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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謝川端著餐盤迴來,裡面是兩份套餐。

他走過來,輕車熟路地把其中一份兒童套餐以及冰可樂放在雲畔面前。

阮希新奇地看著套餐里贈送的小玩具,問她:「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點兒童套餐呢,會比普通套餐好吃一點嗎?」

「不會,都是一樣的東西,」謝川懶懶道,「她喜歡收集兒童套餐裡面的小玩具。」

雲畔拆了包裝盒,拿出裡面的小飛象。

其實只是粗製濫造的流水線產品而已。

「好可愛啊。」阮希端詳了一陣子,跟身邊的人撒嬌,「下次我也要買這個。」

「買買買,都給你買。」說完,錢嘉樂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看雲畔,「對了,都碰見好幾回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雲畔。」她回答,「雲朵的雲,河畔的畔。」

阮希立刻捧場,「很好聽的名字哎。」

謝川翻了個白眼,「不就是一個普通的名字嗎,哪裡好聽了?」

雲畔喝了口可樂,「也就比謝川好聽一點。」

話音未落,大家笑作一團,而她聽到,旁邊的周唯璨也跟著輕聲笑了。

原來他在聽。

吃到一半,謝川接到朋友的電話,語氣十萬火急。雲畔隱約聽到手機對面的聲音,說是自己不小心追尾了,那個車主好像也是謝川的朋友。所以他想讓謝川過去一趟,看看能不能說服那個人私了。

果不其然,掛了電話,謝川就拿著外套說有事要先走,走之前還特地囑咐她:「吃完了就在這等我一會兒啊,我儘快回來。」

等他走出麥當勞大門,阮希想也沒想就主動開口:「你家住哪?要不等會兒我們送你回去吧,不然在這坐著乾等,多無聊啊。」

雲畔微愣,「我住潮平山附近。方便嗎?會不會影響你們?」

錢嘉樂聞言立刻道:「我倆可能不太方便,我吃完飯得先送她回家。」頓了頓,又說,「不過璨哥應該挺方便的,讓他送你就是了,反正一個人回也是回,兩個人回也是回。」

雲畔搖搖頭:「不用,你們先走吧,謝川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阮希似乎欲言又止,然而周唯璨沒有點頭,她也沒有再勸。

很快,桌上的東西全部吃完了,雲畔清理了一下桌面,把那個小飛象玩具裝進大衣口袋裡。

對面的錢嘉樂正在幫阮希戴圍巾,動作有點笨拙,卻很仔細,生怕她凍到似的。

一旁的周唯璨也站起身來,穿上了黑色的夾克外套。

雲畔喝完最後一口可樂,朝他們揮手:「拜拜。」

「加個微信吧,下次有空再一起出來玩啊。」阮希笑眯眯地拿出手機,掃了她的二維碼,然後就跟錢嘉樂手牽著手往外走了。

過了一秒、兩秒、三秒——身邊的人還是沒動靜。

雲畔不知道他為什麼還不走,猶豫片刻,還是回過頭,又跟他說了一句再見。

麥當勞里的光線極亮,晃得她眼睛疼,而周唯璨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裡,站得很直,正垂眸看著她。

明晰的白光揉碎在他眼底,距離實在是太近了,近到雲畔能夠清楚看到那層藏在他虹膜底下的黑色冰川,冷漠又遼闊,使她無端想起一句歌詞。寧願我就葬在這一點。

大概是看她遲遲沒有動作,周唯璨終於開口:「走吧,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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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畔並不知道他住在哪裡,不知道他們順不順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客套。

只是近乎本能地,抓住了這句話。

潮平山離這裡不遠,走路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零點時分,人行道上冷冷清清,他們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向前走,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雲畔不禁想起之前在夜市的那兩個晚上,恍惚間以為已經很久遠了,其實不過是兩周之前發生的事。

那個時候他不是方妙瑜的男朋友,不是頌南的學生,甚至不是周唯璨,只是那個受傷流血都不在乎,冷漠又不屑一顧的,在夜市賣花的奇怪少年而已。

她可以肆無忌憚地觀察他、想象他、甚至靠近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隔著一段永遠都跨不過的距離,相互沉默。

或許這就是人和人之間出場順序的意義。

來晚了就是晚了,一步之差也是天塹。

走出那條相對繁華的商業街,周唯璨帶著她拐進了一條昏暗濕冷的小巷。

是條很隱蔽的近路,不是很熟悉附近地形的人絕對不會知道。

雲畔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問:「你也住在潮平路附近嗎?」

他隨口「嗯」了一聲,很顯然是不想多說。

沒有再問,雲畔抬頭看他的背影,心想,如果這條小巷沒有盡頭就好了。他們就能一直走,走到天荒地老,走到世界末日,走到再也沒有半點力氣,然後隨便死在一個地方。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沒有哪條法律規定,實現不了的事情只是在心裡想一想也不行。

這世上有多少人都是靠著想象撐到現在的。

巷子里稀稀落落亮著幾盞燈,燈泡壞了好幾個,只能透進來少許光線,黯淡如螢光,顯得形同虛設。

雲畔看見他映在地面上的,模糊至極的黑色影子,於是稍稍拉開幾步距離,樂此不疲地用腳尖追逐他的影子,如同玩一個幼稚的遊戲。

正玩得入神,前面的人倏地停下腳步,輕聲說:「害怕的話就跟緊一點。」

反應過來周唯璨是在等她,雲畔微怔,趕緊快步跟上。

彎彎曲曲的石板路上一時只能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原本是雜亂無章的,可是走著走著,在某個瞬間,步伐達成了一致。無比契合。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出小巷。

道路逐漸變得開闊起來,街道兩旁的路燈也亮得整齊分明。他們往潮平山的方向走。

雲畔微微低頭,發現瀝青路面上,影子的輪廓也變清晰了。

冷風盤旋吹過,抖落一地枯黃的銀杏樹葉。

她從餘光里瞥見周唯璨摸出半包煙,從裡面抽出其中一支,捏在手上。

然而,過了將近半分鐘,那支煙仍然被他握在手裡,沒有點著。

「想抽的話就抽吧。」雲畔主動開口,「反正這麼晚了,附近也沒什麼人。」

他卻說,算了。

隨即便輕巧地把那支煙放回煙盒,重新揣進了夾克口袋裡。

她發現周唯璨總愛說些似是而非的話。

比如,他明明可以回答「想抽」或者「不想抽」,可他偏偏要說「算了」。

引得她不得不多想,「算了」究竟是什麼意思,到底是想還是不想,是情願還是不情願。

沒有意識到自己思考這個問題思考了太久,過斑馬線的時候,周唯璨忽然從身後一把揪住了她的外套衣領,把她往自己身邊拽了拽。

雲畔剎那間回神,發現一輛白色電動車正摁著喇叭,擦著她的髮絲疾馳而過,車主是個中年男人,經過的時候,嘴裡還在罵罵咧咧地說著什麼。

周唯璨鬆了手,微微皺眉,「好好看路。」

她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

周唯璨腳步頓了一下,然後說,「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不像是類似安撫的語氣,更像在刻意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

不過這樣才正常吧。

他是方妙瑜的男朋友,而她是方妙瑜的室友,隔著這麼一層尷尬的關係,越疏遠越正常。

上山的途中,周唯璨接到了一個電話。

全程基本都是對面的人在說話,他時不時「嗯」幾聲,最後簡短地說:「我這邊有點事,十五分鐘後到。」

電話掛斷,雲畔知道自己不該問,可她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口:「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家嗎?」

周唯璨仍舊在看手機屏幕,指尖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好半天才勻出空回了她一句:「嗯,還有事。」

雲畔轉過頭看他。

寒風把他的黑色短髮吹得很亂,也很蓬鬆,眉骨邊緣的那顆痣很好看,很特別,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向下垂著,陰影遮住眼瞼,頹廢又消沉。

她不知道周唯璨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時間塞得這麼滿,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看起來總是很累,笑起來的時候也顯得很空洞。

他就像一團黑色的迷霧,越走近越難以看清。

在他心裡,究竟什麼才是重要的呢?他的世界又是由什麼構成的呢?

應該與方妙瑜有關吧,或者與別的什麼人有關。總之,可以確定的是,與她無關。

等周唯璨發完信息,也差不多快要走到山頂那片別墅區了。

很顯然他沒有打算把她送到家門口,隔著一條馬路停下腳步。

雲畔也跟著停住:「今天謝謝你送我回來。」

周唯璨放下手機,看了她一眼:「不客氣。」

對視片刻,雲畔很想再說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最後也只能禮貌地道別:「那我回去了。」

周唯璨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走得不緊不慢,很從容,雲畔沒有動,仍然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

霧蒙蒙的夜色里,他又拿起手機,在和誰說話。

雲畔隱約聽見他笑了,也聽見他說「不是你自己沒時間嗎」,以及「還有點事,你先睡吧」。

這個電話應該是方妙瑜打來的。很好猜。

一是因為方妙瑜這個周末回家了;二是因為,他笑了。

周唯璨不算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比起讓人開心,他更擅長讓人傷心。

儘管如此,仍然捨不得放手。

方妙瑜的掙扎、迷茫、不甘,雲畔或許懂得。

因為痛苦也是迷戀的組成部分。

空氣靜謐,只餘風聲,盤旋不止。

雲畔踩著一地樹影,慢吞吞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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