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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畔和周唯璨從來都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過去種種,追根究底,都像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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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鐘,三食堂里人滿為患。
雲畔剛上完最後一節電影選修課,教授選了部過於經典的老電影,《海上鋼琴師》。
她之前已經看過許多遍,階梯教室的窗帘一拉,燈一關,熟悉的劇情走馬觀花般逐幀往後翻,難免讓人昏昏欲睡。
打了好幾個哈欠之後,打飯的窗口終於排到她。
隔著玻璃隨便選了兩葷一素,打飯阿姨倒是很熱情,念叨了幾句她太瘦了要好好吃飯,隨後便往她的餐盤裡盛了滿滿三大勺飯。
抱著餐盤逆著人群離開,雲畔粗粗往裡瞥了一眼,沒看到那張熟悉的飛揚跋扈的臉。
人聲鼎沸的食堂里,很快響起一道懶洋洋的少年音:「回頭,這呢。」
周圍空氣靜了一瞬,不少人循聲望去,包括雲畔。
果然,謝川就在食堂最里側犄角旮旯的地方坐著,按照這位大少爺的脾性,肯坐在這種位置,可見找這張桌子應該沒少費工夫。
他穿得隨意,語氣也隨意,長了一張遊戲人間花花公子的臉,尤其是前幾天還跑去染了一頭扎眼的奶奶灰,看上去就更不像什麼好人了。
雲畔朝他走過去,途中聽到不少人低聲議論。
雖然同為大一新生,但是謝川為人高調張揚,天天走哪都跟孔雀開屏似的,長得好,家世好,也什麼沒架子,所以在學校里很吃得開,幾乎沒人不認識他。
在他對面拉開椅子坐下,雲畔對於身後那些成分複雜的目光已經不痛不癢,自顧自開始往外挑盤子里的香菜。
她跟謝川是發小,從小學起就在同一所學校就讀,再加上兩家大人關係很好,時不時就要家庭聚會,所以雲畔的童年跟謝川幾乎是綁在一起的。
至於為什麼關係好——她有一次無意間偷聽到兩家人聊天,才知道雲懷忠之前有一次投資失敗,公司面臨破產的風險,是謝川的父親慷慨解囊,幫他周轉,公司才撐了過來。
因此雲懷忠很感激他,連帶著對謝川也如同親生兒子一般,有求必應。
雲畔吃飯很慢,挑食也很嚴重,一定要先把所有不喜歡的食材全部挑乾淨才行,否則就一口也吃不進去。
謝川看她這麼費勁,忍不住說:「要我說以後乾脆出去吃吧,這樣你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擠什麼食堂啊,累死累活找不到空桌不說,菜又不好吃。」
雲畔反駁:「三食堂已經是最好吃的了。」
謝川沒話說了,「行行行,大不了我以後早點來佔座。」
餐盤裡的紅燒排骨燉得很爛,很入味。雲畔咬了一口,心想食堂的菜比那些營養師費盡心思搭配出來的食譜好吃多了。
耳邊又聽到謝川在問:「寒假去不去山頂露營?」
「不去,」雲畔頭都沒抬,「山上太冷了。」
說話的間隙,有兩個女生低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地來找他要微信。
謝川頭都沒抬,很大方地把自己的微信二維碼打開,放在桌子上,等她們掃完,才慢悠悠地說:「交朋友行,女朋友暫時就算了啊。」
聽他這麼說,女生也沒多失望,畢竟要到微信號已經是成功的第一步,連連點頭,腳步輕鬆地離開了。
對於這種場面已經見怪不怪,雲畔完全沒有被影響到,接著吃自己的飯。
謝川吃得差不多,見她餐盤裡還剩這麼多米飯,於是很自然地撥到了自己盤子里。
「方妙瑜過幾天過生日,她跟你說了吧?」
雲畔點頭:「她說周末晚上請我們去看午夜場電影,看完電影剛好過零點。」
方妙瑜是她的室友,江城本地人,是美到很有攻擊型的長相,很像九零年代電影海報里的港星,性格也很開朗,心直口快,算是好相處。
另外一位室友叫盛棠,外貌同樣出眾,不過身體不太好,平時大部分時間都會回家住,住校時間不多。
「午夜場電影?」謝川對此嗤之以鼻,「誰這麼閑啊,大半夜不回家睡覺陪她去看電影。」
雲畔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謝川有點八卦地問,「她最近是不是交新男朋友了?」
「不知道。」說完,她想了想,又提議道,「你要是真的喜歡她,我也不是不能幫你。」
入學頭一個月,方妙瑜就連著換了好幾任男朋友。
最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莫名空窗了很久,或許是個機會。
謝川聞言,似乎被米飯噎了一下,咳嗽了好半天,頗為無語:「你哪只耳朵聽出來我喜歡她了?」頓了頓,又說,「行了,少操心這些有的沒的,管好你自己吧。」
以為他是害羞了,雲畔沒再多問,她本來也不喜歡多管閑事。
按照宜安大學的校規,大一新生是強制性要上晚自習的。
雲畔吃完飯回宿舍不見方妙瑜,也沒等她,隨便拿上幾本書,慢悠悠地去教室上晚自習。
剛開學不久,沒什麼作業要寫,所以教室里很多人都在說小話。
雲畔坐在靠窗的位置,隨手翻開一本懸疑小說打發時間,結果越看越入迷,連方妙瑜是什麼時候進來坐在她旁邊的都不知道。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很亮,她微微轉頭,就看到那張明艷動人的臉。
方妙瑜穿著一套很顯身材的淺綠色針織裙,肩頭披了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袖子很長,不像是她的尺碼,微卷的褐色長發凌亂,應該是一路跑過來的。
把牛仔外套脫下來,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在腿上,方妙瑜才靠過來,親親熱熱挽她的手臂:「還是畔畔好,每次都知道幫我佔座。」
說實話,做了兩個月的室友,雲畔很少看到她這麼高興。
很快,方妙瑜就湊過來,主動跟她說悄悄話:「我談戀愛了。」
「……今天?」
「嗯,就剛剛。」
方妙瑜臉上還掛著笑,「等過生日的時候,我介紹他給你們認識。」
雲畔點點頭,忍不住在心裡替謝川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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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江城開始全面降溫,季風颳得猛烈。
教室的玻璃窗被震得嗡嗡作響,雲畔放在桌面上的筆記本也被風翻過了好幾頁,怎麼壓都壓不住。
工業設計史很枯燥,而且是早課,大多數人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樣,舉手報道也都有氣無力。
方妙瑜今天沒化妝,裹著外套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神情有些消沉。
雲畔昨晚睡著之前,迷迷糊糊地聽到她在跟誰打電話,語氣不好。
聽聊天內容,應該是跟男朋友吵架了,看她眼底的黑眼圈,就知道一晚沒睡。
才剛談戀愛就開始吵架,自從開學起來,這種情況在方妙瑜身上還是第一次發生。
上完早課之後,她們去學校附近一家新開的湯圓店吃早飯。
新店生意火爆,門口排起了長隊,她們走進隊伍,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今年的冬天來得似乎格外早,冷風盤旋著呼嘯而來,雲畔的鼻尖凍得微微發紅,把圍巾往上捂了捂,餘光掃到幾個男生,說說笑笑地走過來。
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走近,很自然地跟方妙瑜打了聲招呼。
男生留著薄薄的板寸,小麥色皮膚,眉眼輪廓深邃,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口白牙,陽光又有朝氣。
兩人站在隊伍里閑聊了幾句,男生撓了撓後腦勺,有些棘手似的說:「你也別往心裡去,他最近實在太忙了,校內校外一堆爛攤子等著收拾,騰不出空來。我跟時煦也都說過他了,等過幾天他忙完了肯定會去找你,跟你賠禮道歉的。」
方妙瑜點點頭:「我知道,我也沒想影響他。」
男生立刻鬆了口氣,「你不生氣就行。」
沒過多久,隊伍排到她們,是一張很窄的方桌,拼不下那幾個男生,於是方妙瑜和他揮了揮手,就拉著雲畔過去坐下。
點好單之後,方妙瑜小聲跟她說:「剛剛我跟他說話的那個,叫陳屹,後面那個矮一點,戴眼鏡的叫宋晗。他倆都是頌南的,也是我男朋友的室友。」
宜安大學跟頌南大學中間就隔了一條馬路,直線距離不超過三公里,平時幹什麼都要較勁,每年招生的時候自然也少不了互相攀比。
不過頌南是目前國內理工科方面最頂尖的大學,這一點宜安確實比不過。
耳邊又聽到方妙瑜驕傲地說,「我男朋友是頌南物理系專業第一名呢,別提有多厲害。」
話音未落,熱氣騰騰的兩碗湯圓就端上桌。
方妙瑜大半張臉都隱在白煙里,明明剛才還在炫耀,這會兒語氣卻又有些失落:「我跟他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陳屹女朋友的生日聚會上。」
雲畔對這些八卦其實並不感興趣,不過也沒出聲打斷,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當時我推開門進去,滿屋子人,一眼就看見他了。KTV包廂里的燈光紅紅綠綠的,把其他人都照得跟鬼一樣,只有他還是很好看。就坐那抽煙,玩手機,也不怎麼說話,可還是很吸引人,跟磁鐵似的。」
方妙瑜低頭咬了一口湯圓,看著裡面的花生餡慢慢淌出來,許久才說,「我這段時間都在追他呢。」
聽到這裡,雲畔的確有點驚訝。
按理來說,長著這樣一張臉,不應該倒追任何人才對。而且平時宿舍夜聊的時候,方妙瑜對談戀愛的看法也就是排遣寂寞,玩玩而已,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沒道理這麼認真。
興許是看出了她的困惑,方妙瑜笑了笑,卻沒有為自己辯解。
早飯吃完要走的時候,陳屹走過來,很客氣地跟雲畔打了個招呼,又壓低聲音跟方妙瑜說了幾句悄悄話,最後被笑罵幾句,轟走了。
走出湯圓店,冷得直哆嗦,方妙瑜朝她眨眨眼睛:「剛剛陳屹過來跟我說,宋晗想要你微信,問我行不行,被我隨便打發走了。宋晗長得不行,還是個書獃子,跟你完全不搭。」
雲畔意興闌珊地笑了笑,沒接話。
讀高中的時候她不是沒有跟風早戀過,不過每次都潦草收場,還曾經被謝川取笑是「戀愛怪胎」,久而久之,她對談戀愛也就不怎麼感興趣了。
仔細想想,從小到大,雲畔的確沒有什麼特別感興趣的東西。
在她心裡一切都很無聊,因為一切都太輕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