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夜色沉沉,殿內卻亮如白晝,兩面宿儺的攻擊除了斬擊,就是熾熱的火焰,而麻倉葉王除了符印,也是一個玩火的好手,兩個人打起架來十分震撼,除了極致的暴力美學,還有一種詭異的爛漫感。
他們漸漸浮空而立,平安京的人們也慢慢忘記了驚恐,紛紛揚起腦袋抬頭看,這個時代,煙花並不常見,是以,天空中戰鬥的火焰,在他們看來就是如同神跡般絢爛的花火。
擋在他們身前的,是麻倉葉王。平安京的人們從來不會擔心他輸,是以,漸漸的,就連小孩也跑了過來,抬頭看著天上的焰火,興奮而又嚮往。
直至天邊魚肚微白,孩童在少年的羽翼下打起了哈欠,二人都沒有分出勝負。
「餓了。」
夜宴以兩面宿儺這句散漫的話作為尾聲,他們不由分說地打了起來,又輕描淡寫地結束了戰鬥,一個瀟洒遠去,一個也不曾回到宴會,時間寂靜下來,天亮了。
葵猶豫了好一會,才抱起懷裡的傘往前跑,可惜少年像是不願意再與人交際,叫人連背影都無從捕捉。
她到處找了找,沒有找到他,於是便又去了那一座小樓。
天空中又慢慢下起小雨,芋葉被壓彎脊背,她抱著傘衝進去,旁邊的行人露出詫異的神色。
誰都知道這後面就連著麻倉大人的府邸,怎麼會有人敢帶著一身雨水跑進去?
一卷竹簾,兩張墨軸,狩衣的袖口藏在屏風后,聽見腳步,垂落在地的袖口一頓,他走出來,正對上她的雙眸。
「麻倉大人……」
她又一次擅闖,還當場被捉住,臉頰立即紅透,把傘放在門前,倉促解釋道:「我、我是來還傘的。」
接著,看著少年袖口不斷下墜的血液,她一愣,滿臉擔憂和驚訝:「您受傷了?」
他垂眸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無礙。」
「怎麼會無礙?」
她焦急地走近幾步:「都流血了……」
「只是靈力使用過度而已。」這麼說著,少年便真的撩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給她看,那裡光潔如玉,沒有一絲傷痕,只是指尖在滲血,待她看過來的時候,血液也不再滴落了。
「哦……」像是知道自己剛剛的關心有些逾越,她點點腦袋,不敢多看:「我,那我便先走了,多謝您的傘。」
少女單薄的唐衣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身上,將身姿勾勒得極其曼妙玲瓏,少年移開目光,語氣很輕:「夫人又淋濕了。」
不知為何,她的睫毛快速顫抖起來,臉也染上紅霞,低下頭,不敢說一句話。
麻倉葉王歪了歪腦袋,沒有聽見任何心聲,於是便看向門前的傘:「若是不嫌棄,還請撐著傘歸家吧。」
「我怎麼會嫌棄……」她焦急地抬頭看他,解釋道:「我不是嫌棄大人的傘,我只是、只是……」
她停頓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如實告知:「大人先前借我的那一把傘,被燒掉了,這樣好的傘,我、我不敢再帶回去了,我配不上。」
她的話里滿是愧疚和自責,帶著濃濃的哭腔,說完這些話,她自覺無顏見人,低下頭抽泣起來:「都是我不好,明明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卻如此忘恩負義,連大人的傘都護不住……」
他沉默一會,抬眸看她:「那日雨急,那把傘可曾派上用場?」
「嗯……」她哭著說道:「多虧了大人的傘,我才能從山裡走出去。」
「既如此,不過付之一炬,夫人又何須歉疚。」
他盯著她濕漉漉的袖子:「這樣回去,想來是要著涼的,在下家中也備著唐衣,夫人且先換上吧。」
她一愣,抬頭看他,猶豫了好久,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拒絕,低著腦袋跟在他後面,慢吞吞穿過書房,走進了一個院子里。
他撐起傘,遮住她頭頂的雨,聽見她問:「我、我進來以後又換了衣裳,別人會不會誤會?」
「清者自清。」
……
嵐山,產屋敷無慘堪堪熬過了痛楚,睜開眼,卻沒看見少女的身影。
以往,每次他睡,她都會伏在床頭等他醒來的。
「夫人呢?」接過暗衛遞來的水,少年問。
暗衛沉默了兩秒,顫抖著跪下,好一會,才鼓起勇氣,說夫人偷偷下了山,如今已經一夜未歸了。
「一夜未歸?」
產屋敷無慘挑眉,心中浮現的第一個感覺便是荒謬。
他的夫人這樣怕黑,連黃昏后都要點著燈,又那樣膽小怕生,不挽著他的手,是連生人也不敢見的,怎麼可能偷偷跑出去,在外頭待上一夜?
她不敢。
「是……屬下發覺以後,立即派人找了過去,看見、看見……」
暗衛支支吾吾,滿臉恐懼,少主易怒又殘暴,若是聽見夫人和葉王大人同坐一席的消息,只怕即刻便會砍了他的腦袋。
「她去找兩面宿儺了?」這一瞬間,產屋敷無慘心中浮現了無數猜測,最壞的,便是她死了,死在了兩面宿儺的手下。
想到這裡,他下意識呼吸一頓,垂眸看向自己的暗衛:「你說便是,我不罰你。」
得到承諾以後,暗衛才鬆了口氣,磕頭說道:「夫人去了源氏的宴會,我們想將她勸回來,但她和葉王大人同坐一處,屬下們不敢擅自打擾,後來兩面宿儺現身,與葉王大人交戰,夫人被葉王大人立了結界,我們不得接近……」
「然後呢?」
去找兩面宿儺,那必然會和麻倉葉王相遇,許是早已經有了預測,又或是從前已經有過幾回的緣故,產屋敷無慘這一次,沒有之前的暴怒,只是略顯平靜地問道:「夫人現在何處?」
「夫人去了葉王大人的住處。」暗衛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里:「家主恕罪,家主恕罪……」
過了許久,暗衛都沒有聽見家主的回應,他提心弔膽地抬頭看,少年紅眸森冷,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哈。」暗衛戰戰兢兢地等了好半天,只等來家主的冷笑,少年笑聲陰惻惻的,像是地底的閻羅,又像是冷血嗜血的毒蛇,叫人只是聽著,便止不住地顫抖。
氣氛冷寂,過了一會,外面陽光愈發燦爛,透過窗戶灑進來,驅散了房內的几絲陰鬱。
「把帘子放下去!」
少年卻忽然大怒,將手裡的茶杯狠狠擲過去,把暗衛砸得滿頭是血:「叫醫師過來,快點,這屋子裡的窗戶,全部都給我封住,全部!」
他不能曬太陽了,哪怕是隔著窗戶鑽進來的陽光,都會灼得他全身發痛,為什麼?
少年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感受著其中無限的活力和精力,睫毛一個勁地抖,像是不能接受。
他難道,變成了什麼怪物?
……
少女是在正午回來的,一進門,她就看見了滿室的醫師,和跪了一地的暗衛,她有些慌張地探頭看,就看見自己的夫君被簇擁在中央,臉色陰沉,脊背筆直,全然不像是生病了的樣子。
她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傘,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把它藏好,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想悄悄出去,就聽見了少年的聲音。
「過來。」
他語氣平靜,喜怒難辨,但始終透著叫人不敢反抗的意味,她快速地把傘藏在身後,慢吞吞朝他挪了過去。
產屋敷無慘抬眸看她,首先看見的,便是她身上的唐衣。
藤色清淺,無一處不合適,這衣裳彷彿是特地為她裁製,生來便屬於她,但上面綉著紫陽,他最是厭惡紫陽,又怎麼會給她做這樣紋樣的衣裳?
「你們先出去。」盛怒之下,產屋敷無慘反倒顯得平靜。
房間里轉瞬就只剩下了小夫妻兩個人,他不說話,也不看她,屋子裡黑壓壓的,一點光都沒有,只點著昏暗的蠟燭,少女像是有點害怕,慢慢往他懷裡鑽。
「少主大人……」
她把傘放在一邊,抬眸看他:「我,我知道錯了。」
「這是誰的傘?」他掐住她的下巴,攥得很緊,按著她去看她帶回來的傘:「第二次,你把髒東西帶到我的眼前,你想做什麼,嗯?以為我捨不得殺你?」
「好痛……」她茫然而又困惑,下巴被捏著,讓她說話都有些含糊,即便如此,她還是努力解釋:「麻倉、麻倉大人是好人,少主、不要討厭他好不好?」
「好人?」像是被她這個詞激怒了,少年揪起她的衣領,問:「和有夫之婦同坐一席的好人?你身上這件衣服又是怎麼來的,他把我當瞎子!下賤東西,不知羞恥的浪蕩子,趁我病重,便迫不及待……」
「你不許這麼說他!」她像是也被激怒了,用力推開他,惱怒道:「麻倉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他救了我的性命,還說要教我陰陽術,教我報仇!」
「你瘋了?」
產屋敷無慘滿臉詫異地看著她,即使她一夜未歸,又換了衣服,但他依舊沒有懷疑她,沒人比他更能體會到他妻子的愛。
她愛慘了他,不可能去接受旁人,更不可能背叛他。
但現在,這個被他親手灌下毒藥都不曾掙扎的人,就因為他罵了那賤人幾句話,她竟然推開他,竟然吼他?
她瘋了不成?
她不說話,只是哭,哭得委屈極了,方才他揪了她的衣領,她又用力掙扎,是以現下,少女的衣衫不免有些凌亂,看見她白嫩的脖頸,又想到以往纏綿的那些曖昧,產屋敷無慘的怒氣一滯。
這是個善惡不分的蠢東西,他朝她發怒,只會讓她覺得那個葉王更好而已。
思及此,無慘也就沒了因為旁人再和她置氣的心思,他慢慢湊過去,輕輕摸上她的臉頰:「是我不好,是我太在意你了,是以,旁的男子瞧你一眼,我都會憂思難安,怒不可遏。」
「我痛了一夜,到處找不到你,煎熬許久,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卻看見你穿著外人的衣服,抱著別人的傘,我怎麼能不生氣?」他軟下來,慢慢帶了點哭腔:「葵,你疼疼我好不好?」
他真的變成了不能見光的怪物,他太累了,他現在只想要小妻子溫柔的懷抱,想要她的安撫,其餘的賬,可以以後再算。
她果然心軟,又哭著向他道歉,說以後再也不會擅自跑出去了,將唇咬得嫣紅,無慘喉結滾動,慢慢湊過去,想要吻她,低頭時,一抹紅痕卻印入眼帘。
那曖昧的痕迹被留在了少女的鎖骨處,像是雪中的紅梅那般深入衣領,有人先他一步到訪,將印記留在了旁人輕易不能窺見的地方。
他是男子,也曾看過一些畫本,自然知道這是什麼,又是如何留下的。
「這是什麼?!」他扯起她的衣領,真真正正地全然崩潰,光是想到麻倉葉王如何低頭吻在上面,吻在他不曾觸碰過的地方,少年便感覺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凝滯了,一絲力氣也不剩下,聲嘶力竭地重複道:「說啊,這是什麼!」
「嗚……」她被嚇了一跳,低頭看著自己的鎖骨,露出困惑而又惶恐的神色,哭著解釋道:「是、是蟲子咬的……!」
他眼眶霎時紅了:「你敢用這種鬼話來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