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燒、燒著玩?
這麼漂亮的傘,一看便是他的珍藏,如果是她,就是連下雨也捨不得拿出來用的,怎麼可能拿去燒掉?
少女低著頭,有點無措,這樣精緻的紋樣,觸感如此細膩的傘柄,也不知道是耗費了匠人多少心血、時間,才能鑄就而成,麻倉大人一定是在說笑吧?
她沒說話,心音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少年歪歪腦袋,看著抱著傘,無比珍惜的她,眼中蓄起懷念:「我母親生前也十分愛傘。」
她一愣,雖然麻倉葉王天下聞名,但世人口中,好像從來不曾出現過他父母的訊息。
生前……意思是那位夫人如今已經去世了嗎?
「那時候我還不在平安京,家裡放著一把紙傘,那裡貧瘠,紙也算是珍稀之物,於是每次下雨,母親總是寧願淋濕,也不肯將那把傘拿出來用。」
麻倉葉王的聲音很輕,清雋的面容因為火焰的起伏而明滅不定,明明點著燈,又燃著火,她卻覺得有些陰冷、滲人。
但一轉眼,那種叫她害怕的氛圍又不見了,少年看向她,平靜而又溫柔:「不知道夫人如此愛傘,潦草相贈,惹得夫人難過,是我的錯。」
「不是的。」
她緊緊抱住傘,解釋道:「大人有沒有想過,物件之所以珍貴,是因為上面承載的感情呢?」
「麻倉夫人捨不得用傘,或許並不是因為上頭的紙是珍稀之物,只是因為,那把傘上,載著她的感情。」
「就像我,我難過是因為,那是大人送給我的東西,毀掉了就沒有了。」
他愣住,露出認真思索的神色,這樣的表情,在他身上是極其罕見的,叫她有點不安。
她連忙解釋:「這只是我的個人之言,若是冒犯了麻倉夫人,還望大人不要和我計較……」
「我想,是夫人說的對。」
少年回神,看著她:「從前是我淺薄了。」
說完,他指了指她懷裡的傘,輕笑起來,緩慢而又鄭重:「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言下之意,是這樣的傘,她要多少,他就會送多少,不必為此傷心嗎?
少女聽著他的語氣,瞬間便理解透了他的意思。她一邊覺得驚訝,一邊又有些惶恐,只覺得懷裡的傘突然變得燙手極了,連著指尖到大腦,都昏昏然熱了起來。
她從來沒想過:
麻倉大人為什麼要對她這樣好?
在傳聞里,麻倉大人是如同天上的仙人,高不可攀的月亮那般的人物,人們想要和他說上幾句閑話都困難,這樣的人,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帶她回家,又和她說他母親的舊事呢?
想到這裡,她立即慌了神。
但抬頭看,眼前少年的身姿是如此的挺拔,如松如柏,芝蘭玉樹,光風霽月,叫她只看一眼,便有萬般慚愧湧上心頭。
這樣謫仙似的人物,和情愛一詞,是半點也沾不上邊的,麻倉大人是君子,對她的所作所為,不過君子憐弱而已,怎麼會和她一樣,腦子裡裝滿了情情愛愛呢?
她實在是小人,總是以狹隘的目光看他,這樣暗自揣測,又和少主大人有什麼區別?
思及此,她也變得鎮定大方了一些,點頭說道:「多謝大人的好意,我、我不傷心了。」
他點頭。
那之後,少年便真的兩天送一把傘過來,一直到三月三上巳節,她的腳傷快好了,屋子裡的傘也足足堆積了六七把。
她隱約覺得這樣的行為不太妥當,像是情人間才會有的贈禮之舉,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每次都感激萬分地收下,再將它們束之高閣,直到今日,那些傘才有了被使用的機會。
上巳節,平安京的貴族們都會聚在一處,舉辦曲水之宴,身為大陰陽師,麻倉葉王是不能缺席的,她腳傷已經好了,又在屋子裡悶了十多天,自然也想出去透透氣。
況且……
雖然少主大人那天非常過分,但是,他們已經好久沒有見面了。
她不習慣,也沒骨氣地思念他。
今日貴族都會到場,雖然往年少主大人不愛出席,但他若是想見她的話,一定也會過來的吧?
抱著這樣期待,少女跟著葉王來到了曲水之宴,可一直從正午等到傍晚,她都不見產屋敷無慘的人影。
「葉王大人。」
晚宴快要開場,在這間隙,幾個大貴族湊了過來,神色憂慮:「最近,平安京總是有人莫名消失,我們調查過後,發現那些人是被鬼吃掉了。」
被鬼吃掉了?
少女嚇了一跳,握著杯子的手顫了顫,麻倉葉王塞了幾張符咒到她掌心,才看向這幾個貴族:「鬼?」
「是的,這些鬼只出沒在夜晚,喜歡食人血肉,有些和常人無異,有些會操縱血液,我們捉了一兩隻,但還沒來得及訊問,他們便莫名自裁而死。」
「除了食人,這些鬼的行動也頗有章法,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這深處,一定有一個統領者,一隻鬼王。」
說完情況以後,貴族們齊齊跪下來,滿臉謙卑:「還請葉王大人護佑我們周全。」
「此事我已知曉。」
麻倉葉王看向宴會的主持者,說道:「夫人受了驚嚇,煩請您煮一壺蓮子百合茶。」
夫人?
葉王大人什麼時候有了夫人?
男人一愣,滿心困惑驚訝,卻也不敢多問,只是連連道謝然後告退,葵低著腦袋,聽見他們小聲交談。
「葉王大人何時娶妻的?我只不過離京二月,平安京竟發生了如此大事!你們竟然也不寫信過來,現下好了,我連賀禮都不曾準備!」
「那不是葉王大人的妻子……」
旁邊的人一頓,補充道:「是產屋敷家那位公子的夫人。」
「啊?」一聲短促的驚叫傳來,叫少女羞紅了臉。
她攥緊符咒,看向身側坐著的少年:「我、我是不是給大人帶來了困擾?」
他們好像都誤會了她和葉王大人的關係。
「清者自清。」他依舊這樣回答。
她沉默,茶很快被送過來,少年替她倒滿,放在她面前:「這個季節沒有龍眼,蓮子微苦,夫人若是不喜歡,只一杯便可。」
她乖乖接過茶,還是和從前那般一口飲盡,旁邊的人看著她這樣飲茶,有些困惑,但轉眼一看,葉王大人的眼裡竟然隱隱有著笑意,便立即恍然大悟。
原來葉王大人喜歡的,竟是這樣不拘小節的女子!
「好、好喝的。」她皺著臉,強撐著說道:「一點也不苦。」
【這是大人的心意。】
「是嗎?」少年忍著笑,又給她倒一杯,見她果真乖乖喝了,便拿起摺扇抵著唇,輕笑出聲。
青色摺扇不展,抵在唇邊,少年風華絕代,只是輕輕一笑,便顯得有些風流,叫人心折。
許多人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笑,一時間殿內安靜了大半,接著,少年像是聽見了什麼,笑意瞬間斂了起來。
他沒看別人,只是看她:「此茶助眠。」
「多謝大人。」她眼巴巴地看著桌子上的蜜餞,好半天也不敢開口,像是貪食又膽小的貓。
因為她實在不懂得平安京繁瑣的規矩,生怕鬧了笑話,給葉王大人臉上蒙羞。
麻倉葉王替她把碟子拿過來一些,安撫道:「我在此處,旁人不敢多言。夫人今夜只管開心便是。」
有了他這句話,她頓時放鬆了許多,夜宴開場,歌舞伎進來,麻倉葉王暫時離席去處理事務,她就坐在原地一杯一杯地喝酒。
【宿主大人……】
雖然可以屏蔽葉王的讀心術,讓他只能聽見羽生葵想給他聽見的心音,但是由於操作的許可權在羽生葵那裡,系統還是不敢擅自和她說話。
直到他走了,系統才敢出聲:【你剛剛和葉王這麼高興,無慘看見了,肯定會更加生氣的。如果好感度掉光的話,我們就沒辦法刷悔意值了……】
【就是要他生氣。】
羽生葵小口小口喝著酒,平安時代的酒很烈,口感也沒有以後那麼順滑,但別有一番風味,就好像這個年代的男人一樣,可以給她帶來新鮮感,她喜歡。
【他越氣,就會越想我,一邊想我怎麼能這麼壞,一邊又會想,我從前有多麼好,他就會不斷地思考,我為什麼會變壞?】
【為什麼?】系統下意識問。
【當然是因為我本來就壞呀。】
羽生葵單手撐著下巴,看著表演的歌舞伎,完全不在意別人正在看自己:【但很多人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另一半,總以為伴侶的改變是因為自己,於是就會不斷地總結、復盤,最後得出「他沒有以前愛我了,一定是我哪裡做錯了」的答案。】
【一旦進入這一步,兩個人的地位就會徹底失衡,低的哪一方會慢慢把伴侶高高捧起,奉為神明,直到能量耗盡,關係結束,才有可能清醒。】
從前的葵就是這樣,不僅是無慘PUA她,她也在自我PUA,而現在,她從無慘身邊離開,就意味著劇本已經進入到了下一個環節。
她可以好好清醒一下了。
系統被說服了:【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葉王要捉鬼,我當然是要去『幫忙』的呀。】
羽生葵思索了一下:【打開無慘的坐標,實時顯示給我看。】
雖然知道按照劇情,鬼舞辻無慘一定可以順利渡過這段時期,但羽生葵還是有些不放心。
畢竟她當初在命中注定的未婚夫那一欄填寫了麻倉葉王的名字,導致了兩個互不相干的屑男人提前相遇,對於葉王而言,雖然只是見過幾面,但他的讀心術已經可以聽出來不少信息了。
而現在的無慘才剛剛變鬼,需要一個漫長的發育期。
她得刺激他一下,逼他一把,再讓他順利渡過這個時期,以免麻倉葉王提前把鬼王扼殺在搖籃里了。
這才是她那夜燒了傳信符,到麻倉葉王身邊來的首要目的。
系統恍然大悟:【宿主大人,您真的是用心良苦,嗚嗚嗚,無慘他不配!】
羽生葵沒理它。
因為她看見了無慘的坐標。
地圖上,這傢伙的坐標此刻正和她,還有葉王緊緊挨在一起。
表面是上巳節驅邪,實則是討論如何捉住鬼王的宴會。
鬼王本人竟然也到了現場。
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