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寂靜的冬夜裡,冷宮的門吱嘎一聲開了。

光禿破敗的院子里冷風呼嘯,颳得人臉疼,香茗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身後的人攏著一領茱萸紅斗篷,在看見面前紙都糊不齊的屋子時,斗篷下的紅唇高高揚起。

香茗只是輕輕推了一下主屋的門,那搖搖欲墜的兩扇門直接朝兩邊倒去。巨大的響聲把裡頭狼狽的主僕嚇得臉色煞白,齊齊往門口看來。

在看到溫梔那張燦若芙蕖的臉時,張皇后眼神冷了下來:「溫貴妃,你想幹什麼?」

溫梔掀開斗篷,一雙明眸笑意盈盈的看向她,說出的話卻剮人心肺:「特意來告知你一聲,明日祭祀大典之後,就該稱呼本宮為皇后了。」她從身後拿出一軸明黃的聖旨給張皇后看。

本就形容憔悴的張皇后瞳孔縮了縮,長長的指甲直接摳進了面前搖晃的木桌,她梗著脖子,努力端出皇后的威儀,咬牙不甘心道:「你以為斗敗本宮就能穩居中宮?皇上最是薄情,他也曾和本宮說過山盟海誓,色衰而愛弛,本宮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你也得意不了多久!」

前朝後宮都知道貴妃愛皇上愛得要生要死,還曾經為皇上擋過刀,試過毒,又憑著一張嬌艷無雙的臉和聰慧非常的兒子才寵冠後宮多年不衰。

若是以前,有人說皇帝不愛貴妃,貴妃定然是要惱怒爭辯的。

今夜的溫貴妃只是淡薄的笑笑,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光看著張皇后,看得張皇后心頭火起。

「你笑什麼?」

溫梔纖長的睫毛無辜的眨了兩下,接著笑:「本宮也曾和皇上說過山盟海誓呢,不過是哄人的話,當真了可不好。張玉瑤,你輸就輸在這點上,一根爛黃瓜談什麼愛不愛的!」

張皇后驚愕,總覺得今夜的溫貴妃格外不同,不再裝出往日嬌柔體貼、依附皇上而生的菟絲花模樣。

面前的貴妃像一朵罌粟!

靡麗、危險、有劇毒!

「爛黃瓜?」張皇后黑臉,「溫梔,你什麼意思?」

溫梔挺直背脊,眼裡的憐憫更盛:「意思是,你稀罕的玩意於本宮而言什麼都不是,本宮的目標是太后。」

冷宮的門被徹底關上,冷風裡是張皇后歇斯底里的咒罵。

「溫梔,你不得好死。」

「想當皇后做夢!」

「皇上一定會看穿你的畫皮。」

「溫梔你個賤人……」

溫梔在咒罵聲里穩步向前:罵吧,皇宮本就是吃人的地方。

她心情甚好的回到寢殿,窩在柔軟的錦被裡舒舒服服入眠。

寅時三刻,帳幔就被人撩開,香茗彎腰輕喚:「娘娘,該起了,您還要齋戒沐浴然後帶太子殿下同皇上啟程去太廟告祭,明日就是冊封大典了。」

一截藕臂先伸出來,錦被動了動,烏黑的緞發下雪白的臉若隱若現。

香茗抿唇輕笑:「娘娘賴床時還真像個孩子。」

溫梔半睜著眼由著她梳洗打扮。

誰曾經還不是個孩子,不過是被迫成長。

溫梔落水穿過來那會兒才剛剛十二,不過是個現代社會嬌養在父母跟前的初中生。一個人獨自行走在山林間害怕極了,被蛇蟲咬,被野狼追,幸而被雲州知府夫人救了回去。

原以為是碰到了好人家,養了一年後,才知她不過是府上嫡女入宮的替身。

用那家人的話說,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

能入宮也是她的福分。

溫梔十三那年,頂替原本的溫痣入了宮。十幾年,她受盡苦楚,體會到了世間萬般險惡,才從最低等的美人熬成了貴妃。

如今皇上已經下旨,冊封她為皇后,她五歲的兒子為太子。

她終是笑到了最後。

只要熬死皇帝,成為太后就不枉費這麼多年殫精竭慮、步步為營。

她剛起身,門外就響起小太監的低低行禮聲。

一本正經的小奶音透過屏風傳了進來。

「母妃起了嗎?」

溫梔瞬間不困了,等瞧見屏風后繞進來的五歲小奶娃時,冷艷的臉上露出溫暖至極的笑:「沐沐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她彎腰招手,小奶娃走到近前,規規矩矩朝她躬身一禮,小奶音努力把字咬正:「母妃。」

小糰子玄色蟒袍穿得一絲不苟,領口金絲滾邊、袖口綉著祥雲紋樣,玉帶束著的環佩隨著他走動也不曾響動半分,足可見平日里的規矩學得有多好。

隨行的奶嬤嬤笑著說了句:「太子殿下寅時剛過就起來了,在外頭等了兩刻鐘,聽到動靜才進來的。」

「太子殿下是個有孝心的,就想著讓娘娘多睡一會兒呢。」

溫梔心疼壞了,摸摸他有些嬰兒肥的白嫩臉頰,瞧著他發頂沉重的玉冠問:「這個重不重,若是太重的話,先取下來,等到了太廟再戴上也是可以的。」

「不重,沈太傅說『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沐兒是男子漢,要成為母妃的驕傲和依靠,要保護母妃。」小糰子生得玉雪可愛,一雙眼睛黑葡萄似的,就是少了幾分小孩子該有的鬧騰。

一板一眼說著這些話讓溫梔有些心酸。

這麼多年,她虧欠沐沐良多。

她的沐沐生來早慧,一歲能說話、兩歲能識千字、三歲能詩、三歲半那會兒已經跟著其他皇子出入學堂。自那以後,日日寅時起丑時歇,文化武藝一樣沒落下,還要時常去太後面前學規矩,卻從來沒同她撒過嬌耍過賴。

再怎麼聰慧,他才五歲。

溫梔心情很複雜。

她朝香茗招手,香茗立刻翻出一件簇新的月白斗篷過來。

溫梔親手把斗篷給小糰子繫上,斗篷兜帽一圈白絨絨蓬鬆的毛,對襟沿邊也滾了一圈毛,一下子把小糰子襯得俏皮可愛了幾分。

「我家沐沐這樣才好看。」溫梔滿意了,把小糰子脖頸上的長命鎖拉出來一些,笑道:「今日之後,沐沐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了,我們出發吧。」

溫梔總是想,要是她的沐沐在現代就好了。

這麼小的年紀就該捏泥巴、踩水坑、坐在旋轉木馬上沒心沒肺的笑。

鳳攆一路出了宮門,卻並未見到大雍的皇帝。

溫梔正覺得奇怪,皇帝身邊的福祿公公匆匆跑來朝她道:「娘娘,皇上臨時改了主意,先去西山祈福,再回來太廟告祭。」

御林軍護送著車駕往西山去,出了西城門陰冷的天出奇的綻放出溫暖的朝陽。

小糰子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望:「母妃,父皇不同我們一起嗎?」

溫梔安撫的摸摸他發頂:「你父皇或許先走了。」

儀杖越往西走,溫梔越覺得不對勁,透過垂下的帳幔,她注意到,芙蓉宮裡的人全部換成了御林軍,連近處伺候的香茗也不見了。

暖陽中,御林軍的長、槍閃著寒光。

溫梔警覺,探頭朝外喊:「回宮!」

御林軍首領不為所動,朝她恭敬道:「娘娘,皇上已經在西山等候,您別為難卑職。」他揮手,讓儀杖繼續前行。

晴空朗朗,卻有種山雨欲來的架勢。

形勢不對。

溫梔觀察許久,在經過一處茅草地時,她又探出頭道:「停下,太子殿下尿急,就地解決再行。」

御林軍互看一眼,衡量一番后揮手示意隊伍停下。

溫梔抱著小糰子下了轎攆,快速往茅草地走,命令所有人背過身原地等待。

御林軍等了許久不見人出來,等派人尋去,只瞧見一隻水囊掛在凸起的枯枝上,微微傾斜,造成傾倒滴水的樣子。

哪裡還有貴妃和小太子的人影。

御林軍統領當即就慌了,帶著人騎馬掃蕩茅草叢。然而他們剛跑出幾百米,鳳攆處突然傳來一聲嘶鳴,一身鳳冠紅衣的貴妃娘娘搶了一匹馬,抱著小太子沖了出去。

大雍的皇帝馬上打天下,極其喜愛馬術。

溫梔曾經刻苦學過,就連五歲的沐沐馬術也是極好的。

她一跑,御林軍立刻露出爪牙,勒令她停下。

溫梔充耳不聞,發了狠了抽打馬兒,耳側有箭羽擦過。

呼嘯的北風裡,紅衣像是一團燃著的火焰。

御林軍從來不知道嬌弱的貴妃娘娘這麼能跑,從正午追到日落西山,終於把人逼到鹿鳴湖邊。

溫梔抱著小糰子從馬上跌落進乾枯的蘆葦盪里,顧不得裙擺的臟污,壓著嗓音急切囑咐道:「沐沐,你藏在這,母妃去把人引開,等人都走了之後,你想辦法去找沈太傅。」

她要把人摁到蘆葦叢里,衣袖卻被緊緊揪住。

小太子漆黑的眼珠盯著她,板著臉搖頭:「不要,兒臣要和母后一起。」

他眼色太過執拗,溫梔有一瞬間不忍心:「放手,沐沐最乖最聰慧,一定能找到沈太傅的。」

小太子執著搖頭,漆黑的眼裡全是小男子汗的認真:「不要,孤要保護母妃的。」

馬蹄聲不斷靠近,溫梔無奈,抱起人往蘆葦盪深處跑,等撥開最後一叢蘆葦時,美麗安靜的鹿鳴湖呈現在眼前。冷風一吹,湖面波光粼粼,漫天的霞光里映出對岸天青色長袍男子。

溫梔眼睛瞬間亮了,抱起小糰子求救:「逸之……」

對岸的人緩緩轉過頭,眉眼深邃,煞氣凜冽:「貴妃當真與沈愛卿有苟且!」對岸的人赫然是大雍的皇帝陸荀。

縮在溫梔懷裡的小糰子眼珠子不安轉動,小手不自覺揪緊她的衣領口,有些驚慌的喊:「父皇……」

陸荀的目光緩緩移到昔日看重的兒子身上,滿身的肅殺之氣似有實質,恨恨道:「這是你與沈逸之的孽障,枉費朕一世英名竟然替別人養這麼久的兒子。」他說話時,追趕的御林軍漸漸朝鹿鳴湖靠近,夕陽下彎弓搭箭對準溫梔母子。

慌亂中的溫梔見跑不掉了,反而鎮定下來,抱緊懷裡的小糰子看向慢慢朝這邊靠近的陸荀,目光凄楚又難過:「皇上,臣妾與沈尚書清清白白,當年承寵內務府都有登記,沐沐就是您的孩子,是誰在皇上跟前誣陷臣妾?」

沈逸之那個人最是清正,怎麼可能和她有染。

陸荀冷眼瞧她:「你本孤女,本名就叫溫梔,丞相的人找來了真的溫痣。」

溫梔眸子微閃:竟是皇后聯合她的丞相哥哥在搗鬼。

果然還是太仁慈了。

「你入宮前就與沈逸之相識,這麼多年來他多次救你於危難,還自薦做這孽子的太傅,這孽障的血與他相融,誣陷?」

陸荀眼色猩紅,像是要將她活剮了:「朕這些年待你不薄,許你榮寵,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榮寵?

一個月翻牌七次那種?

她嫌噁心。

溫梔雙眸淚盈盈的看向他:「皇上要逼臣妾以死證清白嗎?」

陸荀不理會她,盯著她懷裡的小糰子,厭惡道:「你今日若是當著朕的面溺死這個孽障,朕依舊許你后位。」

小太子不可置信瞪大眼,低低又喊了聲父皇。

溫梔盯著陸荀看:她向來知道這男人涼薄、狠絕,決定的事決計沒有可能還轉。

今日他是一定要殺了沐沐。

即便沐沐就是他兒子他也不會認。

溫梔收起楚楚可伶的表情,往日的愛慕盡數散盡,將懷裡的糰子緊了緊:「虎毒尚且不食子,陸荀,你個畜生。」

御林軍驚懼看向皇帝。

「你確實不配當沐沐的父親,你所給予的一切都是垃圾,像你這種爛黃瓜在我的家鄉是要被閹割蹲大獄,連狗都嫌棄的存在。」

「誰要傷害沐沐先從本宮屍體上踏過去!」

陸荀的臉上從未有過的難看,他一把奪過御林軍手裡的箭,直指溫梔:「朕讓你選!」大有不選他就兩個一起射死。

溫梔淡漠的移開視線,抱緊躲在懷裡的小糰子,柔聲問:「沐沐怕不怕?」

小糰子抱著她脖子,紅著眼睛回應:「不怕。」

陸荀被她態度刺激到,弓拉到最滿,箭羽脫手的同時,溫梔抱著小太子直直朝著鹿鳴湖墜去。

鹿鳴湖連著西江,只要她能潛到對岸就有一線生機。

滿湖的夕陽破碎,平靜的水紋激蕩突然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陸荀還來不及伸手拉住她衣擺,母子倆人就徹底失去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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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帶娃在慢綜爆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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