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顏北梔表情微微凝固。想要回頭離開花房,好像又已經有些來不及。
盛厭沒打算賣關子、捉迷藏,回答完,很快從花架後面繞出來。
修長身影在顏北梔面前停下。
「……」
這樣看,他確實個子極高,大約有187、188左右。
顏北梔自己有166,面對面站著,看起來要比他還矮二十公分多,必須得抬起頭,才將將能和他對上視線。
花房裡花香馥郁。
他似乎是在裡面待久了,身上也隱隱約約沾了些香氣。
味道很淡,離得近了才能感覺到。
不過,聞起來並不甜膩,很是清淡爽朗。說不出具體是什麼花香,倒像是薄荷葉與某種樹葉混合之後的清香。
顏北梔腦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個畫面。
本以為自己已經都忘了。
但偏偏在這種時候,又再次回現。詛咒一般,如蛆附骨。
她深吸一口氣,謹慎地後退半步,「你怎麼在這裡。」
盛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驀地,玩世不恭地笑起來。
「嗯?因為這裡是我的地盤。」
顏北梔:「……」
盛厭挑了挑眉,目光如炬,悄無聲息地逼近她,「我還以為,你是知道這個,才特別為此申請的花房整理呢。新、同、學。」
這下,顏北梔大概能猜到,為什麼申請表上這個選項要打星號了。
大概是心懷不軌的女生比較多,和其他項目流程、或是要求,會不太一樣。
對於盛厭的調侃,她依舊面不改色,「我記得,我沒有申請這個項目。」
盛厭:「呵。申請表就在你手上,上面是你的個人信息吧?全部錄取流程都符合學生會規定。你現在說沒有,就沒有嗎?我不得不懷疑,這是一種缺乏責任心的表現。」
聞言,顏北梔很輕很輕地笑了笑。
只是笑意不達眼底,眼波流轉,依舊顯得疏離清冷。
「盛厭同學,我的申請表,只有你一個人看過。你記憶力不錯,但是那天我們才是第一次見面,壓根不認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提問時,她像是很好奇,不自覺歪了歪頭。
她身姿挺拔,雙腿筆直,完全可以用亭亭玉立來描繪。加上人瘦又纖細,背薄,天鵝頸,整個人線條非常好看。無端就讓人聯想到白色梔子花,立在花圃,羸弱又倔強,純潔又清雅。
明明一身傲骨,偏有種搖搖欲墜的破碎感。
但這種矛盾氣質越是強烈,越是容易叫人生出凌虐欲。
想沾染她。
想把她從枝頭摘下來。
想握住她的腰,想按住她單薄的骨頭。
想……撕碎她的冷淡,給她的清冷純白染上靡艷緋色。
盛厭捻了捻指腹,眸色晦暗不明。
頓了許久,他輕咳一聲,故意裝聽不懂,「什麼為什麼?」
顏北梔垂下眼,目光落在他食指上,停格倏忽。
他確實戴著一隻戒指。
低調的金屬黑。
設計很別緻,並不是寡淡的一個圓戒,造型像是一圈荊棘,細細密密地纏繞著手指。有種特立獨行的叛逆感。
顏北梔挪開視線,沒有多看,只是再次後退半步。
不知不覺,腳步一半已經踩在花房外。
她淡聲開口:「這不是我個人意願的申請,我不會做的。」
本來,她今天找過來,也是想著,既然都進了,那抽空在學校里賺點補貼也不錯。
一個月一千,對宜光里這些學生不算什麼,對她來說,卻已經數目可觀。
但既然花房是盛厭的地盤,就沒什麼必要了。
顏北梔一秒鐘都不想和他多待。
她轉過身。
拔腿欲走。
身後,盛厭倏地開口,喊了她一聲:「顏北梔。」
顏北梔沒理,繼續往前。
盛厭:「轉學來之前,你見過我?你認識我嗎?」
「……」
「在學生會辦公室,第一次見面,你好像就很想避開我。」為此,還強行抽走了申請表,「嘖,我們之前有見過么?」
顏北梔停下腳步,扭頭。
盛厭懶洋洋地靠在花架上,兩手插在口袋裡,正目光幽幽地看著她。
短短几分鐘內,顏北梔再次露出了那種很淺很淺的笑,像臉上套了個冰涼麵具。
海城的夏末依舊悶熱難擋,室外一點風都沒有。
自然,吹不開這個面具。
花房地處偏僻,周圍堪稱靜謐無聲,愈發襯得她的聲音清晰悅耳。
她說:「沒見過。」
……
經過花房這個小插曲,時間已經臨近下午三點。
顏北梔沒時間再去圖書館寫作業,背著書包,徑直離開學校。
陳丹彤今天的僱主住在市郊。
她先搭地鐵,再倒了輛短駁巴士,才抵達市郊別墅區。
因為之前陳丹彤就來這家做過短工,顏北梔不是第一次來,熟門熟路地從別墅的傭人門走進去,先擦擦汗,立在廊下,吹了兩三分鐘空調,再去把書包放到雜物間。
傭人通道盡頭就是廚房。
此刻,陳丹彤正在料理台邊忙碌。
廚房不止她一人,還有傭人專門負責洗菜切菜,她只需要料理調味和最後烹飪裝盤即可。
顏北梔默默走過去,喊了一聲「媽」,再從她手上接過筷子,「我來吧。」
她沒有陳丹彤這份廚藝,幫忙也只能打打下手。
幸好,到底是年輕女孩,審美還算可以,也在網上刷到過一些廚房視頻,能幫著簡單裝個盤、擦擦盤沿之類。
僱主家今天有家庭聚會,菜色品種量要求很大,陳丹彤忙得腳不沾地,沒時間同她多說什麼,抽回筷子,伸手指指灶邊,示意她去看顧那邊。
顏北梔走過去,打開鍋蓋。
熱氣瞬間蒸騰而上,隨著食物香味飄散開來。
鍋裡面是一隻三黃雞,應該是用來做白斬雞的。火早已經關掉,看來是煮好了。
她洗乾淨手,將三黃雞拿出來,操起刀,麻利地把整雞剁成小塊,再裝入水晶盤中。
「剁——」
「剁——」
菜刀鋒利。
刀刃穿過雞塊,落在砧板上,發出一下又一下的響動,回蕩在偌大廚房中。
好似沉默著的吶喊。
……
六點前,所有菜品備齊。
僱主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在家也穿高跟鞋,「篤篤篤」地踩在地面上,姿態優雅又漂亮。
她從前廳進到廚房,熟稔地和陳丹彤打招呼:「陳姐,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嗎?」
「……」
自從生病之後,陳丹彤性格日漸變得刻薄古怪,也鮮少有機會再和人寒暄,也顯得不甚熟練、磕磕絆絆,「蠻好、蠻好的。」
對於這種手足無措,僱主似乎渾然不覺,笑了笑,依舊自顧自地說著話:「好久沒嘗到你的手藝,想想問了好幾次呢。」
「想想」是僱主的女兒。
顏北梔以前也聽過這個名字。
跟著,僱主也看到了顏北梔,視線轉過來,上下打量她幾眼。
「這是梔梔吧,都長這麼大了。真漂亮。我第一次見你,你才到我腰這麼高呢。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挺好。」
頓了頓,又想到什麼似的,「對了,梔梔和我家想想是一年的吧?你現在在什麼學校上學呀?」
顏北梔遲疑了一下,低聲作答:「今年轉到宜光了。」
僱主一愣,「宜光?那和我家想想一個學校啊!……哦哦哦對哦,你媽媽之前說過,你成績很好的。那你認識想想嗎?宗想想。」
顏北梔搖頭,「不認識。」
僱主:「不認識也正常,她是藝術生,平時懶得很,動都不肯動一下,肯定很少走出班級去接觸新朋友的。對了,她應該馬上要回來了,你們要不要去認識一下?等會兒我去喊她過來。」
顏北梔垂下眼,「……謝謝阿姨,不用麻煩啦。我和媽媽也要回家去了,不好耽誤阿姨吃飯。」
「對對對,也是,時間不早了。下次有機會再見也可以。」
僱主將錢轉給陳丹彤,還多結了兩百,「陳姐,別推辭,算是我梔梔買點零食吃。」
說完,她朝著顏北梔笑笑,收起手機,踩著高跟鞋,一路「篤篤篤篤」,轉身離開。
臨出門時,腳步復又停了一下。
「陳姐,梔梔,你們別太難過了。日子總得向前看。」
「……」
聞言,顏北梔心頭一跳,條件反射地望向身邊的陳丹彤。
果然,陳丹彤眼底浮起一抹陰鬱。
像化不開的黑霧,凝結在瞳孔深處。
顏北梔立馬挽住她的手,帶著她往傭人通道走,「媽,媽,好了,我們快回家吃飯吧。」
她身上沒有帶葯。
陳丹彤發作起來,從來不論時間地點。
顏北梔制不住她的。
……
宗想想家有家庭聚會,要趕時間,越暄難得和她同車一起走。
不過,縱然在一輛車上,前排和後座也是天差地別。
越暄的爸爸是宗家的司機,對宗想想總是畢恭畢敬,連帶著也時常教育越暄,讓他態度要好,不能這麼沉默寡言,讓人看了不高興。
越暄始終一言不發,不反駁,也不改,自顧自地看電腦,每每總能氣得他爸咬牙切齒。
幸好,宗想想睡眠不好,坐車總是昏昏欲睡,話都不會多說,也無需客套什麼。
今天亦然。
暮色四合時分,三人沉默地抵達宗家別墅。
宗想想最後一個下車,揉了揉眼睛,餘光瞥到一道身影,奇怪地「嗯」了一聲。
越暄一直站得很遠。
直到他爸去停車,離開兩人附近。
周圍沒了旁人。
在沒人看到的地方,越暄靠近宗想想,低聲問:「怎麼了?」
宗想想:「我好像在路口看到了一個有點熟悉的人。」
越暄:「誰?」
宗想想:「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就是我們學校這個學期挖來的轉學生,你見過吧?那個女孩子。」
越暄聽得認真,還能分心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頭髮。
「沒注意過。」
他回答。
「哦對,你是A班的,她可能不是。」
宗想想知道越暄的脾氣,繼續介紹,「上次我去辦公室午睡,正好看到那個女生從裡面走出來。盛厭好像對她有興趣,讓杭景把她弄到花房裡去了。她怎麼會從我家出去?」
這個問題,越暄也無法回答。
恰好,宗夫人開門出來接宗想想。兩人很自然且熟練地拉開了距離,恢復到陌生狀態。
「想想,怎麼還不進來呢?我都聽到汽車聲啦。」
宗想想眯著眼,抱怨似的嘟囔:「累了呀,不想進去。」
宗夫人很心疼,踩著高跟鞋走到她旁邊,揉了揉她腦袋,把越暄剛理好的頭髮再次搞亂。
「隨便吃一點晚飯,你就上去休息好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她攬住宗想想的肩膀,彷彿這時候才看到越暄,「越暄也在啊,是在等你爸爸嗎?」
越暄:「嗯。」
宗夫人笑著問道:「要不要進來和我們一起吃晚飯?陳姐做了很多菜呢。我記得你們倆以前都喜歡陳姐做的菜。後來她不來了,想想還問過好多次。」
越暄:「不用了。謝謝您。」
宗夫人沒有勉強,「那好吧,下次有機會再一起。辛苦你們送想想回來,路上小心。」
她帶走了宗想想。
宗想想也沒有再回頭。
徒留越暄一個人,靜靜站在原地。
……
宗想想還在好奇剛剛那件事,乾脆直接問她媽:「剛才我在外面看到一個女生,好像是我們學校的。」
宗夫人「嗯」一聲,訝異,「你看到了啊?那是陳姐的女兒。你認識她嗎?」
宗想想繼續揉眼睛,「不認識,但是見過的。好像是個轉學生。」
宗夫人:「那個女孩子成績很好的,小時候就很乖。應該是走了什麼補助通道進的你們學校吧?想想,你用不著去認識人家的。沒必要。」
宗想想點頭,「哦。知道了。」
短短几句哈功夫,兩人穿過花園。
房門就在眼前。
宗夫人握住門把手,又嘆了口氣,說:「不過呢,那個女孩子也是蠻可憐的。陳姐做飯好吃,工作蠻多,陳姐老公也能幹。她家本來條件是還可以的。」
「後來……大概是兩三年前?她爸爸出車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