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在沈欲身體恢復差不多時,知虞將第五劑秘葯照舊下在了湯里。
這慢性情葯的獨特之處就在於無色無味,足以騙過向來敏覺聰慧的男人。
且只有等第六劑服完,屆時沈欲才會引發體內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
在這之前,知虞借著他當下對自己的信任,故作關懷地替他盛滿一碗。
沈欲雖不挑食,偏偏今日好似提前飽腹,不欲多用。
這令跟前女子急得在他掌心裡寫了一堆字,被他無可奈何地輕輕捏住。
「再寫下去,我手心只怕要蛻皮了……」
他似有似無的調侃了一句,叫知虞也為自己的胡攪蠻纏感到臉熱。
大抵先前已經出過了不止一樁的窘事,習慣在他面前丟臉的人反倒是她。
少女仍是扯著他的袖子企圖勸服他喝下這碗補湯。
兩人相處久了,代入被男主所偏愛的角色中,知虞與他難免就消減隔閡。
無意中的舉止甚至帶上了一絲撒嬌的意味。
沈欲眼底亦好似被她勾出幾分寵溺,卻還是知虞自己率先反應過來。
她到底不是沈蓁……
不待她主動鬆手,沈欲反而像是很吃這一套,從她指下扯回自己袖子后,語氣服軟,「我喝就是了。」
喝完后,還甚是配合地將空碗給她檢查。
他在知虞面前愈是溫馴模樣,難免叫她做壞事時心下湧起幾分不安,接著又很快被當下刻不容緩的形勢給壓入心底。
大夫說,沈欲的眼睛已經可以模糊見光。
雖無法視物,卻分清白天黑夜。
恢復到這一步時,知虞知曉離他重見光明的日子不遠。
而她很快也需要在沈蓁回來后將這一出好戲掃尾乾淨。
「知氏……」
掌心下的柔軟手指驀地一僵。
沈欲壓下眼底陰翳,停頓了下繼而緩緩道:「……那邊若是尋你麻煩,你要記得與我說。」
他的語氣似乎早已習慣了知虞針對沈蓁這件事情。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冷不丁聽見自己的名字,知虞自是禁不住地一陣心驚肉跳。
自己確實也偽裝得太久。
久到她幾乎都快忘記自己身上還有個惡毒人設。
於是這個微妙的問題也只能在他面前默認下。
過了晌午,知虞借故外出回來途中,忽地瞧見原本寂寥的梅花巷子擁擠起來。
這處地段是她特意挑選的冷僻地方,不僅稀無人煙,且也並不好找。
巷子里那些僕人著裝統一,車馬隱隱透露金貴,甚至還有些級別略高的帶刀侍衛把守兩旁。
知虞掐了掐時日幾乎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沈欲被宮裡接回去徹底治癒眼疾。
院門敞開,一個太監模樣的人親自迎著男人。
沈欲一手持著細拐,一手被人攙扶,面上始終毫無波瀾。
馬車就停在面前,可他卻不再邁步,似要在門口等候什麼。
知虞猜到他許是在等自己,偏偏這會恰是她最不能露臉的時候。
他看不見,可僕人太監以及那些侍衛全都可以看見。
一旦被人捅破,這段光景的所作所為便頃刻間都白費。
直到一個從沈府趕來的下人手持著一封密信,沖著男人恭敬低語。
「郎君,這是沈奶娘讓人遞來的信……」
「說是表姑娘被她接去了……晚些時候再回……」
陸陸續續從遠處傳入耳中的話讓知虞逐漸安心。
果不其然,手持細拐的男人聽完他的話后,在原地駐足一刻,似乎確定不會再有人回來后,這才上了馬車。
車裡生著火熱的暖爐,就連坐墊都是上乘絲綢貢品製成。
天子的手筆自然不會寒酸,更難得的是被親自接入宮中的榮耀待遇才讓尋常人心生艷羨。
僕人雙手將信奉上,遲疑發問:「這信件可要拆開給郎君看?」
沈欲闔著的眼眸緩緩睜開,眼底漆黑陰翳宛若化不開的寂夜。
他指腹摩挲過信封表面,溫柔的語調夾雜著一絲不易察出的譏誚。
「我一個瞎子要如何看信?」
僕人這才發覺自己討好之餘竟犯了失言的大忌,霎時惶恐地閉上嘴巴。
下一刻,那信封被骨節分明的手指置入火爐,轉眼付之一炬。
「走吧。」
漫不經心的吩咐打斷僵凝的氣氛,馬車這才重新徐徐啟動。
……
半個月後,二皇子被冊立為太子的消息幾乎沒過多久傳遍整個京城。
但知虞卻並不為知家處境感到擔心。
反派之所以能活到最後一刻,手裡自然不會一張底牌都沒有。
知靖向來擅長趨炎附勢,不用旁人指摘什麼,很快就跑到二皇子那裡去指認大皇子。
知家勉強又立下一樁功勞,相對應的則是私下風評也幾乎差不可聞。
牆頭草這種東西最無風骨,向來也最令人憎惡。
但知家個個都好似麵皮油厚,不僅不覺會抬不起頭,反而借著二皇子的勢力繼續趾高氣揚,囂張跋扈,讓人恨得牙癢不止。
在沈蓁回來前,知虞背地裡早早就將自己的痕迹都收拾乾淨。
打她外出知家當天,便一直假借在佛寺禮佛的名義不在府上。
在沈欲離開后,她特意又親身去了趟佛寺,在那裡足足待滿半月。
如此恰好可以避免被人和沈欲養傷這段光景聯想到一起。
掐算時日差不多時,避完嫌的知虞才收拾著從山寺里搬回了知家。
不曾想,她上午前腳回府,下午後腳標誌著沈府徽記的車馬竟也率先來到了知家。
來人是沈欲身邊名為白寂的少年。
對方懷抱著一柄黑冷長劍,沖著知虞分外言簡意賅,「夫人,請吧。」
那神態模樣不像是來接知虞回沈府,更像是打算送她上黃泉路。
此人為沈欲心腹,行事頗有其主的作風。
哪怕是嘴毒的絮絮在瞧見他時,也不敢輕易唾罵到他頭上去。
知虞心裡直咯噔打鼓。
她面上仍是做出平靜模樣,彷彿那個從頭到尾背叛沈欲的人並不是她。
「我這段時日在山上禮佛,才剛回到家中,想在家裡頭多留幾日……」
至少,也許等沈蓁回來稍稍安撫沈欲之後……
然而不等她話說完,白寂便口吻冰冷打斷道:「郎君沒有應允之前,夫人沒有選擇。」
毫無商量置喙的餘地,他的態度許就代表著沈欲的意思。
對方如今是炙手可熱的新貴,不僅天子補償他良多,就連太子也對他極其倚仗。
顯而易見,知虞確實根本沒有選擇。
回去收拾的路上,絮絮高興壞了。
「郎君果真是個面冷心熱的性子,平日里對夫人冷淡,但關鍵時候卻第一時間將夫人接回府呢。」
知虞腦袋渾渾噩噩了一陣。
大抵是偽裝別人的身份偽裝久了,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該是什麼模樣。
眼下,她的確還是那個惡毒人丨妻無疑。
所以沈欲這個時候派來車馬,甚至還命心腹親自接她回府這件事情,絕對是件反常的事情。
至於到底是源自於她犯下的哪一樁事情……
知虞細細回想自己在沈府出事後做過的樁樁件件。
每想一樁,皆要生出一層冷汗。
她作死得實在厲害,似乎不管單單拎出哪一件來,都足以叫沈欲不輕饒她。
是以照著這個陣仗被接回府去,只怕她不死也得蛻層皮。
父親和兄長都還在外未歸,知虞便只能過去繼母陶氏的院子里與她打個招呼。
陶氏聽聞沈欲派人來接她,似乎也很為她高興。
她是原身生母的仆婢,後來成了續弦,期間也另有一番曲折。
但無疑是對待知隨與知虞的態度打動了父親。
以至於婚後她雖膝下無子,卻對知虞備受寵溺,這才叫原身養出了任性上天的性子。
知虞知曉她對自己有所偏愛,便想主動從她手裡要回沈蓁的賣身契。
哪知陶氏露出詫異神情,隨即笑道:「是了,還有一樁好事都忘與你說。」
「你怕還不知道,沈蓁那賤婢已經被母親私底下給賣了。」
就等著沈蓁回京后落單,將她人直接捆送去旁人府上繼續為奴為婢。
從陶氏的角度來看,沈蓁本就是她知家的仆婢,找個機會將自己家的奴婢轉賣給他人為奴,不僅能夠替女兒消解麻煩,還能叫沈欲找茬都找不上他們知家。
別看這計謀卑鄙得很,也叫陶氏琢磨了好一陣才想出。
知虞:「……」
一直沒能想通的緣由竟然意外地在繼母這裡找到答案,知虞卻沒法為此高興。
她發現方才似乎是她給想岔了。
什麼不死也蛻層皮……
當著沈欲眼皮底下就動了沈蓁,這麼堂而皇之地回去沈府,她怕是剩不了幾口熱乎氣了。
「母親……」
知虞嗓音乾澀地開口,「沈蓁的賣身契……還能不能贖回來?」
陶氏詫異,「可以自然是可以的。」
雖有些意外知虞的態度,但這對她來說當是不難。
知虞在她面前只能維持平靜,謝過陶氏之後,便腳下起火似的復又回到自己房間。
吩咐絮絮從管事那裡取一份賣身契來。
重新填上沈蓁的名姓生辰后,卻還差一道畫押的程序。
偏偏沈府的車馬等候已久,時辰已然不夠。
知虞見仆婢們手忙腳亂還沒找來硃砂,索性忍痛刺破拇指,兀自在沈蓁的名字上蓋了個紅指印。
一旁絮絮看得目瞪口呆,忙捧起她的手指查看傷口。
知虞卻對著那一紙新鮮偽造出爐的賣身契暗暗鬆了口氣。
總算成了……
如今只能先拿這份假的試試。
等真的那份陶氏拿回來后,她再想法子偷換回來。