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火盆被掀翻在地,發出清脆刺耳的響聲,施玉兒腿一軟便靠進了沈臨川的懷中,一直到一隻溫熱的掌虛扶上她的肩,她才後知後覺般抬首。

眼前人神色平靜,長睫微垂在頰上落下陰影,薄唇輕抿,若有若無的凜冽清香鑽入她的鼻尖,連帶著心跳加快,一時間不安。

她的面上忽的便湧上一陣燥熱,玉掌之下下沈臨川胸前的溫度似乎燙人,這番熱度一直躥上她的面頰與耳垂,而她肩上那若有若無的觸感又徒生出癢意來。

施玉兒霎時就連脖子都羞到通紅,低低地說了一句『抱歉』后便迅速收手站在一側,她此時大抵該慶幸,幸好沈臨川眼盲,見不著她這幅窘迫的模樣。

火盆里的灰在祠堂內鋪天蓋地般瀰漫散開,林子耀胳膊微微抵在地面,上半身支著,看不太清神情,只能感到他的憤怒。

施玉兒心中忽然便有些后怕,有些膽怯地後退兩步,再顧不得許多,將沈臨川的手腕捉起,便帶著他往院門外跑去。

她一直跑出祠堂,走出一條偏僻的小路,跑到私塾附近,才敢停下腳步,將身後人的手腕鬆開,一時間已氣喘吁吁,滿額大汗。

沈臨川站在她的身旁,他的手腕上還有殘留的熱意,他始終沒有言語,哪怕被莫名其妙帶著跑了這麼遠,也沒有一絲怨言。

雨後的鵝卵石路面濕滑,泛著細細的水光,銀杏枯葉黏膩地粘在石面,滿地金黃。

施玉兒揩了揩額上的細汗,見他依舊是鎮靜的模樣,不由得擔憂道:「林子耀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你……唉。」

她知曉自己是欠了此人一份人情,此時只能說道:「我幫不了你什麼,等我將自身安置下來了,我定然會記得你,會報答你的。」

她有些訝異於沈臨川竟然能將林子耀擊倒在地,但更擔憂的日後林子耀會用什麼法子去報復他們二人。

有族中長輩在,她尚且不用太過擔憂,可此人又該如何,若是出了什麼意外,還能活么?

而沈臨川只微微頷首,左手的拐杖杵在兩塊鵝卵石的縫隙間,好似對她的話並不放在心上。

濕涼的空氣在髮膚之上附著,施玉兒許久才緩緩立直了身子,方帕輕甩,驅散熱意。

「是往私塾的的方向來了么?」沈臨川的鼻尖嗅到私塾旁栽種的桂子樹與柏樹的味道,拐杖在地面輕輕敲了敲,問道:「姑娘,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申時了,」施玉兒望了一眼天色,又從垂花廊后探頭望了一眼,說道:「下學的時間到了,我瞧他們都快準備散了,不如你也回去罷。」

沈臨川搖頭,輕聲道:「今日的課業還未完成,是我尋書耽誤了時間,但絕不可叫他們也荒廢一日光陰。」

施玉兒本來想說的話又憋了回去,其實她是想讓此人早些回去,以免林子耀喪心病狂對他下手,可如今見他如此,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啟唇才好。

沈臨川手中的拐杖在周圍敲了一番,便自己摸索著往私塾的方向走去,儘管他的步子平穩,可施玉兒卻不放心讓他一人前去,離他三步左右距離不遠不近的跟著。

「姑娘,你且回吧,」聽見動靜,沈臨川步子停下,微微側首,對她的方向說道:「在下雖然眼盲,這條路卻也走過許多回了。」

「姑娘這般跟著在下,怕是會影響姑娘清譽。」

他的聲音溫和,好像方才在祠堂內的事情全然未發生過一般,施玉兒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一時間糾結,見他已經又慢慢遠去,心中頓時湧上許多複雜的情緒來。

她實在是不懂,這該是一個什麼樣的怪人,才會能有如此氣度,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小院,她的腦海中仍舊回想著今日發生的事情。

傍晚時分,又有細雨灑下,而施玉兒一直等了許久都未等到柳氏來尋她麻煩,卻見到撫琴帶著一大波人帶著許多物件浩浩蕩蕩前來。

若不是撫琴面上洋溢著喜氣,在昏黃的天暮之下,這群人宛如是來給她送行。

見她站在門口,撫琴連忙笑迎上來,先是對她請安,「表小姐,外面風涼,您快進去,在外面站著做什麼?」

話落,她便又對後邊一群人揮手,「快些將東西拿進來。」

施玉兒的目光落到托盤上的一盒盒脂粉與一件件衣裙之上,想起來林子耀說的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來,「撫琴姐姐,這是……」

撫琴的目光中滿是笑意,在落向她時又生出幾分不切實際的憐憫與羨艷來,微頓了一下笑言道:「這是夫人特意吩咐下來的,要替表小姐您好好打扮打扮,去見貴人呢。」

「貴人已經在側廳與老爺坐著了,」撫琴牽著她的手將她往屋裡拉,又一邊吩咐那婆子倒熱水配香葯,「表小姐您先沐浴,夫人特地親自挑了玫瑰胰子,是好幾兩銀子一塊的好東西,奴婢打了為您清洗身子。」

眾人面上的喜意做不得假,施玉兒想要抽出手,卻被牢牢地箍著不得動彈,只能強裝著鎮定問道:「撫琴姐姐,那位貴人是誰?為何要讓我去見?」

撫琴將她按到熱水中,見她害怕,輕笑了一聲,安撫道:「小姐怕什麼,老爺和夫人都在,難道那位貴人會吃了您么?」

她這句話定然是意有所指,施玉兒細細想了一番,便不再言語,靜下來任由一群人折騰,但心中仍然是忐忑不已,難以安定。

屋內熱氣縈縈,玫瑰胰子的香味馥郁,觸感滑膩,浴桶內的熱水被香葯染得偏紅,胰子上的乳白又緩緩暈入,不大的屋內點了兩盞蠟,燭火明亮。

撫琴用乾燥的布巾替她絞著發,又用桂花香油在發尾細細擦上,伺候的奴婢替她敷面描眉,又將一件件新制的衣裙往她身上比上一遭。

施玉兒不敢望向銅鏡,手指將新衣裙擺揉到皺起,殷紅的唇緊輕抿著,下顎緊繃,美眸中透著驚惶。

撫琴替她簪上金簪,最後稍微打量片刻,換上一根蜻蜓竹節玉簪上去后才滿意。

施玉兒的容貌艷麗,而曹通判卻是一個以好清雅自稱的文人,投其所好,打扮的媚而不俗,才能讓其眼饞心動。

「小姐,您看看,」撫琴將銅鏡放到她的面前,殷勤般道:「您今日只不過是與那貴人過個面罷了,您怕什麼,對么?」

銅鏡中倒影出的女子身著藕合色斜襟綉蝶上衣,下著黛色合歡裙,雲鬢酥腰、鴉發雪膚嬌媚非凡。

施玉兒只望了一眼便別過眼去,柳眉輕蹙,心中煩躁不已。

撫琴扶著她慢慢起身,一旁的丫環撐開傘,一行人擁著她往屋外走去。

施玉兒並不知道自己要去見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只知曉林子耀稱他為曹通判,而她今日過去,也不過就是作為一件物品去予人相看罷了。

至於相看的結果如何,她亦是不知曉。

天色已暮,幽暗的庭院內只燃著幾盞零散的銅燈,細細的雨絲飄拂在施玉兒的面頰之上,帶來點點冰涼。

寒風透不進披風以及人群的簇擁,濃黑的夜色映入她的眼帘,一望無際。

好像是擔憂她逃跑一般,撫琴始終牢牢地抓著她的手臂,讓她沒有一絲可以逃跑或者拒絕的機會。

她心中滿是苦澀,頓時渾身冰涼,覺得自己與那任人擺弄的死物也無甚區別。

在迴廊的另一側,私塾對面的垂花廊下,施恪靜靜等著人群散去,才小心翼翼扶著身後人出來。

沈臨川扶著他的手,問道:「方才是何人路過?」

施恪猶豫了一瞬,才答道:「回沈夫子,是玉兒姐姐。」

他知曉今日家中有貴人前來,下課後母親本不讓他出院子,他是偷偷溜出來的。

沈臨川摸了摸他的頭,輕『嗯』了一聲,問道:「怎麼一日未見施誠,你如今還不回去,夫人不擔憂么?」

施府並不大,說話間二人已經從後門出來,朝左拐了個彎之後施恪才說道:「我看見施率把施誠喊走了,今日上課時我便未見到夫子您,而如今天色已晚,施誠遲遲未歸,我亦不能放心沈夫子您一人獨自回去。」

「再說了,今日府上來了一位貴客,我回去后也定然不能再出來走動,倒不如先將夫子您送回去,也安心些。」

「好孩子。」施恪年歲小,沈臨川擔憂自己摔倒後會傷到他,故而慢慢地走著,原本只消一刻鐘的路程走小半個時辰才能堪堪走完。

施恪耐不住安靜,一路上說了許多話,沈臨川都聽他講著,偶爾附和兩句,在進入小巷時,施恪卻忽然嘆氣,好似憂愁,「林表哥說了,玉兒姐姐不該過去的,她去了是作踐自己,可她為什麼偏要去呢?」

他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心裡有事便向自己夫子說了出來,好像是尋求一個答案,「沈夫子,學生實在是不太明白,玉兒姐姐那麼漂亮,林表哥也很喜歡他,可曹通判她就連面都未見過,母親卻說她是要送到曹通判府中去的,這究竟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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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夫君他眼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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