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雖然方妙瑜口中這麼說,不過雲畔心裡清楚,對於周唯璨,對於這段感情,她其實並沒有徹底死心。
比如她連續好幾天晚上都會把手機提示音開到最大,抱著手機睡覺,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也都是檢查有沒有電話或消息,而且除了上課之外幾乎不肯出宿舍,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人就是這樣,漂亮話可以隨便說,真正放下卻需要很久。
周四晚上十點左右,宿管阿姨剛查完寢,雲畔就接到謝川的電話,說一個朋友今晚過生日,在「幻晝」包場,問她去不去,還說禮物都幫她買好了。
雲畔其實是更想睡覺的,但是很不巧,那個過生日的男生她也認識,父母跟雲懷忠也是有生意往來的關係,不好拒絕。
掛電話之後,她隨口問了方妙瑜一句。
興許是自己也覺得不能再這麼頹廢下去,方妙瑜積極響應了她的提議。
趁著宿管阿姨還在樓上查寢,兩人偷偷溜了出去。
順著宜安側門走出去大概一百米,再拐個彎就是計程車停靠區,她們很順利地打上了車,一路綠燈,暢通無阻。
抵達「幻晝」的時候,謝川已經站在門口等著了。
他穿著一件熒光綠的羽絨服,身形挺拔,遠遠望去像束移動的綠光,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找著。
越走近那身綠越扎眼,方妙瑜忍不住笑:「你怎麼不幹脆整一頭綠毛啊。」
知道她最近失戀心情不好,謝川難得沒懟她,只說:「別咒我啊,以為我聽不懂綠毛跟綠帽諧音呢。」
因為包場的原因,這次酒吧裡面空間寬敞了不少,不像上次前胸貼後背地擠著,跟沙丁魚似的。
舞台上正在表演的是上次那支搖滾樂隊,唱的是首很躁的歌,底下有不少人都在跟著蹦。
相對空曠的站台區域擺了幾套桌椅,謝川帶著她們走向其中一桌,把提前準備好的禮物給壽星,而後跟其他幾個男生介紹:「這是方妙瑜,我同學。」
說完又指指雲畔,一句「這是」還沒說完,就被人擺擺手打斷,「這誰不知道,你發小嘛,恨不得栓褲腰帶上,走哪帶到哪的那個。」
謝川笑著踹了他一腳,也沒否認。
這群紈絝子弟平時遊手好閒,湊在一起不是聊車、聊遊戲、就是聊女人,雲畔實在不感興趣,平時聚會的時候也都是坐在角落裡當隱形人,誰都不愛搭理。
不過今天桌上坐著一個方妙瑜這樣的大美女,他們顯然收斂了不少,話題來來回回圍繞著她打轉。
雲畔坐在其中,看著他們,聽著他們,有些不合時宜地想,這些人的時間大概是天底下最廉價的東西了吧。比破銅爛鐵還不如。
舞台上的歌手換了一茬又一茬,他們的酒桌遊戲也換了一個又一個,最後換到最無聊的真心話大冒險。
這種遊戲雲畔通常都不參與,抱著果酒坐在一旁看熱鬧。當然也沒人敢開她玩笑。
不知是不是有意,那個空酒瓶總是轉到方妙瑜,而她也很痛快,次次都選擇罰酒,也不許任何人替,簡直就像專門奔著喝酒來的。
轉眼間她手邊的空酒瓶就擺了一排,雲畔勸了幾句,她也不聽。
謝川朝她擺擺手,「別管了,她想喝就讓她喝唄,發泄出來興許就沒事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玩著遊戲,舞台上前奏響起。
「你的愛就像彩虹,我張開了手,卻只能抱住風……」
熟悉的歌聲響起,雲畔刷的一下轉過頭。
果然是錢嘉樂。
他今天穿了件藍襯衫配牛仔背帶褲,看上去清爽又乾淨,像極了走在校園裡隨處可見的,開玩笑后就臉紅的男同學。
「吻我,離開我,你就像,出太陽下雨難捉摸。越是努力挽留,越是一無所有。」
……
雲畔聽完歌,回過頭來,發現方妙瑜竟然聽哭了。
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晶瑩剔透,她哭得很安靜,也很心碎。
桌上那幾個男生也沒人說話了,彷彿就這麼看著她流淚也是種享受。
一曲終了,方妙瑜若無其事地擦了擦淚,望著台上的方向問:「這首歌叫什麼?還挺好聽的。」
錢嘉樂回答:「彩虹。」
視線瞥見一旁的雲畔和謝川,又樂了,「有熟人在啊。」
謝川這才認出來他是誰,驚訝道,「可以啊兄弟,你歌唱得是真不錯。」
錢嘉樂抱著吉他,坐回去,熱情地道,「既然都是朋友,下一首就讓你們點歌吧,想聽什麼都行。」
方妙瑜就在這個時候問了一句:「分手快樂行嗎?」
「哦,原來是剛失戀啊。」錢嘉樂瞭然地眨眨眼,「當然沒問題。」
伴奏很快就找到了這一首,台下漸漸安靜,錢嘉樂坐在高腳凳上,垂眸看著提詞器,準確地切入第一個節拍。
雲畔中途去了趟洗手間,從後門回來的時候,看到了蹲坐在舞台邊緣的台階上,正在搖頭晃腦投入跟唱的阮希。
察覺到她的腳步聲,對方回頭,沖著她笑得很甜:「畔畔!」
雲畔剛走過去,就被阮希自來熟地挽住手臂,炫耀似的問:「怎麼樣,他唱歌是不是很好聽!」
「嗯,很好聽。」
而且錢嘉樂好像尤其擅長唱女生的歌,他的嗓音很清澈,高音音域又廣,越難的歌越能唱出自己的味道來。
阮希望回台上的那個背影,眼睛亮晶晶的,「每次看到他站在台上唱歌,我都覺得他天生就應該是大明星,以後一定會擁有很多很多粉絲的那種。」
「那你呢?」雲畔忍不住問。
「我當然是他的頭號粉絲啦。」
阮希語氣驕傲,「去年三月份吧,我第一次去酒吧玩,剛好撞上他第一次登台表演。當時他唱的就是那首《帶我走》,唱完之後,我鼓起勇氣去後台找他要簽名,結果他比我還害羞,臉都紅了,語無倫次地跟我說謝謝。」
「那天過後,我們交換了聯繫方式,只要他在,我每晚都會去那家酒吧。就這麼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我陪著他從髒兮兮的地下小酒館一直唱到幻晝。」
說到這裡,她雙手捧著臉頰感慨,「時間過得好快啊。」
朦朧的舞台光映出她臉上的甜蜜神情,雲畔有些出神地想,擁有一個喜歡的人,心甘情願走進他的世界,一條路走到黑,是不是就是這種心情。
也會猶豫,會害怕自己選錯,走錯,可是不會停下,更不會回頭。
散場的時候,謝川過來叫她,離開之前,阮希十分神秘地湊近,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
「聽說璨哥最近分手了哦。」
說完之後就笑眯眯地朝她揮手道別,雲畔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也沒否認什麼。
那邊方妙瑜已經醉得完全不省人事,謝川焦頭爛額,但也只能任勞任怨地把她扶到自己車上,口中念念有詞:「別的都好說,千萬別吐我車上啊。我這輛車總共才開了三四回。」
這個點兒宿舍樓已經鎖門了,謝川把她們帶去了他媽在學校附近給他租的一間公寓。
這間公寓平時基本沒人住,床單被套都是保潔阿姨按時更換的,之前聚會的時候雲畔也來過幾次,並不陌生。
方妙瑜醉得厲害,一進卧室倒頭就睡,連動動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臨近零點,雲畔洗完澡出來,躺在大床另一側,毫無睡意,於是拿出手機玩了幾局連連看。
客廳里的電視機切換到體育頻道,聲音放得很輕,偶爾能聽到謝川的口哨聲。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點細微的動靜消失,謝川也回房睡覺了。
還沒睡的人只剩她一個。
雲畔退出連連看,打開微信。或許是酒精滋生了勇氣,這次她沒再猶豫,向那張名片發送了好友申請。
手機屏幕上的藍光幽幽亮起,她就這麼全神貫注地等待,除此之外什麼都做不了。等得久了,開始無意識地啃自己的指甲。
當指甲已經被啃得光禿禿,露出深紅色的皮肉時,那條好友申請終於被通過。
瞬間鬆了口氣,雲畔點進微信最上方新增的那個紅點,緊接著,就看到對方發過來了一個問號。
輕聲輕腳地下了床,又從包里翻出耳機,她走出卧室,一路來到客廳外頭的露天陽台,小心翼翼地把門反鎖。
做完這一切后,雲畔戴上耳機,撥過去了一個語音電話。
沒有其他的原因,她只是想聽周唯璨的聲音。
耐心地等了很久,語音終於被接通。
「嘟」的一聲過後,聽筒里陷入短暫的靜默。
雲畔深呼吸,主動開口:「還沒睡嗎?」
周唯璨聽見她的聲音,沒有半分驚訝,平靜得彷彿從添加好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猜到對面是她,沒接這句話,而是問:「找我有事?」
他的聲線是刻意壓低的,稍微有點啞,雲畔因此意識到他的室友應該都已經睡了,於是也跟著用氣聲說話,「你臉上的傷,好點了嗎?」
「好多了。」停了停,他又說,「不早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掛了。」
……這也太快了吧,她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呢。
雲畔連忙阻止,「別掛!」
整個世界安靜得彷彿處於真空狀態,聽筒里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她拿起手機謹慎地看了一眼,這才確認,他真的還沒有掛電話。
幾秒過後,聽筒里傳來了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若有似無的腳步聲。
「你出門了嗎?」雲畔下意識地問。
周唯璨「嗯」了一聲,「不出門把室友吵醒了怎麼辦?」
她忍不住得寸進尺,「是為了接我的電話嗎?」
腳步慢吞吞地停下,他站在某個地方,風聲稍緩,隨口道,「你說呢?」
他好像很擅長反問。
像踢皮球一樣,你踢過去幾次,他就踢回來幾次,把你的心高低起伏地吊在半空中,怎麼都落不下。
雲畔半蹲在陽台上,腦袋埋進膝蓋里,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笑。
「所以大半夜找我,有什麼事。」
寂靜空氣里,她聽到打火機喀嚓一聲響起,想了想才說,「也沒什麼事,就是想和你說,我前幾天做了一個夢。」
周唯璨咬著煙,含糊不清地問,「什麼夢?」
陽台上的風很涼,雲畔被凍得打了個哆嗦,大腦仍處於微醺狀態,不太清醒地說,「……夢裡你說,會帶我走。」
一句話說得顛三倒四毫無邏輯,他卻沒有取笑什麼,只是說,「夢都是反的。」
雲畔被噎了一下,不死心地反駁,「這件事本身也沒有什麼科學依據吧,你可以把夢當成是反的,我也可以當成是真的。」
「所以呢?」他問,「爭論這個有意義嗎?」
她靜默一瞬,「有意義啊。因為爭論,所以我們正在說話。」
這下輪到周唯璨沉默了。
隔著手機,雲畔無從窺見他此刻的表情,不過能夠大致猜出來,應該是微微皺眉,不怎麼耐煩的神色吧。
少頃,他總算開口,「喝酒了?」
雲畔愣住,「一點點,很明顯嗎?」
「很明顯,」他說,「早點睡吧。」
「可是我還不困。」
「可是我困了。」周唯璨說完,甚至還應景地打了個低低的哈欠。
雲畔無話可說,只好問,「那我明晚還能給你打電話嗎?」
「如果只是想說又夢到我了之類的話,就不用再打了。」
她並未氣餒,「你的意思是說別的就可以?」
興許是她重點抓的實在刁鑽,周唯璨被這句話逗笑了。
低低的、模糊的笑順著耳機一路鑽進她耳朵,鑽進她神經末梢。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雲畔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活著。
好喜歡聽他笑。
好想親眼看見他笑。
她咬咬唇,又問了一遍,「可以嗎?」
周唯璨嘴裡的煙似乎抽完了,口齒清晰道,「不可以。」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他的尾音里還裹著殘存的笑意,說話卻不怎麼客氣,「不想浪費時間而已。」
雲畔思索片刻,繼續掙扎道:「就聊五分鐘也不行嗎?如果擔心吵到室友,你也可以不說話,聽我說就好。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可以說很久。」
生怕再被拒絕,說完,又急匆匆地補了句,「那就這麼說定了,晚安!」
沒有留給自己一分一秒聽到答案的時間,她迅速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