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若說戰鬥,年輕的鬼王或許還不是兩面宿儺的對手,但是在夜色中潛逃,對於他而言,卻是再輕易不過的事情了。
身後大江山的動靜很大,懷裡的妻子聽見響聲,像是有點害怕,緊緊扯起了他胸前的衣襟,面色蒼白,滿臉不安,直到脫離了這裡,她的臉色稍微好轉了一點,只是眉宇間的憂愁依舊沒有散去。
「沒事了。」他揉揉她的發頂,心裡有一種病態的滿足:「我在這裡。」
見他開口,她揪著他衣襟的手力道霎時加重,深呼吸了幾下,說道:「我、無慘,我……我現在。」
她懷孕了,來找無慘,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但她實在是不敢說出來這件事。
那天,光是知道她和宿儺做了那種事,無慘都氣成那副樣子,現在若是讓他知道,她和宿儺之間又有了一個孩子,他說不定會殺了自己的。
想到這裡,她便再也沒有了開口的勇氣,只是下意識把腦袋埋進他的懷裡,通過他的體溫汲取安全感。
好奇怪,現在無慘的體溫,竟然是熱的。
那是一種不正常的熱度,顯得燙得過了頭,她幾乎以為自己要被灼傷,但身體里的血,卻無比地歡喜,叫她不自知地倚靠上去。
頭頂被撫摸了兩下,他像是十分享受她的依賴,連呼吸都加重了一些:「不必擔憂。」
他安撫著她,卻叫她更加不安了。
狡兔三窟,無慘的住所多之又多,這一次,他帶她回到的地方,又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這是一個小村莊,距離平安京不遠,因此也算得上繁華,經常會有行路的商人在此駐足,於是便有人開始給商人出租自己的住房,在這一帶,夜間常常點著燈火,因此,此時此刻,他們院子外面掛著的燈籠,就不顯得突兀了。
一走進院子,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大片大片的花,穿過花間小徑,前面便是一個池塘,池塘上的小木橋擺著許多地燈,旁邊的花朵隨風搖曳,給人朦朧、溫馨的感覺。
「此後,這裡便是我們的家了。」少年牽著她的手,帶她往橋上走,又問她:「葵喜歡嗎?」
「……」她抿著唇,不說話,心裡滿是緊張,止不住地想:現在她的身體里全部都是他的血,又是他底下的鬼,那麼他可以和宿儺一樣,看見她孕育生命的跡象嗎?
如果被他發現了,自己應該怎麼辦?
「小心些。」見她走神,少年輕輕扶住她的腰,語氣溫和:「葵肚子里,還有我們的孩子呢。」
「……?」她愕然地看過去。
他說什麼?
她、和他的孩子?
產屋敷無慘帶她在橋上停下,一起看著池塘里遊動的鯉。
「我已然知錯了。」
他的眼裡滿是柔情,語氣也十分真切,看不出一絲說謊的痕迹:「往後,你說什麼,我都照做,再給我一次機會,原諒我,讓我照顧你們母子,好不好?」
她嘴唇顫抖著,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無慘竟然是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當做了他的。
她應該否認的,她平生最恨的便是謊言和虛偽,但此時此刻,她卻發現自己變得和那些人一樣,變得和自己厭惡的人一樣,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開始說謊,變成了一個虛偽、扭曲的人。
這讓她傷心極了,眼淚慢慢往下墜落,見她這樣,少年一頓,緊緊攥起她的手,問她:「難道葵還不明白嗎?兩面宿儺剛剛,是想殺了我們的孩子吧?沒有人會真的愛你,護你,這世上,唯一一個真摯地愛著你,願意保護你的人,只有我。」
對於他這樣的語氣,對於他這樣的話,少女再是熟悉不過了。
表面柔情繾綣,實際上,他是在威脅她,若
是她不答應,他會怎麼做?
她不敢去細想。
「好。」
葵掐著手心,忍住眼淚,聽見自己這麼回答。
少年輕笑,將手輕輕搭上來,叫她遍體生寒。
她知道,從今日開始,她也開始徹徹底底地往下墜落了。
……
第二天起來,羽生葵便感覺自己的狀態無比地好,既沒有強烈的飢餓感,也沒有那種想要粘著無慘的念頭,從身體到大腦,都輕鬆得不得了。
她頓了頓,不知道無慘到底在搞什麼鬼,這個陰間人不會真的要和她玩什麼純愛的戲碼吧?
她皺眉,低頭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對於懷孕的知識,她並不十分了解,卻也知道,再過一段時間,自己的肚子就會鼓起來。
感覺好奇怪。
她不想變成那個樣子。
還是儘快死掉算了。
【宿儺那天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羽生葵思索了一會,對系統說:【調整我身體的數據,讓我的身體不斷衰弱,做出正在被孩子蠶食的假象。】
也不知道無慘得知她和宿儺「真的」有了一個孩子,會是一副什麼表情。
想想就很期待。
……
產屋敷無慘是抱著鮮花進來的。
他親自在院子里摘的花。
這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也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贈送禮物,去討心上人的喜歡。
他不由得有點忐忑,強裝自然地將鮮花放在桌子上,然後看向她,一貫伶牙俐齒,極其擅長偽裝的少年,在此刻,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至少在這些事情上,他不想再戴上假面,用謊言去博得她的喜歡,但真實的他,卻竟然如此笨拙,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少年有點茫然地站在原地,好半天以後,還是沒法說一句關於花的事情,只好問候她的身體。
「我近日來,研究了一個法子,可以壓抑你體內躁動的血液,你可感覺到有效果?」他問。
少女點點腦袋,看看他,又看看被他擺在一旁的花束,抿起唇:「多謝你。」
她就好像被放出了籠子的鳥,雖然獲得了自由,但依舊不敢相信,也幾乎忘記了該如何飛,臉上滿是不安。
他把她帶了回來,昨夜……也聽她的話,沒有和她睡在一起,而是去了旁邊的屋子休息,一大早,又帶著花過來,他想做什麼?
葵低著腦袋,攪著自己的手指,茫然而又困惑。
從前萬分期待的禮物,在等了好久好久以後,現在終於被送到了自己的手裡。
可是他們已經面目全非,她心裡的少主大人和葵,一齊死在了大晦日的那一天。
這樣的禮物,她並不期待了,但從前為此付出的精力,那些怨恨和不甘又浮上心頭,使得她心頭髮酸,怔怔落下淚來。
「怎麼了?」
他走過來,離開了那一束和他不相稱的花,他終於又再次遊刃有餘起來,他坐在她的身旁,捧起她的臉頰,哄道:「孕期若是傷懷,只怕會對孩子不利,葵若是傷心,便朝我發泄,萬莫鬱結於心,傷害自己和孩子,好嗎?」
她別過臉,縱然心裡還是有些害怕,甚至厭惡他,但她又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除了她以外,世界上唯一一個,會期待這個孩子出生的人了。
她不能惹怒他。
想到這裡,少女低下頭,輕輕回應道:「嗯。」
得到回應,產屋敷無慘笑了笑,只以為那女鬼說的真的有用,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便會對孩子的父親也多加寬容,給他一次再生的機會。
他也再不覺得卑微,又湊到她的眼前:「我今日……我、」
這個陰暗扭曲的鬼王,已經和她成過親,行了夫妻之禮的人,此時此刻,卻和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年沒有什麼兩樣。
他紅著耳尖,頓了頓,說道:「我給你摘了花回來。」
少女看看不遠處被擺在桌子上的花,又看看無慘,滿心莫名。
他總不會以為,她會喜歡他摘過來的花吧?
他還在看著她,像是在期待什麼,又強裝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洒脫姿態,叫她想到了從前的自己。
那時候,她每次想方設法想要讓少主大人笑,想要再靠近少主大人一點的時候,他是不是和她一樣,覺得這些舉動無謂、可笑?
想到這裡,她心裡的恨意好像平息了一些。
少主大人常說的風水輪轉,原來是這樣的道理。
……
那些花後來被插在了漂亮的花瓶裡面,她沒有做出不喜歡的樣子,也沒有說喜歡,只是好好養著它們,盡量延長著它們的生命。
產屋敷無慘於是再沒有送花過來。
收到的第二個禮物,是一把長命鎖。
那天,無慘帶她一起去逛了夜市,攤主大約看出來他們是新婚的夫婦,便給他們推銷了好多東西,長長久久,白頭到老的寓意她不喜歡,只多看了一眼給孩子的長命鎖。
他便將整個攤子的東西都買了下來,又挑出她想要的鎖,將其塞進了她的懷裡。
少女低頭看了看。
除了麻倉葉王的那些傘,眼前的這把鎖,便這是她人生中,真真切切收到的,第一件像樣的禮物。
她猶豫了一會,還是沒出息地捨不得拒絕。
產屋敷無慘看了她一會,竟沒來由地感到心酸。
她實在可憐。
那之後,無慘日日以孩子的父親自居,各式各樣的禮物也流水般地送進來,許是因為心虛,她無法再對他作出冷臉,兩個人的關係漸漸緩和,就好像破鏡真的重圓。
此時此刻,她就坐在自己的面前,手裡捧著一本書,像是看得入迷,全然忘了他就在身側。
產屋敷無慘被她忽視,也不覺心酸,只覺得現在的日子安穩、寧靜極了。
即使青色彼岸花還是沒有消息,他也不再像從前那般焦急,暴怒,因為他知道,這一條漫長的前路,有人會陪著自己一起走。
他們不死不滅,終會化作永恆的璀璨生物,待到時過境遷,當下的事,便可以翻篇而過了。
窗外一陣鳥鳴,她側頭望去,烏髮散落,產屋敷無慘注視著她,在恍惚間想道:
她近日好像清瘦了許多。
這個念頭一跳出來,少年嘴角的笑意便頓住,抿唇仔仔細細地打量她。
她的的確確清瘦了許多,是在過去的一日一日中,慢慢瘦下來的,於是,他直到今日才猛然驚覺。
可她是鬼,和病痛衰老無關的鬼。
她沒有曬到太陽,怎麼會顯得如此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