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宗想想一派天真,不是有力氣去揣度深意的人,聽話向來都只聽表面意思,對每個朋友都一樣。
她把奶茶咽下去,溫吞地「哦」了一聲,「你要叫厭哥來自己跟他說啊?好,我發個消息給他。」
「……」顏北梔心裡一跳,連忙出聲阻止,「等等!不用現在……」
只是,宗想想的手機一直捏在手上。
話音尚未落下,消息已經迅速發了出去。
她仰起頭,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不解。
「梔梔?怎麼了嗎?要不我先撤回……」頓了一下,又補充上了後半句,「但他已經回復了,呃,說他馬上到。」
這個時間點,盛厭一般都會在學生會辦公室。
而育才樓距離花房非常近,算是比鄰而居。
顏北梔低低地嘆口氣,「算了,沒事。正好讓他來把這盒子拿走。」
她重新拿起噴壺,走向最後一排花架。
隔著簇簇花朵,宗想想慵懶的聲音清晰入耳,「你不先拆開看看嗎?我還挺想看看厭哥選了什麼裙子的誒。他眼光很好的。和你一樣。」
教養使然,沒有經過主人允許,哪怕好奇,她也不會打開別人的東西。
聞言,顏北梔有點啼笑皆非,默默思忖了幾秒,瞭然。
她莞爾:「是因為我們都誇你像藝術家嗎?」
宗想想爽快地「嗯」了一聲。
顏北梔:「想想,你有點太好騙了。」
宗想想笑起來,鼓鼓臉,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是,越暄也這麼說。沒關係,我爸爸說,偶爾被騙點小錢,問題不大。」
「……」
說話功夫,花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兩人停下聊天,條件反射地往有響動的地方望去。
盛厭站在門口,目光四下掃過一圈。
先看到門邊坐著的宗想想,沖她略略抬了下下巴,算作招呼。
再遙遙落到顏北梔臉上。
他沖著顏北梔一揚眉,無端顯出十足意氣風發的少年氣,「你找我?」
顏北梔臉色很淡,似乎沒什麼情緒。
她空出一隻手,朝地上一指,輕輕開口道:「你的東西,拿走吧。下次別讓想想幫忙送什麼來,我不會收的。」
盛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不出所料,是那個禮服盒。
他沒動,雙手插在口袋裡,一副玩世不恭的張揚模樣,懶懶散散地應聲:「『想想』?看來你們關係還不錯啊。」
宗想想完全無視這種氣氛,自顧自地在旁邊打岔,「沒錯。現在梔梔也是我的朋友了。」
盛厭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說:「想想,你中午不是說昨天又熬夜了么?你先去辦公室午睡會兒。我想和你的新朋友單獨聊幾句。」
這下,宗想想倒是沒立刻答應。
她覷了覷顏北梔的表情,欲言又止,試探性地喊她:「梔梔?」
顏北梔並不想讓她為難,也不想在她面前對盛厭說狠話,便點了點頭。
「哦,那好。梔梔,我先去補覺了。我們微信聯繫。」
說完,宗想想朝顏北梔揮揮手,拿著奶茶,起身離開花房。
密閉空間里,只剩下盛厭和顏北梔兩人,遙遙站立,四目相對。
不知為何,氣氛好似陡然緊張起來。
像是被繃緊的弦,一觸即發。
「聊什麼?」
「你猜。」
「……」有病。
最終,還是顏北梔不耐和他繼續浪費時間,主動垂下眼,擺弄著手上的噴壺,準備繼續工作。
盛厭往前幾步,與她拉近距離,也讓她停下動作。
顏北梔微微蹙了蹙眉。
「你又要……」幹什麼?
盛厭驀地開口,截斷她:「你旁邊那個小花圃里,種的是朱麗葉玫瑰。」
「……」
什麼意思?
盛厭語氣不急不緩,聲音也彌足好聽。
如同某種名貴的提琴,正悄然地在這個靜謐花房裡演奏,聽眾只需一人。
他繼續說:「朱麗葉玫瑰被稱為『300萬玫瑰』,第一次培育面世的時候,價值300萬英鎊,是最貴的名花品種。哪怕它現在已經很普及,我也想要它出現在這個花房裡。」
「不懂種花沒關係,我想要的東西,一定都要得到。」
顏北梔。
也包括你。
盛厭牽起唇,露出一抹很淺的、志在必得的笑。
海市十一月的陽光已經不太熱烈,但依舊耀眼。
午後斜陽從玻璃外照進來,洋洋洒洒地落到少年臉上,給他凌厲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暖光,更襯得五官分明,眉眼精緻,矜貴無雙,宛如神祇。
衣領上的徽章也折射出金光,熠熠生輝。
只是,顏北梔彷彿沒能沐浴在同樣的陽光下。
她始終蒼白、脆弱、纖瘦伶仃,像是隨時隨地會碎掉的梔子花瓣,乾淨又純潔,我見猶憐。
唯有眼神堅定又倔強,拒人於千里之外。
似乎,這世上沒有人能動搖她。
沒有人能將她從枝幹上折下,移植到花房中。
寧毀滅,不凋謝。
盛厭看著她,喉結微微一動,眸色深不見底。
大拇指指腹抵在食指的荊棘戒上,摩挲幾下,似乎是在壓抑著某種強烈的情愫。
比佔有慾更深,更甚。
顏北梔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也沒有發現對面少年的異樣,語氣始終平靜淡漠:「這是第二次。」
「嗯?」
「這是你第二次說類似的話。如果你真的有你自己說的那麼胸有成竹,大可什麼都不必說。人只有在沒信心的時候,才需要放狠話,用來威懾他人,給自己打氣。實際上大家都明白,這種類似宣誓的台詞,毫無意義。」
「……」盛厭斂起笑意,臉色泛青。
顏北梔舉起噴壺,將噴嘴對準他的臉,一字一頓地說:「很可惜,我不是朱麗葉玫瑰。」
她是變數。
是「怪物」。
「怪物」就該用來破壞所有「既定真理」。
「事不過三。」
說完,顏北梔按下了噴壺的開關。
細密水珠向前砸去。
但並沒有噴到盛厭臉上。
因為他站得巋然不動,絲毫沒有想躲開的意思,出水最後關頭,顏北梔還是將噴嘴方向稍微轉了一個角度。水大部分撒向了另一邊,只有些微幾滴濺到了盛厭肩頭,沾濕了一點點布料。
她抿了抿唇,放下噴壺,「……你走吧。」
自始至終,盛厭一動沒動,始終保持著懶洋洋的狀態。
看她想要拿水噴自己,眼睛眨也不眨,人也不見躲,張狂得要命。
片刻,盛厭慢條斯理地開口:「老子隨你怎麼說。」
「……」
無賴。
顏北梔在心裡輕嗤一聲。
盛厭倒是沒再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在人走到門邊時,顏北梔想到什麼,又匆匆說了一句:「把你的東西拿走。」
盛厭頭也不回,「不要就丟了。」
他盛厭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
……
花房陡然安靜下來。
只剩下顏北梔一個人,駐足原地。
她擰了擰眉,繼續按照流程手冊要求,完成剩下的工作,侍弄那些在暖房裡反季盛開的花。
路過「朱麗葉玫瑰」前,顏北梔動作停頓數秒,垂下眼,盯著觀察了一會兒。
花朵目前還沒有綻放,只有簇簇花苞,看不出什麼特別。
她從旁邊翻出手機,打開搜索引擎,輸入這個有點浪漫的名字,點擊搜索。
頁面飛快地跳出了一大堆詞條。
最上面則是一排圖片。
圖片上,奶油黃的花朵盛放著,最中間的花心則是橘粉色,花瓣層層疊疊,優雅又可愛。
顏北梔掃了幾眼,便收起手機。
接著,收拾好工具,背上包,打算離開花房。
經過那個禮服盒邊時,顏北梔彎下腰,一隻手將盒子撈起來,拿在手裡,帶了出去。
盒子很大,還有點重量。
沒有紙袋把手,手掌缺少著力點,很容易脫手。
但她做慣了家務,完全不覺得有什麼,直接將盒子拿到花房外頭,隨便找了個路邊垃圾桶,毫不留情地扔進去。
「咚——」
因為這一剎那的劇烈撞擊,禮盒外的絲綢系帶歪了一截,盒子也跟著被摔開,露出內里。
這樣,剛好可以窺見禮服一角。
墨綠色。
絲綢材質。
看這麼一點點細節,也可以感覺到挑選者的品位。
只不過,垃圾桶前早已不見人影。
-
臨聖誕前,海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海市是南方城市,沿海,四季都潮濕。但氣溫不比北方那麼寒冷,冬天極少下雪。
難得掉幾滴雪點子,也值得人興奮一會兒。
展覽館里,宗想想挽住顏北梔的手,帶著她一路往前參觀,順便小聲聊著天。
「……這種以『冬天』為主題的攝影展,就是要下雪來看才浪漫啦。要不是初雪加成,我看這裡沒有一張拍得好的,都很水。」宗想想小聲抱怨。
顏北梔笑了笑,跟著壓低聲音:「小心被人趕出去。」
宗想想:「才不會呢。之前主辦方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我們是他們的貴客。」
顏北梔點頭,「也是。」
好在,宗想想出聲好眼光高,但也不是傻子。她沒有再吐槽什麼,走馬觀花地繞了一圈,走完過場,便拉著顏北梔離開。
兩人轉到隔壁咖啡廳。
時逢周末,下雪天,附近又有展覽,這條街上所有咖啡廳都有些人滿為患。唯獨宗想想選的這家,客流寥寥,輕柔安靜,看起來適合聊天。
顏北梔拿起咖啡單,掃了一眼,當即放下。
「太貴了。」她坦然。
宗想想:「我請你喝。」
顏北梔:「不用了。我嘗不出咖啡有什麼不同。拿杯白水就行。」
宗想想絲毫不會強迫她,也不覺得她說貴有什麼尷尬,點點頭,「那我自己點啦?」
她要了一杯橙香拿鐵和一份甜品。
等店員離開后,宗想想揉了揉眼睛,捧著臉頰,問顏北梔:「下周就是聖誕舞會了,梔梔,你選好禮服了嗎?」
她已經知道顏北梔把盛厭拿來那條禮服給丟了。
顏北梔想了想,決定據實已告:「我沒打算參加。」
「啊……」
「舞會是周二晚上,會影響第二天上課的狀態。既然不是強制活動,沒必要一定要去。」
這個回答堪稱言簡意賅。
絲毫沒有表現出窘迫。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宗想想都有點佩服顏北梔,覺得她成熟又冷靜,完全不像一個17歲的高中生。
她說:「梔梔,你很像女版的越暄。我喜歡你。」
顏北梔微微一笑,「謝謝。」
她也沒問宗想想和越暄究竟是什麼關係。
……
平安夜那天,學校提前四個小時放學,給同學們時間回家、或是回宿舍,為舞會做準備。
下課鈴一打,整個宜光的氣氛瞬間沸反盈天。
唯有顏北梔面不改色,頂著冬日濕冷寒風,兀自離開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