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重製版)
不愛他了?
她在說什麼……?
少年看著她,面露恍惚。
記憶里,也是這樣的夜晚,浴池外燈火通明,紅燭搖曳,他寫完最後一首和歌,不知為何,眷戀地看了兩三遍,才叫人遞給她。
那是他人生中唯有的一次,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卻絲毫不覺得躁鬱。
他知道她第二天就會成為自己的妻子。
「你放過我好不好。」
那夜窗外小雨,下到後半夜才停,雨滴從檐下滑落的聲音,他到現在也還記得清。
現在,她的眼淚砸進水裡,也是這樣滴答滴答的聲響,和那一夜的雨聲漸漸重合。
「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她說:「沒有父親母親,沒有少主大人,沒有我配不上的笑,也永遠不會開心了。」
抬頭看,她臉上的血被水衝過,變成了淡淡的緋色,就像是成婚那晚,抹過的胭脂。
「你滿意了,就放過我好不好?」
少年呼吸一頓,突然彎下腰,有種想要嘔吐的慾望,片刻后,他看見什麼東西在往下墜落,除了血,還有一滴一滴的雨水。
【鬼舞辻無慘:悔意值10%】
「由不得你……」
他嘔著血,烏髮散落,只露出白得病態的側臉,片刻后,他掀起眸看她,桃紅色的眼睛里滿是憤怒和偏執,重複道:「由不得你。」
她像是被嚇壞了,下意識往後躲了躲,攪動滿池的溫水,產屋敷無慘將她提起來,攥住她的脖子:「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她哽咽,哭著去掰他的手,產屋敷無慘看著她血肉模糊的手指,睫毛快速地顫抖了幾下,帶著哭腔:「我說過,捉你回來,你往後便是我的狗,一條狗的感情,我不在意!」
下一刻,一根簪子插進他的手腕。
他震驚,下意識鬆了手,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她摔在地上,烏髮散落,嘴唇顫抖,顯然是怕極了。
他抬起手,將她嚇得一抖,只以為他要報復她,要殺掉她了,少女短促地哭了一聲,把自己的腦袋抱了起來,等待著他的報復。
但他只是茫然地、輕輕地,像是在確認什麼一般,摸上了那一根簪子。
這上頭是極好的青玉,觸手生溫,他送的禮物里,她最愛這一支。
這一個瞬間,他的腦子裡,竟然連半點思緒都沒有。
只有痛。
純粹的痛。
外面火光明滅,少年艷麗的臉龐也半明半暗,他握著手腕上的簪子,低頭看過來,桃紅色的眸中滿是霧氣,分明是害死了許多人的鬼王,這一刻,卻有種破碎的脆弱感。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表情,一時間連哭和害怕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忽然崩潰大哭,哭著喊他:「少主大人……」
她求他:「你叫他們停下來,不要再做壞事了,不要再害人了……」
「停下來?」他像是被她的聲音驚醒,輕笑了一聲,將簪子扯出來,給她看自己快速癒合的手腕:「葵,我變成了怪物,食人血肉,不能見光的怪物,如果不進食,我便會餓死,我怎麼停?」
她像是被嚇到,爬著往後躲了躲,少年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像是一個茫然又野蠻的孩子:「你教教我啊,要怎麼停?不殺人,我便會死,難道你想我去死嗎?」
「你……我、我給你吃。」她嗚咽著,一邊為自己這時候竟然還在心疼他,自己還控制不了去愛他而感到羞愧萬分,一邊又無法抗拒他的示弱,他這樣的語氣。
「我不想死。」他停在她面前,看著她。
痛苦積累到了極致就會化作深切的疲憊,他累了,她離開的這些天,他沒有一日睡得安穩,現下,他痛夠了,也讓她痛夠了,他不想計較了。
「來陪我啊。」這些天的折磨、籌備,他的屈辱和憤怒,在此刻盡數化作了一道執念,或許從看見她的第一眼,他的那些惡意,就盡數被一個念頭裹挾。
——下來陪他。
他好孤單。
「你陪陪我,你疼疼我……」他捧起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近乎哀求:「我好痛,好痛啊,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心?那支簪子……我怎樣給你梳頭,挽發,如何將它戴上去,那時候你對著鏡子朝我笑,難道你都忘了嗎?」
她不說話,只是哭,哭著搖頭,她沒有忘,她怎麼會忘?但是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她的世界黑白分明,她不可以去做一個壞人。
「我說過……」見她拒絕,少年臉上的軟弱霎時間盡數消散,化作了一種陰鷙的偏執。
他把手指劃破,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由不得你。」
只消把她變成和自己一樣的東西,只要她也變成了食人血肉、不能見光的怪物,她便會理解他,便能知道,這世界上,唯有他是可以和她作伴的人。
君如磐石,我似蒲草。你我夫妻,理應如此。
她像是看明白了他的意圖,愣了一下,立即從懷裡掏出幾張符咒,剎那間,火焰流轉,浴池的水蒸發了大半,視線里一片火光,少女被嚇壞了,她不知道,這一次葉王給的符咒,竟然有如此厲害的威能。
那些火像是有著靈智,沒有傷她分毫,只是片刻間就將這座院子都焚燒殆盡了,她站在光禿禿的地面上,手腳發軟,嘴唇顫抖,好一會,才哭出來。
少主大人死掉了嗎?
被她殺死的……?
她嗚咽著往前看,原本少年所在的地方,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就好像同那些木石一樣化作了灰燼。
但下一刻,她的脖子又被人攥住。
「你是真的想殺了我。」他貼在她的頸后,聲音陰冷而又憤怒:「你果真這樣心狠。」
說完這句話,他便用力咬了一口她的脖子,牙齒刺進來,真真切切地吸食著她的血液。
血液被他吸吮,她竟然有一種詭異的快感,他像是也漸漸沉迷,脖頸處的力道下意識收緊,少女感到窒息,面色潮紅地去掰他的手。
他不許她掙扎,另一隻手攥上她的腰,她一顫,嗚咽著哭,卻不能掙脫。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只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然後一把摺扇飛過來,產屋敷無慘一頓,下意識把她擋在身後,受了這一擊,嘔出好大一口血來。
抬眸看,昏暗的夜色下,麻倉葉王就站在那裡。
在這樣的夜晚,他和從前也沒有半分區別,綉著竹紋的狩衣依舊潔白如雪,不染纖塵,臉上也不似他們這般髒亂狼狽,好像是剛剛在小樓里用過茶,聽過雨,悠然自在,漫步中不經意走了過來。
兩個少年對峙,誰也沒有開口,片刻后,麻倉葉王收回自己的摺扇:「我可以放你離去。」
他接著說道:「只消你與我立下靈契,從今往後,不再傷害夫人。」
「你算什麼東西?」
產屋敷無慘聽著這樣的話,又聽見他這樣喊自己的妻子,只覺得萬分噁心。
「與兩面宿儺那一戰,你受傷不輕吧?」
他抹掉嘴角的血,極盡諷刺:「葉王大人,聽說今夜,你的右手始終抬不起來啊。怎麼,就這麼喜歡在別人的夫人面前逞英雄?」
受傷不輕……?
少女一愣,就聽見麻倉葉王平靜、淡漠的聲音:「殺你,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