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
「文竹!」寧拂衣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撲過去要將她拉開,幸好柳文竹修為雖比不上李朝安,但畢竟也是柳家長女,絲毫不懼,而是反手召出一道結界,擋了那道白光。
仙力帶來的風吹開二人碎發,如同一道波紋狀的氣浪,橫掃了一地灰塵。
看著毫髮無傷的柳文竹,寧拂衣方才吊起的心稍稍鬆了些,然而心中那股惡氣卻更為濃郁,看向李朝安的眼神便帶了殺意。
「你這般修為,還想同我動手!」李朝安分毫不讓,雙手推開同伴,隨後在胸口畫出一道圓,便有滋滋作響的雷電在她掌心匯聚。
隨著她運功,周圍風勢也逐漸變大,就連天色都彷彿陰了些,柳文竹見狀一驚,揮手便要抵擋,衣角卻忽然被人拉住,阻止了她的動作。
她驚訝回頭,寧拂衣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後,此時正對著她耳畔,低沉又清晰地說道:「無需硬抗,聽我心訣。」
寧拂衣修為低淺,何來的心決?雖然十分驚訝,但柳文竹相信寧拂衣不會害她,於是當即停下了動作。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千番掌中取,驚雷落寒川。」
柳文竹聽著寧拂衣的指引,輕輕揮舞長袖,便從半空攏出一個半圓,如同滾燙華蓋,朝著李朝安壓去,李朝安手中原本蓄力的雷電勢頭漸弱,她神情有些慌了,連忙轉換招式,去抵抗柳文竹的烈火。
「雷需引,隔絕天地方破。」寧拂衣又道。
柳文竹聞言,忽然換了個手勢,便聽得一聲尖叫,如同炸了鳥窩一般,吵得人耳朵生疼,寧拂衣揮手掃開湧來的熱浪,定睛看去時,險些笑出了聲。
只見李朝安原本嬌俏的容貌被蒙上了一層煙灰,頭頂五彩的花環也已經焦黑,就連她精心打理的額前垂髮都被燒掉一塊,看起來滑稽得很。
「柳文竹你!」李朝安捂住了頭髮,氣得狠狠跺腳,險些當場哭出聲。
柳文竹見狀,拍著胸口平復緊張的同時,忍不住去拉寧拂衣的衣袂,低聲道:「衣衣,這招心訣好生厲害,你怎麼會……」
「寧長風教的,我練不會,只背住了。」寧拂衣為了不惹懷疑,含糊回答。
她如今雖沒有修為,但上輩子好歹也修到了那般境界,平日里又精通雷電,自然知道如何克制李朝安這點小把戲,只是自己使不出罷了。
也虧得柳文竹聰慧,一說便通。
李朝安最注重臉面,此時灰頭土臉哪還敢見人,正巧幾個弟子正從門外走來,她又羞又怒,蔥指指著寧拂衣和柳文竹叫她們別得意,便回頭飛也似地跑了。
只留下她一胖一瘦兩個朋友打抱不平,那兩人生得也對比鮮明,一個又矮又胖一個又高又瘦,站在一起頗有喜感。
「我們不過切磋而已,柳文竹你竟出手傷人!」胖的那人大聲道。
「是啊,朝安最愛惜頭髮,你們……」
「我們如何?你們要求切磋,自己沒有本事,卻叫旁人都讓著你們,算什麼道理?」寧拂衣腦袋一歪,笑著以牙還牙。
只是這二人上輩子實在沒給她留下什麼印象,記不清叫什麼名字,好像一個叫燒餅,一個叫麵條來著。
她這麼想著,也就這麼叫了出來,結果話音剛落,一旁的柳文竹就噗嗤笑出了聲,她疑惑扭頭,只見柳文竹正捂著紅唇,笑得花枝亂顫。
而對面二人的臉則黑得如炭火一般。
有何不對?寧拂衣挑眉。
「寧拂衣,你說不過便侮辱人,別欺人太甚!」胖的少女氣得臉漲成了一顆紫葡萄,「女子最忌諱身材,你卻以此羞辱,你好生惡毒。」
「你們給我等著!」她帶著哭腔說完,便拉上一旁的瘦少女,轉身追逐李朝安去了。
「她們一個叫邵冰,一個叫緬眺,什麼燒餅麵條,虧你想得出來。」柳文竹顫著雙肩在寧拂衣耳邊道。
哦,原來是記錯了,寧拂衣點頭。
寧拂衣本想氣勢好好舌戰群雄,誰知一個口誤便氣跑了人,頓覺無趣,只得拉起笑得停不下來的柳文竹,百無聊賴地進了門。
北苑的裝潢最為普通,無論是庭院還是廳堂,幾乎都為花崗石所制,倒不是苛待修為不高的弟子,實在是年輕弟子大多不能好好控制仙力,常常一修鍊便將北苑毀於一旦,寧長風連著修繕了十幾次,最後實在難以忍受,怒而求來最堅硬的花崗石,將整個北苑翻新了一遍。
寧拂衣穿過對著她竊竊私語的眾同門,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授課的廳堂,尋了個角落舒舒服服窩下。
「衣衣,今日據說有要事,長老們都要來北苑,你別睡了,當心又要挨罵。」柳文竹伸手拽寧拂衣衣袖,想將她拉起來。
「罵便任他們罵去,不過是仙脈仙力那些東西,我一個廢物又學不會。」一心向惡的寧拂衣將爛擺得徹底,抬起頭來,換了個方向趴了下去。
柳文竹替她著急,剛想用力拉她起來,便見門外走進一長身玉立的男子,於是眼睛一亮,對著寧拂衣的腰窩用力戳了下去:「衣衣快起來,容錦師兄來了!」
她這一下沒收住力道,險些將寧拂衣脾臟捅出來,寧拂衣吃痛,齜牙咧嘴地直起了腰。
「柳文竹,你……」寧拂衣說不出話來,要知道柳文竹雖長得文弱秀氣,實則卻有著一身怪力,連門外千年的垂楊柳都能不用仙力倒著拔出,再正著插回去。
故而這一下,差點要了她半條命。
柳文竹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錯,連連道歉:「對對對對不住,衣衣……」
「無妨。」寧拂衣噙著眼淚擺擺手,待疼痛緩了,才往門口看。
熟悉的身影,頭髮一絲不苟束在白玉冠中,身穿掌事弟子的深藍色衣袍,腰背挺拔筆直,腰間掛著與柳文竹同樣的蓮花木雕,也是寧拂衣送的生辰禮。
只是他那個木雕看起來歪扭得很,是寧拂衣剛學時刻的。
寧拂衣眨了眨眼,掩蓋住眼底的酸澀。
寧拂衣自認不討人喜歡,事實也確是如此,從小到大待她好的人沒幾個,門中弟子礙著寧長風的面子表面不與她起衝突,背地裡卻沒少鄙夷,而長輩們覺得她沒有天賦還不思進取,也從不給她好臉色。
所以無論掰著手指頭怎麼數,算得上對她好的人,除去寧長風和柳文竹外,便只剩容錦師兄了。
容錦是個好人,還是個濫好人,這也是寧拂衣認為容錦對她不錯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如此,小時候寧長風嫌麻煩不願意照顧她時,便總將她扔到容錦那裡。
而容錦也不負所托,一個未婚配的年輕男子整日研究餵奶和照顧嬰兒,硬生生把自己學成了一個合格的奶娘,小時候寧拂衣的衣裳都是他親手縫的,可謂盡心儘力。
時間久了,寧拂衣便真將他當成了兄長一般的人來尊敬。
後來寧拂衣入了魔,還將一心正道的容錦氣得大病一場,寧拂衣本以為他們會自此陌路,誰知後來她受了重傷又被諸仙圍剿,被捲入其中的容錦陣前倒戈,將她推出了誅魔的陣法。
自己則失去了逃生的機會,在寧拂衣眼前被天雷劈中,生生化為了齏粉。
雖然如今容錦正好好站在她面前,可回憶一湧現,寧拂衣還是覺得心臟如針扎一般得疼。
遠處的容錦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定格在了寧拂衣身上,許是看出了她神色不對,於是快步朝寧拂衣走來。
「拂衣,你怎麼樣?」他關切道。
「無妨,只是有些累。」寧拂衣盯著他面容,低聲回答。
她忽然感謝起了命運,能讓她的一生不那麼凄涼地結束,能讓她重活一場。
「我本想去看望你的,但次次去珠光閣,她們都說你在歇息,便一直到今日才見你。」容錦言語中滿是心疼,「掌門的事……」
「真的無妨,多謝師兄。」寧拂衣難得軟聲道。
她漆黑的眼珠烏溜溜睜著,臉上沒什麼血色,說話也軟綿綿的,看在容錦眼裡更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容錦重重嘆了口氣,卻也不再多說,而是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枚乳白玉佩,遞到寧拂衣面前。
「此乃子午玉,是我這次跟隨元明道人去招搖山時,同旁人比試贏來的。有凝聚仙力之功效,你戴上它,往後修鍊會輕鬆些。」
「師兄,這太貴重了,我……」寧拂衣剛想說她用不到,容錦卻已然捏著兩旁紅繩,伸手替她戴上。
寧拂衣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任由那枚玉佩落在脖頸,接觸肌膚的一瞬間變得溫暖起來。
她正欲感謝,卻忽然覺得周圍氣氛彷彿瞬間被冰凍,方才唧唧喳喳的廳堂也鴉雀無聲,安靜地讓人心悸,周圍弟子皆坐好在座位,低頭看著桌面,無人敢發出聲音。
一邊的柳文竹急急忙忙大聲咳嗽,容錦下意識側過身,於是從他肩后露出一雙猶如冰窖的眉眼來。
「褚,褚凌神尊。」容錦結結巴巴說道。
褚清秋?她來此處做何?寧拂衣詫異抬眼,只見她還穿著一身素衣,黑色長發在身後披散一半,冷冷清清站在對面。
身上的傷好似已然好全,看不出半分兩日前的孱弱模樣。
她沒理會容錦,而是輕輕伸出手,指尖劃過寧拂衣後頸,留下微涼的觸感,寧拂衣身軀一顫,側身要躲,可褚清秋卻已然收回手去。
那玉佩不知何時已被褚清秋解下,被鬆鬆地拎著紅繩,在半空晃蕩。
「褚清秋你……」寧拂衣見玉佩被奪走,蹙眉便要同她爭吵,卻被她打斷了話語。
「此物匯聚靈氣卻不釋放靈氣,掛在身上不僅無助於修鍊,反而傷人仙脈。」褚清秋說著,手指緩緩放到桌上,放下玉佩。
容錦聞言,后怕地睜大了眼睛。
「巳時已到,還立著做何。」褚清秋又開口,容錦不敢忤逆,只得用視線對寧拂衣表示了抱歉,隨後恢復了掌事弟子的沉穩,快步離開。
寧拂衣頗有些不明所以,她用眼神瞪了瞪褚清秋,卻也只能聽話坐下。
褚清秋的氣息又在她身旁停留了一會兒,這才無聲經過,帶起小小的風,一片梔子花瓣隨風翩躚著落在她眼前。
寧拂衣伸手拿起花瓣,眼前忽然劃過一串唯有她能看見的鑲金字跡。
「仙授結束,來我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