辭行的柳橋卓人。
天守閣中的真嘆氣:「上一次殘穢作亂,戰爭持續了將近二十年。」
二十年於她來說宛如彈指一揮間,但千鶴不一樣。
「二十年啊。」我坐在真對面,隨她一起望向窗外。
那真是足夠久,是可以貫穿人類半生的長度。
稻妻的人民還要流離失所多久呢?
沒人知道這次戰爭還要持續多久,但我只能盡所能讓稻妻的子民過的好一點,再好一點。
向戰地家園被毀那些子民傾斜的資源為我贏來流水一般的讚譽,他們歌頌神明的功德,現如今會把我的名字放在神明之後。
這是極為新奇的體驗。
原來做好事不一定非要不留名。
隱姓埋名的人獲得了高潔的志向,可除此之外只落得一身空。
而現在的我卻足以站在真身後。
所以在歸離集時做錯的那個人一直是我。
神明看到她的眷屬釋然,然後放下。
真掩唇輕笑。
她終於剝去寶物的外殼,擦乾上面的灰塵。
身姿優雅的鶴怎麼能背負著山一般的重量而活呢,她的千鶴哪怕已經美貌不再,卻終於煥發出無與倫比的光芒。
那是她給予的祝福,無論往後再輪轉過多少年,留在對方身上的東西都不會再度改變。
戰爭結束在我六十歲那年。
彼時出征的影和千代終於回到稻妻城。
我還記得她們走時我剛生出白髮,現如今我的髮絲中甚至難尋黑色。
狐齋宮在當晚為我將頭髮染成黑色,然後一行人像初聚時那樣再次聚到一起。
一切與我記憶中的場景都頗為相似,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
吹笛的真,觀賞的影,舞劍的千代,還有帶著我一起跳舞的狐齋宮。
但我回到府邸,看到與我一般鬢髮皆白的戀人。
一切都沒有變,一切都在改變。
我將手遞給柳橋卓人,沒有找到他常年掛在腰間的佩劍。
我們都在變,但時間留給長壽種的變化實在微小。
第二天,天守閣中的真告訴我說:「我知道你向來最喜歡三川花祭,就托狐齋宮以她的名義宴請群妖。今日鎮守之森有夜宴,千鶴,再去好好玩一場吧。」
神明的手拂過我純白的發,她將我今日的公務攬下,笑著說讓我去找狐齋宮。
我已經足夠幸福了,不是嗎?
這次的慶典沒有狐齋宮帶著我,我已經學會她當初所施的幻術,甚至學會如何在不驚動主人的情況下進入妖怪們的結界。
其實我已經不大能記起第一次見到的那些妖怪們,逛了一圈下來只認出當初有過一面之緣的貓又。
它似乎也認出了我,還跟我打招呼:「好久不見啊,人類。」
於是我也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見,這位妖怪大人。」
「你看上去已經老了。」它絲毫不關心自己在戳人痛腳:「怎麼狐齋宮和鐮井都要交人類朋友呢?你們跟我們完全不一樣,幾十年就會死,這麼短的時間能留下什麼?」
「喂,人類,你知道嗎?」
「能留下什麼呢?」我靠在它身邊,手中的摺扇撐起下頜,「是緣吧。」
「你看,我能和你遇到兩次,也是一種緣分,不是嗎?」
「人類真是奇怪。」
它這次沒走,盤著身子把尾巴也圈起來,在我身邊打盹兒。
我已經沒力氣參與這場狂歡了,所以就留在這裡遠遠看著妖怪們聚首。
他們這是精力充沛呀。
後來又過了多少年呢,我也記不清了,總之天守閣外的櫻花似乎開謝過好幾次。
在身為千鶴旅途的最後,我先是送走了年邁的摯友與戀人柳橋卓人。
然後我跟千代告別,在影向山的鳴神大社也為自己掛了一枚親手製作的御守,最後跟狐齋宮一起喝酒。
在神明賜給我的府邸中,真握住我的手。
我跟她說再見,還是沒有忍住問她:「在百年之後,您再次想起我的時候,我能否給您帶來真心實意的微笑呢?」
真的聲音落在我耳邊時像是隔了一層極厚的門板:「當然。」
「千鶴,你永遠是我的驕傲。」
「無論你還要走多遠,都別忘記,天守閣永遠是你的家。」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