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二更)
他用膝下碎石塊,代替背後荊條。
大概是需要稍微適應一會兒膝蓋底下膈人的觸感,賀熙朝緩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公主想從哪裡開始聽?」
江城雪瞥他一眼,究竟是誰請罪,連怎麼說,也需要過問她嘛。
她雖在內心腹誹了幾句,但啟唇依舊是頗顯耐性:「從頭吧。」
賀熙朝慢聲道:「公主應當知道,建康城中是有一座煊赫賀府的。」
江城雪點頭,她略有耳聞,賀熙朝說的應當是驃騎大將軍府,常被人稱作賀老將軍府。
少年續道:「其實驃騎大將軍是我阿翁,而我的娘親卻是……」
江城雪忍不住打斷他,無奈糾正:「我讓你從頭說起,但沒讓你從頭生出來開始說。」
「這些都是有關係的。」賀熙朝小聲辯解。
江城雪沒再插話,接下來的一炷香內,聽著他「伸冤」的說詞。
驃騎大將軍是賀熙朝的祖父這點毋庸置疑,其父亦是府中嫡出,朝廷授予了五品將軍的閑職。但少年的母親卻並非將軍夫人或有名分的姨娘,甚至連通房丫鬟都算不上。
賀熙朝是賀將軍與樂坊歌舞姬的私生子。
與諸多貴公子一樣,這位賀將軍年少多情,留戀勾欄樂坊,卻敢做不敢當地生怕風流韻事流傳出去,影響中正品評與將來仕途,遂將舞姬跟孩子養在京畿別院。
這麼多年,對他們衣食不短,銀錢不缺,唯獨不帶他們回賀府。
「直到兩年前,我成了驍騎衛。」
「賀家人便接你們回府了?」江城雪問。
「哪有這麼簡單。」賀熙朝搖頭。
山穴外的天色逐漸黯淡下來,昏暗光線襯得他神色有些許苦澀。
「別說兩年前,就算是一年前我做了七品衛隊長,賀府也沒有派人來過別院。」他話音頓了頓,「倒是金明池找上了門。」
「金明池?」江城雪微愣,會聽見這個名字,是她沒有想到的。
賀熙朝「嗯」了一聲,續道:「他給了我一瓶毒藥。」
「他說,只要我把蠱毒吞下去,不出三日,賀老將軍就會安排華貴車馬接我們回去。如果我不吃那顆葯,他來找我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你吃了?」雖是反問,但江城雪的語氣確定。若賀熙朝與和金明池沒瓜葛,現下就不會提起這樁事了。
果不其然,她看見少年在她的質問中,緩緩垂下了頭:「我從來就沒想過家族庇蔭,也不在乎賀府高門,更加無所謂認祖歸宗和王孫富貴。可是,那會兒我娘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想被賀府承認,是她唯一的心愿。」
「身為人子,我不能讓她抱憾而終。」
他至今都記得,當時的自己,連金明池遞來的是什麼葯都沒問,抓起來便塞進嘴裡,囫圇吞咽。
他也記得,自有記憶以來,母親就是鄰里街坊茶餘飯後的取笑對象。
那些人議論她暗結珠胎,指摘舞姬不檢點,還有各種污穢難聽的話,戳著她的脊梁骨指指點點。
那些話,他們聽了十幾年,他不願意看見母親最後的日子在人言可畏中度過。
「我吞下那瓶葯的第二天,宮裡就來了聖旨,封我為驍騎衛指揮使。正三品掌實權的官兒,比我那位僅在朝中領五品閑職的父親還要風光。賀府的車馬,隨即也到了。」
「再後來的事情,公主差不多就知道一些了。朝廷冊封指揮使,是要我護送和親隊伍北上西秦。」少年說著,挪了挪膝蓋,換了處相對平坦的位置跪。
江城雪知道他是膝蓋疼了,卻沒留情,假意看不見他的小動作,顧自道:「這裡頭,有金明池的手筆。」
「也許吧。」賀熙朝點頭,「但不管金明池在其中推波助瀾了幾分,我向公主保證,我絕對不是金黨的人。」
少年目光真摯,彷彿江城雪此時但凡有一絲一毫的懷疑,他都巴不得把心掏出來向她證明。
「他是幫我娘實現了心愿沒錯,可我也吃了他給的葯。縱使哪天真的毒性發作,無葯可解,大不了我把自己這條命賠給他。說白了,不過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我不欠他什麼的。」
「何況在從西秦返回京師之前,昭華公主反覆提及,要我回京后千萬提防雲相和金明池,提防他們接近公主,我分得清時局是非和對錯。」
「你是說,提防他們接近我?」江城雪聞言,倏爾狐疑,「……為何?」
「這個我也不知道。」賀熙朝如實道。
「總之也是昭華公主提出加快北進速度,最終比預期計劃提前三個月抵達西秦,然後命我片刻不停地暗中趕回京都。」講了這麼久,他終於說到隱瞞身份的事。
「只是金明池在城中的眼線太多了,我想要瞞住蹤跡,唯有混進自己信得過的驍騎衛里。」
江城雪在他的這番闡述當中得知,起初他確實不是有意騙她,無奈形勢所迫,不得已為之。
「後來我是想過和公主坦白這些的……」少年披散著濕發的腦袋愈發低垂,下巴就快要埋進披風裡。
「有嗎?」江城雪淡淡反問,「本宮怎生的沒印象。」
「是有的。」少年道,「就是碧霄台設慶功宴那晚。」
那會兒江稷明大肆封賞,席間所有人都知道賀熙朝是司馬都尉大將軍,自然沒必要再隱瞞。
「繼續。」江城雪催促他。
「我跑進後宮不止要說金明池請陛下賜婚的事,還想坦白身份的。」賀熙朝雙手無處安放地揪住披風邊緣,越說越支支吾吾,「可公主突然說……說……」
「身居高位的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就把後面的話咽回肚子里了。」
江城雪的記性不差,稍微回憶一番,當即想起來自己確實說過近似語義的話。
但她似乎總覺得有點跟不太上賀熙朝的邏輯:「這二者之間,有因果關係?」
洞穴外天色徹底黑了,夜幕遮住最後一縷霞光。她再度擦亮火摺子,光影豁然通明,照見少年耳垂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一路蔓延到臉頰,緋濃得恍能滴下血來。
用光滑錦緞織制的披風邊沿被他摳出了指印,聲如蚊喃:「我是怕……」
「我怕說了,公主以後就不與我好了。」
像難以啟齒般,他的聲音很輕,吐字也很模糊,如蒲公英在風中飄呀飄,最終還是飄進江城雪耳中。
她倏然一怔。
萬沒想到這麼一件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的隱瞞,歸根結底追溯到本源,竟只是礙於她隨意感慨的一句話。
而這大抵也是相識至今,少年郎用最直白言語對她流露出的傾戀與悸動。
說不上來是何情緒,彷彿生出一種極其複雜的茫然湧上心頭。江城雪忽就遏制不住心猿意馬的思緒了,想他就有這麼喜歡昭華公主嘛,不惜對自己這道容貌相同的影子也肯如此謹小慎微。
煞費苦心地隱瞞欺騙。
然後煞費苦心地道歉。
賀熙朝不知她想到了什麼,就突然陷入沉默。可他不會瞧不出來,江城雪這晌的情緒明顯透著低落,比他解釋緣由之前,更加差勁。
立在一旁的火摺子也忽明忽暗地搖曳起來,隨時都可能熄滅,將女子姣好嬌艷的面容映得越發晦暗。
賀熙朝試探著道:「摺子里的燃物快耗完了,我去拾柴生火。」
他說完,還特意戰戰兢兢地等了須臾,但依然沒聽到江城雪點頭允准或者乾脆不同意的聲音。於是只能擅作主張,把她的沉默當作默許,揉了揉膝蓋起身。
他在洞口拾了不少殘枝落葉,搭成火堆的模樣。將火光對著枯葉,立馬燃起一簇篝火。
耀目的光明頓時盛滿眸底,長久處在昏暗環境中的眼睛不禁閉了閉加以適應。
江城雪的睫羽顫動了好幾下,回過神,好像這才發現面前的石堆上沒了人,側頭看向擺弄樹枝的少年:「本宮允你站起來了?」
賀熙朝咽了口唾沫,一邊挪動雙腿往石堆邊上靠,一邊低聲說:「要不我再跪回……」
最後一個字眼沒來得及出口,江城雪驀地道:「你喜歡阿姊。」
不是反問,而是陳述句,沉著篤定。
清冷聲線回蕩在洞穴里,連江城雪自己都愣了愣,不清楚自己為何會把心底話直接說出來,宛如是在自虐地驗證什麼真相。可覆水難收,讓時間倒退回十秒前儼然不現實,賀熙朝已經聽見了這話。
少年人被這條結論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魂兒都丟了半條。
「冤枉啊!」他耳垂與臉頰的紅意霎時褪得乾乾淨淨,「不興這樣亂點鴛鴦譜的……」
「我和昭華公主只有君臣之義,還有一絲絲君子之交。」他抬手,大拇指和食指貼在一起,用中間的縫隙來證明這一絲絲當真很少,「絕對沒有多餘的心思。」
他好像知道江城雪毫無徵兆沉默的原因了。
「阿姐。」少年今日第一次這樣稱呼她,望著她的眼睛,聲音清潤乾淨,似一汪早春的溪澗潺潺流淌過心尖。
「阿姐和昭華公主完全不一樣的。」
「阿姐知道,太後娘娘的胞妹是我父親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嫡妻,也算是我名義上的母親。按照倫理排輩的話,阿姐和昭華公主都是賀府郎君的表親姐姐。」
「……可是,只有阿姐是阿姐。」
江城雪茫然地看著他:「為什麼?」
她不明白。
所有人都覺得她和江雲錦是別無二致的存在,那些仰慕昭華公主的世家郎君自是不必說,只怕就連江稷明,那個與她們二人血濃於水的嫡親兄長,也這樣認為。
她不明白為什麼賀熙朝眼中的她們,會是截然不同的模樣。
少年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語氣卻一本正經:「這世上每個人,本來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啊。」
「聲音和容貌只是一小部分,可還有聽見同一件事情時,會講出不同的措辭;遇見同一個問題時,會有顯露不同的反應;就連歡笑時唇角的弧度和煩悶時眉心的仄痕,全都是不一樣的。」
「昭華公主含著金湯匙出生,握著玉如意長大,如今修得文治武功,難免令人敬仰。可阿姐卻是在逆流中活出的恣意明媚,這本身就已經大不同了,而阿姐這般才更是凡世該有的樣子。」
他說:「日月不同光,晝夜各有宜。」
——阿姐只有一個。
少年澄澈的話音清晰摩挲著江城雪耳膜,一時間,令她萌生出些許恍惚。
這是她來到眼前的世界后,第一次有人說,她們迥然不同。
江城雪知道,這並非賀熙朝刻意編織來哄她高興的甜言蜜語,少年率性、隨心,而她莫名就被這無意間的話語打動,似乎賀熙朝總會給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像夏日晨曦翻出魚肚白,亮堂,明晰,裹挾著灼熱溫度,讓人無法招架。
賀熙朝左等右等沒等到她啟唇,只當她仍舊慍惱著。少年薄唇微抿,指了指身側的碎石堆。
「要不我還是繼續跪?」
江城雪聽見他的話音,微微彎下腰,信手撿起腳邊的一枚石子,拿在掌心掂了掂重量。
而後手腕驟然翻轉,石子擲出。
力道和方向都恰到好處,不偏不倚正打在石堆基底,高高壘砌的碎石堆轟然倒塌。
江城雪清咳一聲,潤了潤嗓子:「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兒上,先前隱瞞官銜的事,一筆勾銷。」
「但剛剛那些話,你分得清哪些逾矩。」
「忘掉。」她道,「那份心思也忘掉。」
賀熙朝:「!」
一筆勾銷就是原諒的意思。
少年登時點頭如搗蒜,江城雪說什麼他應什麼,無比乖順,一點心理包袱都沒有:「現在就忘,馬上忘光。」
反正忘了也還能再想起來。
「表情收一收。」江城雪冷不丁出聲,揶揄看他,「心思都寫臉上了。」
賀熙朝當即斂睫抿唇收了笑,轉身到火堆旁邊撥弄樹枝,自說自話試圖轉移話題:「附近的禁衛軍怎麼回事,這麼久了還沒來。」
「等出去之後一定要好好訓他們一頓。」
說著,還不忘眼神輕瞥偷看身後。
孰料,江城雪打量他的視線還沒有移開,小動作瞬間被抓了個正著。
少年眸光閃爍了兩下,忙不迭訕訕收回:「阿姐再睡會兒吧,我把火焰壓暗些。」
江城雪懶得戳穿他,解下護肘軟墊搭在腦袋和石塊之間,閉眼淺眠。
夜間山風凜冽,時不時吹進洞穴,颳得火星搖曳晃動,發出幾聲噼啪輕響。江城雪下意識抬手欲攏衣袍,卻是指尖抓了個空。這才想起來今日狩獵,眾人穿的皆是貼身騎裝。
而她唯一的披風,也給了賀熙朝。
罷了,她無聲嘆出一口氣,雙臂環胸搓了搓手臂,以此來抵禦寒意。
她剛動了兩下,肩膀驀然一沉,壓下些許重量。不禁轉過頭去,賀熙朝稜角分明的側顏撞入眼底,她自然呼出的氣息灑在他耳畔,少年纏繞在耳後的碎發便拂了拂。
他將披風搭在她肩頭,雙手捻著綢帶繞到頸前,傾身替她打結。
這個距離,江城雪能看清他劍眉微揚的弧度,看清他濃密的眼睫根根分明,還能看進他瞳色黝黑的眼底,倒映著一簇火苗,明亮的光中,還有一個她。
江城雪呼吸一滯,把綢帶從他的手裡抽回來:「本宮自己來。」
纖柔玉指系了兩次才系好一個結。
看起來上下歪扭傾斜,不甚工整。
江城雪不由得想訓斥他,這哪裡有半分把心思忘掉的模樣。她瞧著,膽子倒是越發大了,竟然都敢自作主張,抗旨不遵了。
偏偏這人很自覺地在給她披上衣裳后,主動退到三步之外,雙手貼著腿根,規規矩矩站在那裡。
江城雪已經到嘴邊的斥責頓時噎住,無從說起,只能轉了話鋒:「你自己的衣服……」
「差不多都烤乾了。」賀熙朝接話接得十分嫻熟。
江城雪見他穿在身上的襯底與中衣確實幹燥且乾淨,只有一件半濕的外袍還支在火堆旁烘烤,應當也馬上就能穿戴,點了點頭。
一段插曲落幕,睏倦蕩然無存。
抬頭仰望洞穴外的天幕,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皎皎白玉盤懸挂梢頭。粗粗估算著,戌時已過,亥時將近。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大半天沒進食的身體也響起空城計。
消遣時間最好的辦法,就是做一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江城雪想了想,說道:「你適才說,昨夜收到阿姊的信件……」
「除卻西秦近況,阿姊還有沒有說其他什麼?譬如需要我們做的?」
「有的。」賀熙朝點頭,「大公主的意思是,鷸蚌相爭,正是漁翁得利的好時機。等西秦諸王斗得數敗俱傷,大梁便可派出得力人馬長驅直入,取西秦皇城。」
「我仔細算過,如今邊境的兵力與輜重都很充足,只要等大公主下一道指令,揮師北伐與她裡應外合即可。」
「若說需要我們做的,應該只有一件事。」
江城雪問:「什麼?」
賀熙朝敲開佩劍內嵌的暗層,從中取出一張信箋遞給她。
江城雪徐徐展開,紙上字跡與宮中江雲錦的舊跡完全相同。
她逐字逐句默讀。
江雲錦的意思是,這封信閱后即焚,其中內容務必瞞住金明池。尤其是西秦內亂之禍,斷不能叫金明池知曉一分一毫。
她照著江雲錦的意思,將信箋扔進火堆。
火舌頃刻間便纏了上去,薄紙化作灰燼。
火焰輕易吞噬信紙,卻吞噬不了江城雪面色有疑。
站在她的視角,她對金明池的陰私與執念瞭然於胸。她很清楚,金明池一旦得知西秦內亂,必定率領親兵徹夜不歇趕往邊陲,聯合銅州邊軍直搗黃龍。
不為大梁而戰,只為了他自己。
為趁此西秦兵力空虛的絕世良機,沖入西秦宮城搶出江雲錦,霸為己有。
他本就執掌九州兵權,而今新任銅州節度使更是他的擁躉。只要金明池想,沒人攔得住他。
江城雪知曉這些,是由於她看過原書後續劇情,擁有上帝之眼。可江雲錦始終活在書中,她如何會未卜先知?
還有江雲錦曾對賀熙朝的叮囑,要他千萬提防金明池和雲霧斂靠近自己。
這又出於何種根據?
江城雪畢竟沒有親自接觸過江雲錦,百思不得其解。她揉了揉發脹的額穴,在心底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之後,暫時將疑惑放到一邊兒,今後再慢慢找答案。
言歸正傳。
西秦內亂這麼大的一場敵國政變,蒙住昏君的眼睛容易,但想要瞞住金明池布下天羅地網的眼線,談何輕鬆。
江城雪神色認真,看向少年:「此事,可有需要本宮幫忙的?」
賀熙朝緩緩搖頭,說的並非無須她操心,而是:「……已經瞞不住了。」
江城雪思索剎那,明白過來他的言下之意。
前有西秦殺手摧毀遊船畫舫,害得百人葬身火海。後有皇家獵場山崩地裂,堪比司馬昭之心。再兼之昨日子夜山腳下忽現西秦死士刺殺江城雪,消息多半也已經傳到金明池耳中。
都輪不到他們費心隱瞞,單憑金明池叱吒九間朝殿多年,猜也能猜到,西秦的天變了。
「毒發難受嗎?」江城雪驀地問他。
賀熙朝愣怔:「什麼?」
「金明池給你的毒藥。」江城雪重複道,「發作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少年濃密睫羽愣愣輕眨,不知道她問這個做什麼。不由自主就回想起在花影樓雅間那次的毒發,如果要用言語描述的話,大概是蝕骨剜心,猶如刀絞。
經絡血液,五臟六腑,意識神經,渾身每一處都似被蛇蟲鼠蟻啃噬。
……生不如死。
賀熙朝後背豎起汗毛,打了個寒顫。
但只是一瞬,他又連忙深呼吸,竭力調整紊亂的心跳。甚至在看向江城雪時,唇角舒緩地勾起一抹淺弧,不以為意地笑道:「我不太記得了,應該就是不怎麼難受吧。」
江城雪似是不疑有他,目光停滯在他額角倏爾滲出的幾滴冷汗上,淡淡「嗯」了一聲。
隱有山風過耳,深幽洞穴重新恢復安靜。
過了良久,江城雪再度打破沉默。
「他若催動毒發,我必定幫你。」
賀熙朝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甬道中響起來一陣腳步聲。
步伐急促,整齊劃一。
巡防禁衛軍總算找到了他們。
最先映入江城雪眼帘的,是一襲雅凈白衫和一身淡金軟甲。雲霧斂和金明池走在禁軍列首,步履匆忙,兩人見到江城雪,漆黑眼眸同時一亮,又同時快步上前。
誰都想先趕到江城雪面前,但誰都不肯讓對方先到,於是形成了眼前這副寸步不讓的局面。
江城雪看著朝她伸來的兩隻手。
一隻瑩潤如玉,欺霜賽雪般乾淨。另一隻則腹生薄繭,寬大厚實般有力。
江城雪輕飄飄地收回視線,掌心撐著身旁石塊顧自站起來,漫不經心地拍去手上灰塵,哪個也不選。
然後,朝右前方走了半步,無視雲霧斂彷彿能殺人的陰鷙眼神,傾身靠近金明池。
四目相對的瞬間,江城雪杏眸輕靈轉動,引導男人的視線看向水潭,那裡是一頭膀粗腰圓的黑熊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踮起腳尖,湊到金明池耳邊。
含詞未吐,氣若幽蘭。
明眸勾出如絲嫵媚,丹唇灼灼蕩漾著笑意,恍若江南煙波中最纏綿的春雨,泛出層層漣漪。女子輕柔的呼吸拂過側臉,酥癢交加,似還帶著若隱若現的清甜香氣:「你瞧,我贏了。」
「王爺要記得守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